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洗完澡之后上床躺着,他想想又翻身掏出宁雾给的卷轴,趴着用手指在上面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了句:
“在吗?”
沈梨:“……”
宁雾:“三缺一来不来?哦,对了,你玩不了,不好意思哈。”
沉榭兰:“有事吗?”
江忆:“江家人已经知道我病好了,估计过几天要进学堂了。”
沉榭兰:“加油,你努力当上少保!八筒……”
江忆看到后两个字沉默了:“……你们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宁雾:“没有没有,哎你别耍赖!沈梨!”
沈梨:“我哪耍赖了?是你自己没看清好吧?”
江忆听到他们热热闹闹打着麻将,双眼一黑,简直想回到天界给他们几个桌子掀翻。
算了,还是把这个活干完吧,干完就可以休假了。
江忆这么哄自己,慢慢睡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江夫人就来了,还带着谢老开的药和老鸡汤。
老鸡汤里塞了各路人参、大枣、冬虫夏草这些强劲的补品。
江夫人高高兴兴哄着江忆喝完这些,就要拉着他说小时候的趣事。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来到了自家种的花园里,丫鬟精心栽种了许多这个季节开的花,桂花、金盏花、一串红、鸳鸯茉莉等,这块鸟语花香,沁人心脾,适合养心养病。
“昨天在一旁是你爹,你知道吧?给你把脉的那个是谢老大夫,他是个很厉害的江湖游医,连御医都要请教他呢。刚刚端着鸡汤的是老福……”江夫人说完转头看见江忆的鼻子已经流下两行鼻血了。
“哎呦!怎么流这么多血!老福老福!”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江忆又坐在花园中心的亭子里,不一样的是,他的鼻子被堵上了。
早上那个太补了,都补的直流鼻血了。
“过几天皇后生辰,你就和我一块去,给她看看你怎么样了,我昨天让人传话给她了,她现在必定知道你已经好了,你过去看她,她肯定很高兴。”
江忆:“好,等我这几天把宫里的礼仪学会……。”
江夫人:“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先学会这些繁文缛节了,皇后不在意这些的,你准保去了她就高兴。”
“你小时候调皮,看见她,手上都是泥巴还去要抱抱,她不嫌弃你反而把你抱起来,捏你的小脸蛋,你肯定不记得了。”
江夫人实在是很高兴,江忆想起来卷轴上有有关江夫人的描述:名门将女,自幼身体不佳,但喜欢舞刀弄枪,最想当江湖游侠,但先皇在位时期刚好严治游侠,还设置宵禁,导致她的想法破裂,后来就和青梅竹马江丞相成婚,当了江夫人。
她和皇后已经认识很多年,以前她们俩甚至想一起结伴当江湖游侠,只是皇后更加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腻了大家闺秀又遇到江夫人江漓梦这样的“另类”就被带偏了。
后来俩人各自成家,联系就变少了,但是骨子里的真性情还在,所以只有她俩的时候就不太在意繁文缛节。
江漓梦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情,她睁眼,看见的是满室繁花,心里不禁痛快起来。
本来她以为她要照顾江忆一辈子,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她担心以后她和江勋不在了这孩子怎么办。
现在不用担心了。
他不再痴傻,不会再被不清不楚地受人欺负了。
——
皇后生辰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皇宫内外都被挂上了彩灯彩带,送完礼之后还有一大堆规矩形式等着。
江忆觉得无聊,就偷偷溜出来瞎逛。
人多的地方他不想去,因为又要行礼又要假笑,说好来见皇后娘娘,但现在都没见着面,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和侍女都忙得脚不着地。
越走越远之后江忆察觉好像走到冷宫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冷宫,但是很破败,风卷着枯叶在宫墙旁边刮出“莎莎”的声响。
他听到微弱的叫声,走到一处破败宫门前,能从外面看到里面有一口井,宫门的漆连着外皮都脱落了很多。
他推开门,在墙角看到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坐在地上,身上趴着几只狗崽子,他正盯着狗崽子。
叫声就是这些小奶狗发出的,江忆走上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妹妹。”
霍屿晟抬头用大眼睛盯着江忆:“这有……小狗,不是妹妹。”
江忆蹲下来拎起一只还没睁眼的小狗,另一只手把小孩拉起来。
“不是妹妹?”
“我是男孩。”
其实是很容易分不清四岁的小孩是男是女的,但是听到霍屿晟一本正经又奶呼呼的回答,他还是想逗逗他。
“好——不是妹妹,那你叫什么?”
“霍屿晟。”
这下轮到江忆惊讶了,太子殿下就在他面前站着,还这么小,巧到出来散个步就遇到了。
江忆低下头把他抱起来:“你是不是太子?”
“我是太子。”
回答时说不出的乖。
江忆很意外应玄下凡之后居然是这样的,他想起来原先其实在天界他是见过应玄的。
忘了是什么原因,大家都去苍芜神殿参加宴席,他远远地看到过应玄,那时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广袖袍服,面色清冷,一整晚在席上都没有说什么话。
但是天地和天后一直很开心,哦,对了,那时好像是公主订婚的婚宴。
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江忆又把他放下来,把狗崽子塞在他的手里面,牵着他的另只手往外走。
“我们带它去找它娘。”
霍屿晟点点头跟着走。
结果还没走出去,江忆就闻到了烧焦的气味,这时他才发现后院里掩盖住的冲天火光。
大门的门栓却被人从外面拴上了。
还没一会,火势已经向他们四面包围住了,燃烧的速度简直像是……浇了油一样,让他们猝不及防。
有人要杀太子。
四处都是容易烧起来的枯木,来不及思考出路,这个地方被包围住,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是出不去的。
唯一的出路——这院子中间还有一口井。
江忆找到一根竹竿,插到井里,这井已经许多年不用了,这底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堵住了,水只有膝盖那么深。
江忆抱着霍屿晟就跌入井里,他在井里却摸到了好几具尸骨。
最近的一具头发还没腐烂完,正飘在水面上,底下连着一些头皮。
水里腥气冲天,江忆用干的袖子掩在鼻子上,人间的贵族都有给衣裳熏香的习惯,捂住之后才使江忆的鼻子好受了些。
霍屿晟也用衣袖捂住鼻子,上面已经燃起滔滔大火,黑色的烟雾向上张牙舞爪地到处跑。
外面依稀听到宫女和太监杂乱的呼喊。
“不好了,走水啦!”
