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

    “啊,是列昂尼得。”贝利亚拉上遮光窗帘,亲切地笑了笑:“坐呀,你一直站在路灯下,冻坏了吧?所以我叫秘书领你上来了,真是个傻孩子。”

    “还没到约定时间,”青年瞥向对方递来的烟盒,有些冷淡地拒绝:“我不抽烟。” “哦?你在慕尼黑留学了好几年,竟抵御住了德国的香烟?你的自制力令我害怕,一般人可拒绝不了这些销魂的小东西,在困境时,它能把乞丐变成国王。”贝利亚擎了支香烟在指尖,故作惊讶:“咦?眼睛怎么红了?这么大的孩子了,要坚强才行啊。”

    列昂尼得眼神如正在啃捕兽夹时被猎人发现的野狼,贝利亚自言自语接话:“奇怪,一个公派留学的尖子生,一名表现优异的预备役少尉,竟因酗酒斗殴被开除,真是太——”

    “没有这回事,”青年按捺不住了,辩解:“有人诬陷我。我问谁是证人,谁是举报者,上级通通不肯告诉我,他们也不许我见米哈伊尔政委。”

    “真是太可惜了,”贝利亚吐出一个烟圈:“别指望米哈伊尔这只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被这老东西耍得团团转过几次。对了——”他温和地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列昂尼得?” “木匠。”列昂尼得低声补充:“解放前,他是乌尔里希家的帮工。”

    “木工。”贝利亚将烟灰弹进烟灰缸:“是门好手艺。苏联最不缺的就是森林,子承父业不是坏事。‘劳工最光荣’...” “我是被冤枉的!”青年双手放在膝前,脊背笔直,如绷到极致的弓弦:“奇怪,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被冤枉的人有很多,列昂尼得,清白者像软弱的羔羊,坐在被告席上,任由原告席上的刽子手屠戮。”贝利亚按住青年的肩膀:“我可以恢复你的名誉,不过,在此之前,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你知道陷害我的人...”列昂尼得遽然抬头,幽绿的贝加尔湖水烧得沸腾。“当然,”贝利亚欣赏他被愤怒扭曲的美丽面庞,仿佛盾牌上的美杜莎:“我可以告诉你举报者的名字,作为官复原职的额外奖赏...事成之后,达瓦里氏。”

    “什么事?”他下意识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面装着给未婚妻新买的戒指。

    “这很容易,列昂尼得,反正你将来也要上战场。”贝利亚拿出压在德国鲁格P08手枪下的档案袋,拆开封口上的细线:“请吧。” “我不认识这个人。” “亲爱的孩子,”贝利亚接过照片:“你只需知道,他是和图哈切夫斯基一类的叛徒,我和斯大林同志的敌人。”

    “您想逮捕他?”列昂尼得愣了愣:“可我不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 “你现在是了,”对方在一张填好的申请表右下角刷刷签上名字,轻描淡写:“我不希望你逮捕,我是让你——除掉他。”

    “这是违法的!”他惊疑地看着贝利亚,断然拒绝:“我不做这样的事。” “冷静,孩子,嘘,”贝利亚抵住门:“在先进的苏维埃,过时的法律是可以被抛在一边的。只要确定是狐狸,何必等它咬鸡呢?你在战场上,不会等对方开了枪,才断定他是敌人吧?”

    “还是说,你想离开军营?”他悲悯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聪明孩子,离开军营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的未婚妻是亚历山大洛夫歌舞团的首席舞蹈家,难道她父亲,大名鼎鼎的老乌尔里希,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冰雕般僵立的青年动了,他收起枪。“说好了,三天之内——” “不,”列昂尼得打断:“今晚。” “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前途无量,”贝利亚很快掩饰住诧异:“记住,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妻子,兄弟,妹妹。”

    他递给列昂尼得一件崭新的披风:“别把手弄脏了。”

    米兰娜早早吹熄蜡烛,躺在床上,佯装睡熟,偷听门口的动静。自从老乌尔里希同意他们订婚住一起后,无论列昂尼得回来多晚,到家第一件事总是到床边亲亲她。她准备等那温热小心的吻落下时,再起来吓列昂尼得一跳,嗔怪他把她吵醒了。

    但今天,晚归的列昂尼得竟走过了卧室,米兰娜在被子下翻了几次身,他依然没有进来的意思。

    拧开的水龙头淌出哗哗的水流。居然撇下她洗澡去了,真过分!她套上睡裙下床,赤足踩在地上,娇嫩的足踝在精致的荷叶边下若隐若现,如一对刚离巢的鸽子。

    她蹑手蹑脚走到浴室,列昂尼得站在水池前,机械地冲刷双手,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也未察觉她的到来,明亮的镜面盖了一层白雾,灼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如同进入酷热难耐的钢铁厂。

