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果然还是,没我不行。」
“去医院吧。”林朔月站起身来,向闻一泉说道。
闻一泉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解析出林朔月的话,答应,“好,我找班主任请个假,现在去。”
林朔月点头,给班主任发了信息,班主任只回了个好,应该是闻一泉交代清楚了。
林朔月拿起件外套穿上,往外走,闻一泉紧跟其后,有人想拦一下他的,欲言又止。
林朔月与闻一泉一齐下楼,刚到二楼,闻一泉忽然说,“等下,我忘东西了,你先下楼等我一会好吗?”
林朔月默声,闻一泉赶忙跑回寝室。
「跟他回去。」
「为什么?」
林朔不明所以,外加自己腿伤势,他不太愿意多走点路。
林朔月还是回去了,寝室门是关上的。
「听,真相。」
「……」
林朔月一言不发,站在门口就没下一步动作,里边人交谈的话语传了出来,算不上很清晰,但林朔月听得出一个大概。
林朔月本来就能猜个七八分,现在只不过是更实际了而已。
“闻一泉,我们不是约好了的,让他喝下水也没什么,顶多窜个一两天。”
“为此,梁风都给我们打掩护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你把他这么一撞,他这会儿就是赖上你了。”
“要是严重,早怎么不去医院,现在什么都干完了,才说要去医院。”
“他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
“不过,看样子也挺严重,你是这个。”
“你差不多意思下得了。”
闻一泉没回话,打开门正要出去,与林朔月打了个照面。
“……”
闻一泉出来,默默关上了寝室门,视线盲区,他们不会看到的。
林朔月抬眼盯着他,无话,眼含深意。
“我们……”
“腿疼,走不了。”
闻一泉浑身一僵,断断续续地搭话,“那我,背你下去……”
“不方便。”林朔月低头扫了扫自己的腿。
“那我抱你下去吧。”闻一泉这会的话要从容许多。
“……”
「……」
闻一泉弯腰,轻手轻脚地将林朔月抱了起来,借着微光下楼,出了寝室楼,一直抱到了校门口。
林朔月被放下来,闻一泉给班主任打电话,门卫大爷让登记了下,两人才得到放行许可。
闻一泉扶着林朔月出了校门,校外不远处已然停靠着辆车。
闻一泉朝着司机示意了下,扶着林朔月上了后座,自己坐旁边,再度向司机强调。
“去医院。”
司机驱车直往最近的市医院。
「……」
「宝宝,你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林朔内心疑声,林望在他擦完药以后只说让他去医院,说完就没动静了。
就连情绪波动都没有。
很奇怪。
奇怪到不像是平常的林望。
林望又不说话了,良久才说了句,不清不楚。
「算了,保留意见。」
「哦……」
到医院,又是急诊。
林朔月感觉莫名有些熟悉,即使上回是林望替他来的,但他留有一些记忆。
临近晚上十一点半,医院还算冷清,分诊台问诊,同样问了林朔月的过敏史。
「酒精过敏,你知道的。」
林朔月犹豫片刻,林望在脑海里说了,他才开口,“酒精过敏。”
分诊台护士点头给林朔月挂号,闻一泉全程陪同,在见到问诊医生时,不由得一怔。
“烫伤?我看看。”
林朔月走近,医生来回看了看伤势,林朔月大腿上有几处严重些,被烫出水泡。
“伤口事先处理的还行。”医生这话不像是对林朔月说的,或者是由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一泉不太自然地在一旁看着,有些无措,沉寂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医生帮林朔月处理伤口,用纱布把一整个大腿缠了一圈,其他不太严重的抹了药膏。
林朔月临走前,无意向医生问了一句,“医生,可以开一支祛疤的药膏吗?”
林朔月这个伤,留疤是必然的,所以他才这么问。另外就是,林望让他要的,不然林朔都不会注意这个。
林朔很在意林望的话。
「留疤很不好看,林朔。」
「你总是这样。」
「擅长把自己所有美好的东西,通通毁掉。」
「会不会,包括我?」
「毕竟,我这么美好。」
林望,真自恋。
林望的话,超级难听。
闻一泉最后帮忙去缴费,终于在十二点多完成所有程序,让司机给林朔月送回家。
“山居秋苑是吗?”闻一泉再次确认,得到林朔月不咸不淡的应声。
到了山居苑大门,车停下来,闻一泉下车本想帮林朔月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林朔月已经自己开门下来了。
“我要送你进去吗?”
