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一身是病,没了我就会没命。」
林望走出山居秋苑,在不远处的公交车候车亭等了会儿,坐上公交车直达附中。
林望背着书包进校门,忽然想起什么在内心对林朔说。
「宝宝,你忘吃晚饭了。」
「是你忘了。」
「是你没提醒我。」
「……」
林望穿过操场,上教学楼,到教室。从教室后门走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林望是单人坐的,班里座位安排得一一两两的,像“林朔”这样没什么朋友,又透明的人,一个人再正常不过,再好不过。
班主任面见全程,但没当场说什么,而是在临走前下来走到“林朔月”身边,本想提醒他补一张假条的,谁知道“林朔月”向她微微一笑,将写好的字条交给她,并说,“谢谢,林老师,麻烦您了。”
班主任接过假条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在班里转了一圈离开,留他们班同学自觉上晚读。
林望把书包里书本拿出来放书桌上,准备晚读,其实他们临近考试的晚读以及晚自习,基本上都是由他们自主安排,但晚读还是要求大声朗读,内容比较自由。
「有哪不记得么?我帮你看看。」
林望问。
「你不是我吗,你应该是知道的。」
林朔回。
行,林朔开始接受“他们”是一体的这个事实,并表现出来。
林望随意翻找出一本资料,拿起来读着,一心二用。
林望喜欢在外边找林朔搭话,为什么呢?林朔不知道,但也不反感。
或许是林望心情好吧,要是不好别说搭话了,林朔他说的话“他”都不会听的。
林望晚自习上了半程,逐渐不耐烦,在心里吐槽。
「好无聊啊,宝宝。」
「不想上了。」
「陪我说话。」
「……」
「不说?不说我自己玩去了。」
林朔还没来得及解析出林望话里的意思,林望站起身来先跟班长说明了情况,才出了教室,在晚自习上课时间。
「???」
「你去哪?」
林朔不解,林望又想出是出。
林望一时无话,沿着走廊去了办公楼,找班主任林老师请了个小假,说是回寝室休息。
林老师答应了,给他签了个小假条,竟然没有出现丝毫的怀疑。
当然。
“林朔月”面色苍白,唇色发紫,实实在在的,这个反应总骗不了人。
另外。
林望觉得“林朔月”这个乖学生的人设还是有点用的,老师不会觉得他存在说谎可能。因为平时透明存在感极低,也就不会对老师的工作造成困扰。
不对。
“林朔月”高二的时候经历过一场严重的校园霸凌,好在是在校外,学校牵连少,处理起来也就方便。
「回寝室睡觉,看我是不是很心疼你,宝宝。」
「明明是你想。」
「可我就是你啊。」
「哦,好吧。」
林望回寝室路过学校小超市,买了个面包,边吃边进寝室楼大门,宿管保安见着人叫了他一声,林望走到门卫室将假条递给对方,登记完毕才让进宿舍楼。
「你……」
「林朔,你的身体素质太差,一顿不吃就胃疼。」
「……」
林朔沉默一会儿,开口回话,模棱两可的。
「那你下回记得吃。」
「下回自己吃,不然记不住。」
「宝宝,你浑身也就骨头占重量。」
「那你,多吃点不就好了……」
林朔说得底气不足。
林望打着手机手电筒上了楼,现在整栋寝室楼断电,没灯,漆黑的一片。
林望回到寝室里,在自己的书桌上拿过水杯,顺手将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还亮着灯光。
林望打了杯温热水,回寝室里,掏出口袋里揣着的药片,挤出一颗胶囊,放嘴里,借着温热水咽下。
“……”
林望吃完药,洗漱完,躺回自己的床铺,拉上了窗帘,进入到自己的小世界。
「还疼吗?宝宝。」
「……」
现在主导这具身体的人,是林望,主要的感官当然由林望承受,林朔感受不到,至少他目前感受不到。
「林望。」
林朔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叫“他”,他的另一个意识体,怎么听起来,像是在与一位鲜活的人对话,活生生的人。
「林朔,你别这样叫我。」
「为什么?」
林朔叫完就没了下文,或者说被林望拐走了思绪。
「我不爱听。」
「那应该叫什么?」
「叫亲昵一点,看看。」
「孩子?」
“……”
林望抬手横在额头上,闷笑出声,连带着床都在轻晃。
「宝宝,我肚子疼。」
「你该……」
林朔觉得林望是笑的,而让他这么笑的是自己,所以站在主体视角,林望应该独自承受。
「乖,你好坏。」
「我说的是,讨厌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宝宝,你这得改。」
「你要学会心疼自己,也就是我。」
林望笑声平稳下来,转到一本正经地给林朔讲大道理,正经不了一会儿。
「哦。」
「叫我,你想的。」
「……」
「亲亲。」
“……”
林望这会儿欲言又止,望着眼前的黑暗,出神。
林朔见林望无话,回去自我反思去了。
「……」
“亲亲,晚安。”林望良久忽然说道,语气很轻,像在说悄悄话。
「你先睡吧,宝宝。明天的考试交给我。」
林望在脑海里低喃,林朔听得到的。林望只觉得“自己”耳朵在发烫,手抚了上去,相当地烫。