    “啊!”米兰娜反应极快,冲上前关掉水龙头,抢救出未婚夫烫得惨不忍睹的双手。

    她托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吹气,不禁眼泪汪汪,埋怨:“你这是做什么呀?” “米兰娜...?”他呆呆地呼唤她,披风上是大片大片还未干涸的鲜血,突然挣脱她踉跄后退,爆发出受伤的嘶吼:“别碰...别碰...亲爱的。”

    她向前一步,他就连连退后,头猛地磕在瓷砖上,摔进狭小的浴缸,竭力蜷缩起一米九的身躯,拒绝她的触碰:“脏。”

    “别过来,亲爱的...会被弄脏的。”他语无伦次重复着,握住浴缸里她散落的卷发,盖在眼睛上,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喘息,翻领湿透,修长的脖子绷出青蓝脉络,像一只厮杀中咬死对手,回头看见前主人的流浪狗,摆摆断裂的尾巴,畏缩又渴望。

    他开了几枪来着?应该数数弹匣里的子弹...不对,他把枪丢河里了。为什么他不留一颗子弹给自己?他有什么脸回来见她?浴缸被自毁的青年撞出裂隙,他是一池霉烂阴暗的沼泽,他的爱只会腐蚀她。

    “列昂尼得。”她一侧的肩带开了,睡袍滑落到腰际,柔腴的胳臂抱起爱人的头,让他枕在那甜美的曲线上,手指插进他的乌发揉了揉:“是我呀!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嫌你脏呢...乖,闭上眼睛,你到家了。”青年浑身发抖,仿佛在圣坛前被阿芙洛狄忒赦免的死罪者。

    “少将先生,”见少将攸地睁开绿眸,阿廖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我不是故意跟来的,是安德烈教官派我来通知,军官到齐了,都在指挥所等您。但您似乎很累,或者,我代您请他推迟汇报会?”

    “不必,”第一声春雷在天空炸响:“走吧。”

    艾伯特坐在烧焦的树身上,脱下开胶的军靴。他特意挑了大一号的新靴子,这样可以填充报纸取暖。

    居民站在门外,像麦田里三三两两竖起的稻草人。农舍很低矮,檐角几乎碰到头巾。士兵对他们没有兴趣,也来不及搭理,忙忙碌碌搬运粮食牲畜,赶走一群群鹅,一只只羊,一头头猪,堵塞水井,炸毁桥梁,像第聂伯河东岸那次撤退一样。空地上,零星支着炸得残缺不全的铁丝网。

    艾伯特心烦意乱,敌人一定在策划大规模攻势...他试了试新靴子,很软,可以穿着它参加军官舞会,虽然他对此没有兴趣。一只甲虫爬出干燥温暖的草叶,停在他的靴尖。黑猫尾巴竖得像旗帜,玩他搭在树干上的皮质武装带。

    他捉住甲虫,歪头观察了一会儿,轻轻放在一片鲜嫩宽大的草叶上。几个士兵走进即将成熟的瓜地,艾伯特叫住他们:“把瓜留下。”

    “您不口渴吗,上尉?”一个士兵嘟嘟囔囔,不舍地摸摸西瓜碧绿的花纹:“干嘛便宜俄国人?” 艾伯特看着那一张张顺从饥饿的面庞,摇了摇头:“人不能只靠空气活着。”

    忽然,一个蓄络腮胡的人慌慌张张跑来。艾伯特向一旁闪身,趁对方经过时一把勒住他脖子,膝盖猛顶他肋骨,闪电般将壮汉撂倒在地。

    “多谢,长官。”三名野战宪兵气喘吁吁跑来:“这个该死的东西,轻伤后想贿赂军医搭乘飞机回国,切尔卡瑟合围圈时还想投敌。是我们的失职,上尉,差点让他跑了。” “不客气。”艾伯特漫不经心答应,靴跟踹向试图朝远处爬的逃兵的太阳穴:“不用架他了,他活不过今晚。”

    这时,前方的费恩毫无征兆地从马背上直挺挺栽下。“趴下!狙击手!”上尉摁倒同伴,紧接一跃而起,朝朋友冲去。

    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胳膊,艾伯特闷哼一声,在他弓身快顺势滚到费恩身边时,第二颗子弹穿过马耳,射入他的左眼。

    他脸朝下栽倒。猫小声哼哼,银白的胡须一翘一翘,试图唤醒他,不断舔他天然卷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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