“走水啦!”
“太子殿下呢?”
“快救火!”
……
井里的水在地下生出,深冷到刺骨,江忆嘴唇发白,抱着霍屿晟,霍屿晟乖乖待着不动弹。
江忆:“害怕吗?”
霍屿晟摇摇头,他的头发蹭在江忆的颈窝里,有点痒。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道。”
“我叫江忆,江河的江,记忆的忆,你有认识这么多字吗?”
“我认识。”
“害怕吗?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根草,他每天都努力吸收天地精华,因为他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他一直修炼,但就是不能变成人,没想到后来他被路过的一个神仙点化了,位列仙班之后在天界当了一个小官,每天勤恳干活……”
江忆说这些也是怕他自己睡去,他的脚已经冻到没知觉了,他怕睡着了这一世他就死去了,凡人是很脆弱的。
霍屿晟:“然后呢?”
江忆:“然后他就下凡当小仙男了……”
霍屿晟:“小仙男…?”
难得在他这张小脸上看到困惑,江忆笑出了声。
——
傍晚,火势已经控制住了,禁军指挥使方得保在井里发现失踪的太子殿下和丞相嫡子。
江忆怀里圈抱住霍屿晟,俩人都已经晕过去,双双面色发白。
方得保把他们两捞起来顺便也把井里那些腐烂的尸首捞出来一一摆在地面上。
皇上因为这个事情把太子殿下的近侍都换了一批,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也推迟了。
前几日祭司给皇后祈福,保佑大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天却发生这种事,民间的庙会和灯会也只能都暂时取消。
不少百姓之间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指向皇后,恐怕是要将一切原因归咎于皇后。
——殿上。
建成帝面色冷肃,下面已经跪了一圈人,方得保跪在地上冒出冷汗。
“查!”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是在皇后生辰宴上,正好太子偷偷溜出去差点被烧死。
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建成帝想到这更加恼火,但想到华月还在东宫陪着太子,他站起来甩袖走了。
——东宫
太医看完太子顺路也给江忆把脉看了,两个小孩在水里泡了半下午,现在都有伤寒发热的症状,其余倒是没受伤,太子殿下这么小,遇到这些事情,却也没受惊,足以窥见太子殿下从小稳重。
太医告退,其他跟着来的人去拿着药方煎药去了,霍屿晟在被窝里沉睡,小脸被捂得红扑扑的。
江忆和霍屿晟一起在床上,他面色虚弱靠在床头。
皇后和江漓梦在一旁,太医说只要他们发热症状消失身体就没事了,她们俩双双松口气,招呼下人把银耳羹端上来给江忆喝。
皇后:“漓梦,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
江漓梦:“有怀疑的人吗?”
皇后让侍女退下去,房中只剩下她们,她轻轻坐在床边摸摸霍屿晟的小脸:“有,但这件事太大张旗鼓了,不太符合她的风格……”
江漓梦沉默了。
皇后看向江忆,到现在她才有时间好好看一眼江忆,江忆确实不是以前一般痴傻状了,他现在看着很懂事,陈静又乖。
这是今天她唯一开心的一件事。
“幸好今天有江忆这孩子,不然霍屿晟不会只是发热这么简单,江忆,姨姨给你赏些东西。”
她们私下里并不在意名讳之间,都是以姐妹相称,所以在江忆这里,她是他的姨姨。
“江忆该去学堂了吧?正好霍屿晟缺一个伴读,以后让他们俩一起学习吧。”上官月华道。
“好啊,跟着太子太傅一起学习,他能学到很多。”
上官月华:“哎,我这腰最近不知道怎么老酸,你给我揉揉。”
江漓梦:“你一说我也感觉我腰酸,肯定是在家待久了,我给你揉揉,过几天一起去上香吧?”
……
江忆走到屋外拿出卷轴:“当上伴读了。”
宁雾:“恭喜恭喜。”
沈梨:“恭喜哈”
江忆:“只是我感觉有点奇怪,真的不可以把太子命格和我的命格后续给我看吗?”
沈梨:“不可以,你在凡间,这样做会泄露天机的。”
“好吧……”
江忆回想那几副尸骨,总觉得有种不属于凡间的阴冷怨气在上面。
“宣——皇上驾到——”
建成帝匆匆赶来,却在门前步履慢下来,仿佛在假装自己不是很着急一样。
江忆朝他行礼,他点点头往里走。
上官月华看到他也不行礼,也不站起来,继续坐在床边。
建成帝皱着眉在一旁看霍屿晟喝药。
霍屿晟发热时迷迷糊糊,喝不下药,上官月华把他扶坐起来轻轻拍他的背。
建成帝沉沉看着这一幕。
喝完药,上官月华:“皇上,生辰礼就别办了。”
建成帝:“如何不办?你是一国之后,生辰礼不办成何体统。”
皇后:“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一切从简好,祭司求的祈愿已经被破了,就别再大张旗鼓地办了。”
建成帝突然怒从中来,上官月华一直是这样淡淡的态度,他要给她荣华富贵,她不要,她要给她无上殊荣,她也不要。
“那就别办了。”建成帝转身拂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