林朔,我就说你用不上,也不可能用得上。即使漂亮的不像话,也只能自己看,等同于只能我看。
林朔听话的“睡去”,主动切断了自己意识对外界的清晰感受。
林望没拦着他,这样的状态,“他”就是这具身体的主导人,只要他想,他可以背着林朔做很多事。
好吧。
林朔醒来后,还是会接收到一点记忆。
林望平躺着一动不动,最后放手背到“自己”唇边吻了吻,相比之下,“林朔”的嘴唇好软。
林朔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是软的,先不管是不是娇生,他就应该被惯养才对。
没人惯,“他”来惯。
疯了吧。
林朔,你好委屈,好可怜,连我都能动容……
你好厉害。
林望将感官放在无尽的黑夜当中,无限放大。
林望睡了一个多小时,醒了。床帘外隐隐透进来些许微光,声音哄闹的一片。
林望干脆爬坐起来,掀开床帘,下床。
见着“林朔月”下床的室友,说笑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其中一位随口搭话,“林朔月,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有这意识,没这自觉。
“是啊。”林望神色如常的回话。
寝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个点漂浮在空气当中。
林朔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会哼哼唧唧地怪“他”不讲人情,想到“他”就是自己,最后自己生闷气。
林望穿鞋又晃悠悠地补充道,“但没关系。”
“……”
说话的那位室友,讪笑着应了声。
林望睡之前水喝得有点多,下床上了个厕所,重新回床上躺着,唯一的不同就是,室友们一时都变得含蓄,相互之间,更高层次的其他感官交流加深。
“……”
林朔意识断裂,把自己找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或者说他又一次进入到“梦乡”,他会继续延续上次草草收场的梦境,至于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就不是他能确定的了,因为他梦境与现实的时间线并不能相提并论,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林朔做梦了。
梦里的感情仍旧热烈,甚至刻骨铭心,是“林朔月”从未体会过的温暖的家人般的情谊。
在某一瞬间,“林朔月”甚至想,再也不要清醒过来了。
直到,有人在梦外叫他,林朔。
「宝宝,还不想醒么?」
「你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还不打算醒过来?」
「林朔。」
「宝宝。」
「亲亲。」
林朔终于意识回归,却没及时回答林望,不过林望已经知道他醒了。
林朔不想再做这种梦,他不想。
还是反差太大,与其跌宕,不如妥协现在的低沉。
再说,现实中的“亲情”只是太含蓄委婉了,并不代表没有。
所以,他不想再做这种梦了。
奇怪。
林朔回想起一些片段,没什么价值,只有一个重要的点,他在梦里是叫“林朔”。
如果是梦,那么他很有可能把现实的东西,带进潜意识层。
都怪林望,总是这样叫他。
「又怪我了?」
「……」
「本来就是,因为你总这么叫我。」
「我还叫你宝宝呢,你怎么没梦见我?」
林望丝毫没觉得自己存在问题,不知不改,还反倒质问起林朔来。
林朔答不上来的问题,要么不答,要么转移话题。
「周五了么?待会不就是英语科目。」
「是啊。」
「宝宝,你成绩有点悬。」
「多悬?」
林朔还是挺在意自己的成绩的,毕竟他好像除了学习,就拿不出其他擅长的东西来。
「高悬。」
「……」
「???」
「骗你的,其实难度适中。」
林望好似见着林朔说不上话,就莫名欢心。
林望,果然好坏。
林望说的难度适中,林朔有所怀疑,他们这次可是高三一联,难度适中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算是摸底考。
林朔,果然聪明。
在听到本次英语听力考试内容时,林朔就确认这次考试是不可能容易。
至于林望说的适中的标准,是否与平常的有所不同。
林望,可是他潜力与意志力的具象。
林望是他,所以他具象最明显的表现将体现在本次联考成绩上。
只是,林朔没想到的是,林望作为他所谓的潜力,水平超高了。
林朔通过“林望”的眼睛,视觉共享,盯着自己的成绩条沉思,沉思,再沉思。
林望,他好聪明,好厉害。
这会是“林朔月”成绩与排名的一次高峰,太招摇了。
「真自恋,宝宝你。」
「……」
「哦。」
「满意吗?对自己。」
「……」
林朔不回话,他在纠结,林望知道的。
平时成绩在中游水平,时上时下,每次都会变。
高了开心,没一会儿就开始用“运气好”诋毁自己的努力;低了不高兴,觉得自己这不行那不行,压力重重,自我斗争。
林朔啊,林朔。
你能不能聪明点?
