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从前惹恼裴溯,许桃会感到异常紧张。
因为裴溯是林靳迟最好的朋友,而林靳迟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在乎的人。
起初得知未婚夫的朋友不喜欢自己,她手足无措好一阵,一边分析原因,一边想方设法去讨好对方。
送去的礼物不计其数,都被裴溯退了回来。
显然,他对她的示好并不看在眼里。
尤其对其他人,裴溯一向友好知礼,这让许桃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在,林靳迟并没有因为裴溯而改变对许桃的看法,久而久之,她就放下了,毕竟让裴溯对她满意这件事情,她也做不到。
偶尔被讥讽,也不往心里去。
如今将裴溯彻底惹恼,许桃也没有纠结太长时间。她在乎的人从来不是裴溯,而是林靳迟。
今日过后,避免误会,林樾大概做什么都会小心翼翼。
林樾。
林靳迟。
虽然都占个林字,其实关系并不如林樾和裴溯近,虽然关系不近,却意外地长得相像。
基因这东西,还真是说不明白。
许桃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
她总会梦见林靳迟,梦见他们的以前,从不例外。
初次见面,是在一艘巨轮上。
林靳迟被人群簇拥着,并未注意到她。
他在笑。
而她遥遥地看着她。
太阳被深海吞没,只留下一弯残日,弥漫着血色。
林靳迟笑得好看。
许桃也忍不住弯了唇。
身边有人轻笑了一声,她未能察觉,又嗅到一丝不对劲。
周遭的场景忽然褪去,唯有脑中盘旋着疑惑。
原来她对林靳迟是一见钟情?
许桃从梦中惊醒,醒来额头上全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她也不知道。
过去的事情,过去好多年。
要不是这场梦,她快忘了,原来第一次见林靳迟时,是那样的。
她从不怀念他们的初见。
因为那是一段梦魇。
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许桃洗漱完,便出门吃早饭。
她不挑剔,裴溯说阿姨做饭不好吃,她真没感觉到。
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粤式早茶,许桃刚准备动筷子,阿姨忽然从厨房里出来,笑着劝她,“要不等裴医生下来一起吃吧,也快了。”
她刚有疑惑,便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甚至有几分悠闲。
她扭头一看,正对裴溯居高临下的目光。
顿时便收回。
许桃忽然意识到今早听到的动静从哪来。住在她楼上的人不再是林樾,而是裴溯。
他搬回来了。
是将她盯在眼皮子底下?许桃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只是片刻的失神,裴溯便已经坐在她的对面。
许桃垂着睫毛,只能看见对方的手臂。
今日升温,裴溯穿了件衬衫,袖口挽起,冷白色的皮肤上,是如树根般蜿蜒的青筋,因为有肌肉覆盖着,非但不显狰狞,反倒有种异样的好看。
他脸长得漂亮,所以连身体纹路都给人一种瑰丽感。
许桃敛回目光。
当然,比起林靳迟,还是差点。
阿姨喂猫去了。
裴溯不说话,许桃也不说话。
空间里除开餐具触碰的清脆,再无其他声响。
实在如坐针毡,许桃忍不住想逃。
她夹了几个虾饺在碗里,端着碗,便准备离开,“我回房间里吃。”
裴溯掀起眼皮,“我长得有那么倒人胃口?”