闻一泉又问,试探性地看林朔月眼色。
“不用了,没必要。”林朔月摆手回绝,也不向闻一泉表示原谅。
闻一泉没强求,与林朔月道别。
林朔月转身,拎着药,走回家。林朔月请假了,请了两天,班主任仍旧是以事实为依据,准假。
林朔月好不容易走进自家院子,腿有些打颤,开门开灯上楼。
林朔月回到房间,药膏随手扔到书桌上,熄灯上床平躺着一动不动,眼睛目视着黑暗,良久才抬起手搭在自己眼睛上,无声,但眼泪纵横。
「……」
林朔不是怕疼,林朔从来不会因为怕疼而哭。
林望再了解不过,林朔委屈的,林朔好委屈,好可怜。
所有人都向他展露尖刀利刺,所有人都不对他抱有善意。
林朔,好委屈。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就算是林望占据这个身体,“他”也会哭的,因为林朔在流泪,“他”也会流泪。
「林朔,你不做些什么叫他们停,针对就会一直存在。」
「你还会面对更糟糕,更危险的事,你怎么撑过去?」
「林朔,你……」
「果然,没我不行,但你也并不一定只要我。」
“……”
林朔开口,吸了吸鼻子,话语鼻音很重,“亲亲……是他们先坏的,对不对?”
“我没有错,我没有……”
「宝宝,他们坏……」
「我们好。」
「他们,得遭报应。」
「前提是,你要活着,知道吗,林朔。」
林朔月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林望不说话,留着林朔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林朔最后在家里休养两天,什么书本都没带回来,但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了,林朔的伤在第三天逐渐好转。
“真的……很难看么?”林朔洗完澡,正擦着身子,凝望着自己大腿上的伤,好很多了,但却留下了深色的印子,在白色的反衬下,很显眼。
「很难看。」
「……」
林朔不语,默默穿衣服,很快出了浴室,回床上坐着,抹祛疤的药膏。
“……”
「这要坚持擦……」
林朔的手抖了抖,一滴泪花溅在手肘上。
林朔,又委屈了。
「林朔,要不我们殉情吧。」
「……?」
「这个世界坏透了,我们换个世界。」
疯子。
林望一定是疯了。
林望只是说。
「确实,林朔如果你是我,你未必不会疯。」
「如果你是我,你早就放弃了。这么说来,我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
「难道是,不甘心你带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沉睡?」
或许吧。
谁知道。
林朔不理解林望的话里意思,但能明确的是,林望情绪又开始波动,很强烈,连带着他都感到了,愤慨。
林望,好奇怪。
林望前一秒还说要看着他无所畏惧地走向未来,后一秒就说要“他们”一起殉情,一起逃离这个罪恶的世界。
「好。」
「好什么?」
「一起殉情……」
疯了。
林朔绝对疯了。
没等林望做出什么反应,林朔用棉签的木棒往自己手肘上划,不动声色地划了好几下,木棒被折断,换成指甲抓挠,手肘几乎立刻就出现红痕,被划过和被抓过的痕迹凸起,疼痒发麻的感受席卷而来。
「林朔……」
「你又伤害自己。」
「你早说你不想活了,我那时候就可以让我们殉情。」
「又怎么样呢?」
「你几次想要赴死的结果呢?还不是被迫留了下。」
「你能怎么样?你能就此脱离这个世界吗?林朔,你说话啊。」
「你能吗?!你不能。」
「所以,你还是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你永远都逃不出去!!」
林望一句又一句,接连不断,随便一句就能让林朔遍体鳞伤。
「那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也想平淡地活着!!!”林朔抱头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弄乱头发,泪流满面,颤抖着哭喊,激越愤然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我不能,我有什么错,要遭受这些!!!你说啊……”
「……」
「宝宝。」
「宝宝,好好的,没事的。」
「他们要遭报应的,他们绝对不会活着!他们该付出代价。」
林望态度一转再转,复杂又矛盾,但都是因为林朔,都是源于林朔。
林朔侧倒在床,眼泪很快打湿床单,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现在无依无靠。
林朔,他什么都没有。
不对。
不对的。
这不对的。
林朔还有“他”,林朔还有林望,林朔不能没有“林望”。
林望说他身上的疤,很难看。其实他身上的疤多了去了,也是由于病态的肤色,以至于被藏起来,所以看不见。
只有很细致才看得见,但现在腿上的很明显,确实很难看,可是谁看呢?不就是他自己,“他自己”,“他们”。
「不难看,我只是不想要看见你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宝宝,说要对自己好的。」
「你食言了。」
