绿房子

    天空传来轰鸣。三架轰炸机平行飞来,像一家迁徙的大雁。艾伯特下令离开坦克,四人藏进乡间土路旁的树林。

    炸弹没有落下,林子静悄悄的。飞机或是没有发现,或是不屑袭击一辆落单的坦克,而急于前去搜寻敌人的大部队。

    弗兰茨被蜱虫骚扰得忍无可忍。他刚要抱怨,费恩一把捂住他的嘴,朝艾伯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按指挥官的命令行事。接着,费恩伸手拽去弗兰茨的长靴,甩开黏在皮肤上的袜子,点燃打火机凑近,烧落一只只虫子。

    “起来吧。”艾伯特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交给雅里叠起来收好,从上衣口袋中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喂猫。

    黑猫嗅了嗅,举爪推开了,黄澄澄的眼睛溜圆,尾巴左右拍打地面,仿佛在责怪艾伯特。“到了军营你爱吃什么吃什么,”艾伯特拍拍它的头:“现在只有这个。”

    “它不吃我吃。”弗兰茨抢过饼干塞到嘴里,一伸脖子吞下去:“干嘛跟一只猫讲道理,还不如扒了皮吃肉...”他盯了它圆滚滚的屁股半响,响亮地咽了口口水。“少打它的主意,”艾伯特拧开盖子,将水壶递给他:“坚持一下,再有两天就到了。”

    猫举步走向密林。它接连跳了几步,肉垫轻盈地落在斑斓的枯叶上,红棕,酒红,橙绿,橙红,金黄...层层叠叠,色彩不一,如一幅美妙的挂毯。它在十米开外处停下,转身等艾伯特。  “我们回坦克上吧,我担心...”雅里建议。“你跟弗兰茨回去。费恩跟上我。”艾伯特没等他说完:“如果一小时内我们没消息,就不用等我们了。这是命令。”

    两个朋友愣在原地。“干嘛带他不带我,”弗兰茨嘟囔:“明明是我先来的。”上尉没睬他,早走开了。

    黑猫扭过头,继续在前面带路,步伐愈来愈欢快。很快,他们经过片空地,发现地上堆着几个箱子。

    他们条件反射躲到两棵树后,大气都不敢喘。过了一刻,艾伯特低声问:“你怎么想?” “不好说,”费恩吐了口气,再次探头打量了一番:“有可能是航空队空投错了地方,也有可能是...” “游击队的弹药库,”艾伯爷笑了:“苏联人的游击队无处不在。多半是他们把物资搬到这儿来的,我们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便是费恩也没忍住叫出来:“他们随时可能找到这儿来,上尉!”但艾伯特已经开了箱子,果然是一箱箱燃料,弹药,枪支和手雷。

    他们各装填了两支手枪。费恩还装填了一支步枪,艾伯特拿了四颗手雷。“这下我们真的该走了。”费恩仔细检查武器,树叶遮蔽了大半风雨,木箱没有受潮,枪身光滑干燥:“或者通知他俩来,多搬几箱燃料...你怎么打算,上尉?” 蹲坐在一边的黑猫等得不耐烦,喵了一声抬脚。“它还想继续往前走,”艾伯特挠了挠它的下巴:“听它的。”

    “您以后做了将军,也任命它做参谋?”费恩哑然失笑:“我真是看不懂您的指挥艺术。”他们又快速地移动了约一公里,前方出现了一座背对他们的红砖房,修得低矮漂亮,屋顶漆成绿松石色,光斑蝴蝶般翩跹在墙上。

    “我家的屋顶也是绿松石色的,”费恩说:“夏天时,它和深绿的树梢连成一片,客人们经常迷路。我家周围也有片林子,有橡树,杉树,各种各样的果树,春天马会站在树下,吃飘落的苹果花。那儿是东普鲁士最好的驯马场。” “不错,以后我来你家做客,”艾伯特漫不经心回答,从灌木丛后起身:“我去把他们端了。”

    他跨进篱笆,隐隐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忽然,门栓被拔掉了,他一闪身躲进几根斜撑的横木与墙壁间的空隙,借一个空油桶挡住自己。

    屋里走出一个士兵,想用杯子里的水浇木栅旁一丛淡蓝的野花。他刚弯腰,艾伯特的匕首就插进他的咽喉。他一头栽在地上。

    艾伯特拔出刀,在衣服上蹭了蹭,退开几步。他拔掉两颗手雷的引线,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窗户掷去。窗子哗啦一声碎了,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颗手雷就飞了进去。紧接着又是两颗。爆炸刚停,费恩踹开只剩半扇的门,对屋内一通扫射。

    黑猫这才从篱笆间猫猫祟祟探出头,艾伯特坐在门槛上,招呼它过来:“你去通知他们。”费恩点点头,一路小跑去了。

    艾伯特进厨房洗了个手,案板上有一瓶肉酱,一条风干的鲟鱼。他切下鱼头丢在地上,本来亦步亦趋紧跟他的黑猫却迟迟不来。他回到客厅,发现它伸着粉红的舌头,正小口小口喝聚成一滩的人血。