「因为落差。」
「不想要落差,就会觉得短暂的提升是运气好,归于一切外界的有利因素……」
「下降后,就只归于自己实力不行?」
林望接了林朔的话。
林朔就是这样,喜欢在任何一个问题上纠结,来回拉扯,最后自己承受不住又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发泄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
精神内耗不就是这样,这是大多数人会出现的情况。
可林朔的程度更深,深入骨髓的地步。
林朔随时可能自我了结,精神灵魂上的,不然怎么会让“林望”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林朔,你好样的。
英语课联考试卷的讲解,林朔在听力时候走神,这本在现实可是大忌,但还好,是林望控制着这具身体,是林望运转思维做试题。
「你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填错?」
林朔注意到自己试卷上答案与答题卡上的答案不一样,显然试卷上的是对的,这么低级的错误。
林望本该不会粗心大意,才对。
「为了低调。」
「……」
一个选择题2.5分,要平时“林朔月”差的,多的0.5分都不能丢。
但现在,他这次英语成绩143.5分……
太招摇了。
比以往普通卷最高分超了十分,这是他可能达到的水平?
又来。
林朔不比较自己和“林望”了,他比较之前没有“林望”的自己和现在拥有“林望”的自己。
这林望还勉强能接受,通过比较的手法,突出了“林望”对“林朔”的重要性。
「还不是因为你在我做题时哭唧唧。」
「我没有!」
林朔觉得林望在逗他,故意胡说八道。
他当时明明只出神一会儿,为了不影响林望做题都没找“他”搭话。
所以,林朔是不会承认的。
“林朔月,我看了你这次的卷面,进步很大。”
“看得出下了狠功夫。”
英语老师温文尔雅,从来不会吝啬对自己学生的评价。
林望仰起头,抿唇点了下头礼貌回应,班里其他同学大多向他投来视线。
「宝宝,被夸了。」
「宝宝,你好厉害。」
「哦。」
林望,好敷衍。
林朔,更胜一筹。
「说谢谢我。」
「谢谢我。」
“……”
林望默声,再开口语气带笑。
「说谢谢亲亲。」
「你才自恋。」
“……”
林望发现林朔步入短暂的稳定期,人格所展示出来的意识倾向,很活泼,朝气蓬勃的感觉。
这是林望从来没见过的,林朔美好的一面。
林朔才是最坏的。
只对“自己”坏,只让“自己”见到阴郁的一面。
简直,很听话。
「为什么不能叫,宝宝?」
「我叫你难道不算,自我称谓。」
「我可以叫你毫无负担。」
「你为什么不能?」
林望一连串灵魂发问,林朔不回话。
「亲亲,你别说。」
「……」
满意了。
林望倒是觉得林朔保持这种状态再好不过。
但,这个世界仿佛并不想就此放过林朔。
这个世界很坏,林朔也很坏。
世界因人而坏,林朔只对自己坏。
“林朔月”的成绩绝不是一科的运气好,而是全科的飞速提升。
从中上排名,一跃而起,突飞猛进,最后名列前茅。
“……”
树大招风吹,“林朔月”的半个逆袭招人厌。
“林朔月”某节课间被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不做任何掩饰,领着“林朔月”去了校办,对于他即将面临的质疑,不安慰也不定论。
班主任最后在进门前,不咸不淡地提醒,“事实就是事实,虚设扳不倒事实。”
“林朔月”无话,走进校办,面对着校级领导以及指控“他”考试作弊的“证人”们。
「怎么办啊,宝宝?」
「你好像孤立无援诶。」
「……」
林望无声感慨。
「事实就是事实。」
“……”
也还行,至少,林朔没有逃避,也没自我斗争。
已经很不错了。
“林朔月同学,有同学指控你在本次联考中存在作弊行为。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附中的副校正式发话,话语俨然自若,给出一种掷地有声的气势。
林望向校级领导们点头致意,开口,“副校,您这是已经定下来的意思吗?”