「宝宝,你总是不听话。」
林朔身心疲惫,眼睛酸痛,眼皮沉重,手上还剩下些许火辣的疼痛,他没有力气去擦什么药,也不想去擦什么药。
这样显得这些伤,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林望没法取代他,林望没说谎,只要林朔人格稳定,林朔就会是掌控身体的主导。
「天凉了,把被子盖好。」
「感冒再请几天,到时候连着月假快一周了呢。」
林朔躺着没动,想着什么眼泪又忍不住滚落,默默拉过被子一角盖上肚子。
「……」
林望可以轻而易举地知晓林朔的内心想法,也正因如此,“他”甚至连解释与回应都做不到。
疯了。
林朔很冷,他此时最需要的,不是细语温和的安慰,也不是信誓旦旦的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拥抱。
「……」
林望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呢喃着哄林朔入睡,语气倒是那回事,内容却怎么都与入睡无关。
恰恰相反。
「宝宝,你快点醒来吧,好不好?」
「原来的你,那样美好……」
「你拥有的恰是我渴求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你应该带着“它们”鲜活又多彩地活下去……」
「林朔,你真坏。」
「你一定是不想面对现实,其实这还好,因为这比你现在经历的好多了。」
奈何林朔疲惫不堪,思维短暂停运,分辨不出林望的这些那些话语。
「宝宝,我求你……」
「我不和你计较其他事了,只要你愿意醒过来,好不好?」
「林朔,这没什么的。」
「因为,你还有我。」
林朔沉沉睡了过去,他睡了很久,因为他记得他做梦了。
或许,是因为林望在他睡前的话,抑或是林望对他的冲击太大,林朔恍惚记得他梦见“林望”了,叫的他“林朔”,除了林望谁还会这样叫他呢?
梦里的林朔都在哭,唯一不同是,林望抱着他,他竟然在梦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这果然是梦,更像是臆想,是幻象。
林朔醒来后第一时间打破他做这个梦的事实,他是真的很害怕落差与跌宕,他并不想承受起伏带来的额外情感伤害。
林朔压在身上的已经足够他,只要一失神就会被压垮,从此沉溺于深渊巨沼。
「宝宝,你竟然这样想?」
「我努力进入到你的梦中,却被你无情否决。」
「宝宝,你太坏了。」
“……”
什么?
意思是,他梦里的林望是真的,梦境也是真的,并不是错觉。
林朔不可思议地想,但是他还是没见到林望的样子,仅仅只通过声音与叫他的名字才区分出来。
林望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林朔要之前还觉得知不知道都行,现在的他对于林望的长相越来越好奇了。
「自己想。」
林望依旧是这样的回答,没头没尾,又不是自己想了就行的,又不是他想了就长那样的。
「哦……」
林朔应声,爬坐起来靠着床头,左手上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愈发严重,他手撑着床不自觉地颤抖,伸直后伤痕处有紧实的拉扯感,似乎在伸一会儿,就该拉扯开薄薄的那层伤疤渗出血来。林朔收回手来才好点。
林望见状强硬要求着。
「擦药。」
「会擦的,等到时候。」
「现在擦。」
「……」
林朔右手撑坐下床,坐床沿边上,找出药酒,用棉签涂抹上,涂的相当潦草。
「一天三次。」
「哦。」
林朔盖好药酒暂放在床头柜上,起身走往卫生间洗漱,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就知道欺负自己左手。」
「……」
林朔洗了把脸,脸上水珠还没来得及擦干,闻声下意识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准确地说是“自己”。
「又在看我?」
「嗯。」
「……」
林朔的真诚总会换来林望措手不及的“沉默”,真难得。
「不说话是钟情了吗?」
林望在说瞎话,明明先不说话是“他自己”。
明明知道林朔什么都看不到,“自己”又说“他们”不像,怎么可能看得到“他”。
「亲亲,你真自恋。」
林朔用毛巾擦了擦脸,出了房间下楼,给自己做早中午饭。
「多吃点,太瘦了。」
「……」
林朔没必要问林望是怎么知道的,林望成为过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体的各项体征。
饭后,林朔心血来潮坐在了书桌前,翻找出一本之前用过的还剩一两页的草稿纸,铺放在自己面前,握笔顿了顿。
「做什么?又没作业。」
「默写公式?」
林望少有的不知道林朔的想法,谁让林朔刻意藏起来了呢。
「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的样子。」
「你说,我试着画。」
「?」
「宝宝,你会画画?我怎么不信呢。」
「我都说试试了……」
「为什么要?」
「为什么不。」
林朔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顺道打了个呵欠,眼里晕出点光。
描述自己长什么样子?