许桃已经转身,又回过头来解释,“我不想把流感传染给你。”
“先是知意病了,我和她只待了一会儿,就被传染上,这次病毒的传染性很强。”
“你以为林知意是怎么病的?”裴溯放下叉子,用指节支着下颌看她,目光犀利。
许桃缓缓反应过来。
无法,她坐回了桌前。
难怪林知意这次生病非但不生气,还不肯去医院,说病好得太快,免疫力会出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裴溯一眼。
真不知道他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千金大小姐能对他痴迷至此。
“看什么?”只一个眼神,就被裴溯捕捉到。
他一直在盯着许桃。
“看你面前那道鳕鱼……”她总能找到借口躲避话题。
裴溯居然给她端了过去,“吃吧。”
许桃不得不拿起筷子。
还好,她是真心喜欢吃鳕鱼,清蒸的最喜欢,白嫩无刺又爽口。
不过裴溯不会诚心诚意地让她享用美食,而是让她在喜欢吃的东西面前,也能食不下咽。
“许小姐,有几件事情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他的腔调忽然正式。
“嗯。”许桃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林靳迟,所以不需要你穿着睡衣出现在公共区域。”
霎时,许桃脸色通红,她含着水雾的眼睛瞅了裴溯一眼,又迅速挪开。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有些宽松,但不是睡衣。
估摸着裴溯让阿姨帮忙买的,自己也没看款式。
不过她不想延长这个话题,也不想多费口舌,干脆答应下来,“好。”
“还有,出门时记得关门,通往院子里的门不能打开,以免猫跑出去。”
“要是猫跑出去……”裴溯意味深长道,“你得赔罪。”
许桃不会刻意让猫跑出去,但保不齐会有人故意捉弄她。
还是问明白比较好。
“怎么赔?”她难得窝囊地硬气一回,“总不可能把命给你赔上。”
“当然不用。”
裴溯笑意不减,“把你自己赔给我就好。”
“反正你们都是‘taotao’。”
许桃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却还要假装波澜不惊,“裴先生……”
“鳕鱼好吃吗?”男人忽然问。
她在想什么?
许桃回过神的同时,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裴溯又在捉弄她。
甚至是羞辱。
让她吃猫也喜欢吃的鳕鱼,不就是将她比作宠物。
许桃面色倒是不红了,心底却有团火在燃烧。
她无处发作。
只得在心底咬牙切齿,然后小声道,“不好吃。”
“是吗?”裴溯平静地描述,“我看你快吃完了。”
是快吃完了。
许桃一时没想到如何反驳。
“那剩下的给淘淘?”裴溯像是洞穿她的心思,逼着她做出反应。
片刻后。
阿姨过来将鳕鱼端走,过了遍清水后,又喂给狸花猫。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裴溯还真不心慈手软。
许桃直接回了房间。
她不喜欢和裴溯这样的人相处,只要他讨厌一个人,就有一百种膈应对方的方式。
傲慢又刻薄。
这样的人,一定家庭很不幸吧。
许桃在心中暗想。
……
裴溯说明天带她去个地方,让阿姨将一大堆东西送进她房间,叮嘱她收拾得体面一些,免得人家连门都不让她进。
许桃将他送来的衣服挑选了一遍,留下几套简约的,便给他送了回去。
“干什么?”裴溯问。
“能退吗?”
“不能。”
遭到严词拒绝,许桃只能将这对花里胡哨的衣服和饰品留下。
她大致计算了价格,然后将钱转给了裴溯。
当然,裴溯没收。
两人只有微信联系方式,他不收,许桃也没办法。
晚上的时候,阿姨又送过来一个盒子,说是裴溯带回来给她的东西。
许桃有些纳闷,一打开,原来是那条再也不会送出的领带。
所以那天,裴溯是去拿匕首。
——在林知意的通知下。
至于他为什么把领带也顺了回来,许桃也不清楚。
她不会把林靳迟的东西给别人,干脆将领带系在包柄上,乍一看,像条精致的丝带。
*
天气放晴,衬得许桃自己挑选的白色连衣裙更加透亮,阳光透过衣料,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
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不在焉。
裴溯今天也穿了件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意外的有气质。
比起他平日张扬的风格,简洁很多。
像是故意和许桃相配。
一直到现在,许桃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她低头刷了下手机,试图从路线上判断出什么。
通往郊外。
像是去往某个庄园。
需要这么大场地做什么?