副校手点着书桌,抬头直视着“林朔月”,身边站着的年级主任短暂蹙眉,面色沉了沉。
“一位同学的话,可能是个人情绪过强的谎言,那好几位同学的话呢?”
副校再度发话。
“好几位同学情绪过强并串通好的谎言。”林望神色自若,丝毫没受无形的压迫力影响。
“你!”年级主任一忍再忍,林朔月的话怎么听都像是目中无人,惹得他升起一股子无名火,“副校愿意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倒好……”
“他们有证据吗?总不能没有证据就能随意将人定罪判刑抹杀吧?”林朔月继续说,打断年级主任的情绪发言。
副校抬眼扫过站在办公室一边的几位同学,其中一位主动站了出来,理直气壮。
“数学考试期间,你离开了考场,去了趟卫生间。五分钟,回来后没一会儿就提前交卷了!”
“就因为这个?”
“这是铁证!我在五号考场靠窗位置,看到你路过去的卫生间。”
“那又怎样。”
“我当时拉肚子刚好在厕所,洗手的时候亲眼看见你兜里揣着手机!”
“……”
林朔月短暂的沉默,不是毫无辩驳之力,而是无语,勾了勾唇角差点笑出声。
「宝宝,怎么办?」
「你现在,孤立无援。」
「我有你,你就是我。」
「……」
「宝宝,叫我好听点,我给你讨回公道。」
「亲亲,他们好坏……」
满意了,林朔逐渐适应与接受对“他”纵容的情结。
当“证人们”庆幸林朔月要向他们妥协,林朔月忽然笑出了声,缓缓开口,“行啊,我有证据,我告诉你们什么才是铁证。”
什么?
自证,自己证明自己作弊。
疯了吧。
林朔月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手机相册,首先调出照片摆在副校眼前。
“副校您要是眼神好,看得出这位是刚才说在厕所的同学吗?”
厕所,洗手,人,手机。
下一张,五号考场,靠窗,人,手机。
两张照片上都有水印,时间明确,完全是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时候,当时的“林朔月”已经提前交卷出了考场,并且为了其他同学的公平,他最后大题写得寥寥草草。
“至于刚才说在同考场见着我出去的同学,我看到你拿智能手表了。”
“……”
“你空口无凭!”
“确实。”林朔月听完,顿了顿又说,“那调监控吧。”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没有作弊!!”说自己拉肚子的那位同学,义正言辞,破罐破摔,要处分那就一起。
不过,他不会如愿的。
“副校,我这个证据可要比空口鉴作弊实在。”林朔月收回手机,朝着副校和年级主任莞尔一笑,深鞠一躬,话语诚挚,“我知道副校您是出于对作弊行为严厉批评才出现判断失误,我相信副校会对作弊的同学严惩不贷的,为了高三年级同学的公平。您辛苦了。”
“另外,关于我数学考试中途去卫生间,是因为胃病发作,这点监考老师完全可以作证。”林朔月刚才不急于解释,是因为他一旦顺了他们的质疑的道,就会落入自证陷阱。
“至于这几位同学,可能是抵触心理作祟,确实个人情绪化过重。”
“这个证据为什么不提早拿出来?”年级主任严肃地追问。
“您压根不给我机会。”“林朔月”一副受伤模样。
“……”
副校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向在场的林老师发话,“小林老师,待会将林朔月同学的证据照片转交给我。”
林朔月出了校办,把照片转发给班主任,回教室上课。
班里同学们的目光交杂在一起,林望不会在意的。
林朔,或许会顾虑。
但现在占据主导的是,林望。
这个小插曲,就此告一段落。
在场指控“林朔月”作弊的几位“证人”得到了应得的处分。
唯独略过了某个人。
虚设的确扳不过事实。
事实的某个部分却可以被掩盖。
「宝宝,快夸我。」
「……」
「亲亲,我真厉害。」
「宝宝,你真自恋。」
他们其实知道,那些人当中,有一位与田靳远存在纠葛的,这是死循环的一个低峰。
下一个高峰迟早会来,迟早的事。
只是,他们心照不宣。
他们都不主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