有点奇怪。
不过林望灵光一闪,笑着应道,语气带上点不正经。
「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面容硬朗……」
一连串褒义词的描述语,末了还加一句。
「画帅点。」
「……」
「可是,好看的人都长这样啊。」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林朔手里握着铅笔空中轻轻比划了下,认真地追问道。
「特别帅。」
「……」
“亲亲,你真自恋。”林朔扬起唇角,开口没好气地吐槽,又重新陈述了遍自己原话的意思,“特殊的标志什么的,有吗?”
「后颈有三颗斜着连成线的痣。」
林望好似变得认真起来。
「身高呢?」
「比你高。」
「具体……」
「比你高十几厘米吧。」
“我177哦。”林朔悠悠出声提醒,没得到林望具体身高的答案,却像是鼓励?
「还能长,好好吃饭的话。」
“哦。”林朔并未受到什么吸引,坦然自若。
林朔下笔,画了又擦掉,画了好几个稿,都没定下来。
「别画了。」
「都不长那样,还有,宝宝你画画水平见长啊。」
“……”
林朔又开始犟了,定稿是一个背影回头的瞬间,主要还是写意,为了突出在后颈点上三颗痣。
「……」
林望沉默一阵,哭笑不得。
「宝宝,你都快点成痦子了。没那么大颗痣。」
「不管。」
林朔提笔在“林望”画像一角写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写的“林朔”,“月”字写了一撇,改成了“林望”。
「哇塞,裱起来吧。」
「像不像?」
「不像。」
林望甚至连掩饰都不想,与林朔坦白,就知道跟自己过不去。
林望还说他不听话,明明是“他们”都不听话。
「不管。」
「下回梦里的你长这样。」
「什么?」
「我不允许。」
「宝宝,你怎么能让别人进到你梦里。」
林朔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画作,撕下来加进一本笔记本里,离开书桌,缓缓地说,“那下回你自己画。”
「……」
「休想,我要你把梦里的我画下来,而不是用别人代替我。」
“可是,我看不清你的脸。”
「看多了不就清了。」
「不许把我想成别人,也不能让别人替代我。」
「听见了吗,宝宝?」
林望在骗人,林朔不会信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期待。
“听见了。”
「你要保证。」
林望在这件事上尤为认真,非常执着。
“看情况。”林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
「……」
林朔,记忆力不是这样用的。
「我保证,满意了?」
「不满意,重新说。」
林朔,你天生坏,压根用不着我教,下回别怪我教坏你了。
「我保证。」
林朔才是最大的骗子。
林朔在家待上一中午,下午还是要正常回校,即使心里还是有点抵触,但正如林望说的,他该做点什么叫他们停……
「就不能不去?」
「这学上的我无名火。」
林朔挎上书包,在候车亭等车,这些话林望从下午就开始念叨,林朔都快免疫了,是已经。
「还好,没两天就月假了,亲亲。」
林朔低头盯着地上的落叶,又抬头眺望远处的车流人群,秋风吹拂而过,凉爽又自由。
「宝宝,你知道什么才是自由吗?」
林望不抱怨了,转而严肃地问林朔。
林朔喃喃出声,话语被风卷走,带上些许疑问,“在规矩的束缚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对。」
林朔乐意与林望讨论很多话题,比如现在。
「那是什么?」
虽然猜到林望会否定他的答案,但没想到这么彻底。
「在方圆的规矩下,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林朔神色如常,不过林望的话还是在他内心荡起阵阵涟漪。
难怪,总说自由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