许桃的思索被裴溯打断,“你说我们穿成这样,像不像去参加葬礼。”
许桃攥紧了衣角,没有回他的话。
她从未见过这样生性冷漠之人,好像林靳迟的死在他眼中,不过件寻常事。
他既不惊讶,也不难过。
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裴溯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轻笑了两声。
许桃冷静下来,不咸不淡道,“总不可能被拒之门外。”
“不是没有可能。”
许桃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
要不是裴溯特意为她置办一身行头,不然她真的会怀疑,他将自己拐到荒郊野岭来,是想做些什么。
“我没有邀请函。”裴溯支着额头,眼睛看向她,不像在开玩笑。
许桃知道他一定会有解决办法,便没说话。
“待会儿要靠你了,林靳迟的……未婚妻。”
他认真道。
许桃蹙紧了眉。
……
庄园门口停了许多辆车,停车场几乎被占满。
从车上下来的人非富即贵,不说穿得十分正式,但也绝不随便。在着装要求下,趋向同一个穿搭主题,海军风。
裴溯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不符合dress code的人,就他们俩。
“我们怎么进去?”看着大门,许桃问。
“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许桃循着裴溯的目光看去,轻声道,“认识,林无笙的助理。”
裴溯几乎以命令的口吻,“上去,告诉他,你到了。”
许桃被气笑了,“裴先生,人家凭什么让我进去?”
林靳迟去世后不到一周,林无笙便若无其事地举行聚会,说这兄弟二人的关系恶劣至极也不为过。
林无笙也是林家唯一一个没去美国参加葬礼的人。
许桃还记得,每次春节,林靳迟难得回来,却从无安宁的日子。林无笙总要挑他的错处,或是夹枪带棒,讥讽于他。
未婚夫脾气再好,也难以容忍。
两人见面从未相安无事过。
尽管林无笙没有牵连过许桃,但绝不会在林靳迟去世后,给她多好的脸色。
这点许桃清楚,所以裴溯的提议称得上可笑。
“也没那么听话。”
“什么?”
“我说你也没那么听话。”裴溯道,“站这儿吧,别动。”
许桃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道攀谈声。
“裴医生,裴教授,今天怎么有空出门?”
“今天既不悬壶济世,也不当教书育人,不就有空出来了。”
“那裴大少爷怎么站这儿呢,不进去?”
许桃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只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可她站在裴溯身边,穿得又与他相像,很难不引起人注意,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女人的脸色暗下去几分,目光有些尴尬,“这是……”女人问。
“许桃。”裴溯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她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拎出来,“自我介绍一下。”
即便裴溯说出她的名字,女人也未能反应过来。
许桃有些为难。
过去她出门,自我介绍一般以林靳迟开头,现在林靳迟去世……
她说出自己的来历来,又有几个知道呢?
裴溯抱着看戏的态度,故意让她陷入窘迫当中。
还好女人不是真想认识许桃,从裴溯的态度里也能琢磨一二,立即转移了话题,“里边还有人等我呢,我先进去了。”
裴溯:“去吧。”
许桃深吸口气。
一抬头,忽然见林无笙的助理站在了自己面前。
应该在刚刚裴溯叫她名字时,注意到了她。
助理郑重道,“二位,请进。”
许桃有些惊诧,林无笙这是转性了?
沾她的光,裴溯却毫不客气,走在了她前头,撂下一句话,“你虽然不够听话,但也不够聪明。”
许桃握着包上系着的领带,跟在了裴溯身后。
宴会厅很大,金光璀璨,她不知道去哪,便在原地稍作停顿。
裴溯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她反应过来之前。
就在许桃迷茫之际,眼前忽然有道金属光闪来。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镜子,便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林无笙。闪亮而光滑的,便是他价值两百万的表盘。
许桃转过身去,拘谨到不知道该看哪儿。
林无笙不像林靳迟一样有学识,很早便进入社会,气质格外沉稳。加上他人高马大,五官深邃,足以给人十分的压迫感。
“不叫我?”他低沉的嗓音传来。
许桃缓缓抬起头,朝他看去,“哥。”
只是订婚,林靳迟去世后,他们之间没有了任何关系。
但她还像是过去那样,恭恭敬敬叫了林无笙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