    一些尸体被炸成了碎片,另一些断成两节或多节。他数了多次,终于确认有八具尸体。再加上屋外的,一共九具。

    “小小姐还没醒?”一名女仆悄声道:“该吃饭了,饿着了可不好。”坐在床沿的另一名女仆朝熟睡的薇诺娜一努嘴,同时摆摆手,不让同事多言。

    她陷在大枕头里,缩成一个团团,手握成拳,放在雪白的腮边,红润的小嘴流出晶亮的口水,将枕巾湿得一塌糊涂。女仆爱怜地轻拍她,她终于揉揉眼睛醒了,被人抱着坐起。

    佣人将一张专门订做的象牙小桌子横放在床上,一一摆出菜。她太娇嫩,如一颗养在温室的水仙花球,才刚发了点芽芽,下第一场秋雨降温时就着了凉,鼻塞头疼,断断续续咳了一周,大家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替这小小的人儿受罪,哪儿舍得还让她读书认字。内林停了他们的家庭教师课,不让她出门,只让三四个女仆围着她,陪她在房里玩耍。

    她原本是只三瓣嘴小兔子,很馋很贪吃,现在只吃了半个流心蛋,喝了几口汤就不吃了,奶声奶气问哥哥在哪儿,听到马提亚斯在上马术时羡慕极了,眼巴巴地看窗外。

    “我能进来看小姐吗?”刚忙完月账的管家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入。他脱下手套,拾起一幅掉在地上的画,唇边不禁泛起宠溺的笑意:“小姐画得真好。” “谢谢内林爷爷,”她害羞又高兴,指了指画上的小兔子,认真解释:“这是我。”又指了指兔子边的猫咪:“这是马提亚斯哥哥。”接着牵内林的衣角,想出去找哥哥,想出去喂小马。

    见内林不答应,她伤心得边掉一串串掉小珍珠边问内林爷爷是不是不喜欢她,眼泪汪汪咳个不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小姐?”管家连忙辩解,抱起薇诺娜又哄又亲,喂她喝蜂蜜燕窝,暗地使了个眼色,佣人从阳台上抱来只羽毛亮蓝的金刚鹦鹉,几乎同她一样大,果然,她有了鹦鹉玩,就把小马丢开了。

    马提亚斯心神不宁,自从尤利安收养薇诺娜时起,他们朝夕一起,睡觉也挤一张床,他已不习惯与她分离哪怕片刻。何况她还病着。教骑术的老师滔滔不绝,夸他进步神速,天资聪颖,他学会了独立骑乘,下一步该练跳桩了。

    “抱歉,”他从设德兰马驹的背上跳下,抬起幽蓝的猫眼,松开挽具:“今天到这儿,老师,你可以回去了。”

    “我想有个孩子。”弗兰茨绑了张吊床,兴致勃勃躺上去,开始摇摇晃晃,年久失修的横梁咯吱咯吱响。他们找了家农舍歇脚,男主人或是参军,或是牺牲了,剩下名沉默寡言的老妇。

    雅里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要当作家。” 艾伯特检查完油箱,在雅里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你们的愿望本质上是一个。”

    “我打算开动物园,”费恩擦拭着枪管:“我能养好马,也能养好其他动物。我要买一群鹿,一对豹子,一对狮子,还要养三群孔雀,一群蓝孔雀,一群绿孔雀,一群白孔雀...” “没有白孔雀。”弗兰茨总改不了插话。“有,”费恩坚持:  “它们的脚爪是金色,羽毛是白色,羽毛是白色,羽毛上一只只眼睛是紫色...”

    东边飞来一架落单的飞机,看样子飞得很低,艾伯特透过窗看了它数秒,突然站起身跑了出去。

    雅里跟弗兰茨下意识看费恩:“他去干什么?” “试试能不能用坦克把它打下来。”

    “疯子!”弗兰茨一跃而起,口里碎碎念:“当初我就该求马肯森上校,把他调出东线。” “你们真是他最好的朋友?”费恩直言不讳:“你们似乎不了解上尉是个怎样的人。”

    雅里刚要反驳,坦克乌黑的炮管忽然抬高向上,转了四十五度,紧接着火光一闪,机翼燃起滚滚的浓烟,飞机翻滚着,机头朝下坠落。

    过了有一会儿,艾伯特回来了。“你真厉害,艾伯特,”雅里钦佩不已:“你一定能得铁十字勋章。” “人找到了吗,上尉?”费恩问:“跳伞了还是...?” “跳伞,”艾伯特把手枪放在桌上,弗兰茨摸了下枪口,烫的嗷嗷叫了出来。“他运气太差,降落伞缠在一棵树上,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他了。”

    “你杀了他?”雅里忍不住指责:“可是,艾伯特,你这样违反国际法...” 费恩俨然等着看戏,艾伯特嗤地笑出声:“哦,那你枪毙我吧。”

    老妇人踱过来,包在红格子头巾中的脸如一张剥下晾干的树皮,提篮里是只烤鹅。“等等,”艾伯特按住弗兰茨的手,对农妇说:“你先。”

    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如电影中的慢镜头,精准捕捉到对方转瞬即逝的犹豫。他伸出一根食指,搭在妇人手腕上,制止了她慢腾腾撕扯烤鹅的动作,匕首从袖口滑出,一翻出鞘:“我突然觉得,不用麻烦了。”

    “这把匕首是你的吗?”弗兰茨战战兢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睛瞟向血槽上F.S的刻字。“我长官的,”好友收起刀,踢开倒下的尸体:“费因茨——费因茨.舒莱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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