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谈了一个时辰。
玉颜语先行离开,回到房内躺下,装作熟睡的样子。
过了一会,送饭的丫鬟扣响三声门环后,没有任何话语,直直进入房内放下食盒,走到床边叫醒玉颜语。
早就习以为常的“夫人”懵懂睁开眼,嘴里含糊不清的应到:“嗯,嗯……好。”十分自然,让人看不出蹊跷。
丫鬟跪拜在地上:“今日夫人吩咐的饭菜膳房已然做好,夫人想要的糕点奴婢也买来了,还请夫人用膳。”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一边说着她一边缓缓坐起,披上外袍缓缓朝桌子走去,丫鬟见此便行礼退下了。
玉颜语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噼啪声。
虽不算大声,她却听到了。细细辨认,在房内听了好一会才听出来,原来是花炮。
思及至此,她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细细观察,一个难得符合这个年纪的举动。
望了望三面漆黑的上空,却并有没看见什么,转念一想,想到了一处绝佳的观赏点。
确认没人后,从院外不知何处搬来了一把梯子,一步步迅速爬上屋顶。
就在抬头的一瞬,那绚丽的焰火四散开来,瞳孔中倒映着的点点火光,似乎能融化层层冰雪。
那是未曾见过,独属她的人间烟火。
暗夜下漆黑的眸子却仿佛漾着一汪春水,面容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比起往常,更为温和。
处于阴暗处的某人唇角一弯,满意的看着她的笑颜,也宠溺的一笑。
听见动静的玉颜语转眼向下瞧去,刚好对上那双眉眼微弯的眸子,眨眼一瞬,那人便消失不见,好似刚刚只是错觉。
虽是黑夜中难以辨认,可那眼眸,她却记了下来,是个极为俊逸的人。
府邸所在的曲问山山脚下的刘家村——
几人此时正忙的手忙脚乱,一边要防备有人发现他们,一边又要赶快摆放所有花炮。
毕竟这是他们接过的最简单、最值钱的赏令,要是这都做不好,那他们还怎么混。
四个个上了年纪的大叔笑呵呵的交谈着:
“东家出手真亏阔绰啊!”说着便哈哈大笑,开心都写在脸上了。
点完火的大叔把手搭在另一个人肩上,开口笑道:“诶你说这人莫不是犯傻了,居然出那么多赏金,就让我们放点花炮”
“谁知道呢!”
“赶紧放完,我还要回去带孩子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边聊边点,不一会就快点完了。
焰火渐渐隐了下去,黑夜回归寂静,一切只是眨眼的瞬间。
玉颜语闭眼向后一躺,轻舒一口气,好似达成了什么心愿般,有一瞬间感到了释怀。
负责照顾她日常洗漱的丫鬟肖圆,端着一盆热水进到院子。
定睛一看半掩着的房门,看向一旁的梯子,发现她不知何时爬上来屋顶的时候,心凉了半截,暗暗祈祷她不要出事。
可冬日的冰晶实在人难以融化,一不留神就能让人滑倒。
看到自家夫人准备下来时,她本能的放下手上端着的水盆,一路小跑过去。
跑到一半,听到一声惊呼,抬头一瞬心已经凉了半截。
猝不及防的,肖圆感觉肩头被推了一下,顺势一往旁边倒下。
来不及惊呼,一转头就看见了与自己共事的小姐妹姚芊。
此刻正垫在夫人身下。姚芊正一脸幽怨,但在看见肖圆后又淡淡一笑。
她没把姚芊推了自己的事情记着,只是一路小跑到玉颜语身边将人扶起,关切询问:“夫人,没事吧?”
玉颜语摆摆手:“没事,”随后拉起地上的姚芊:“你呢?有没有事。”
姚芊并未过多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起身后姚芊就拉过肖圆,表示没有大碍后对玉颜语行礼告退,顺带把梯子带走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放在拂雪院,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
只留下玉颜语立在寒风中,看着十分沧桑且无奈,一双伸出却没来得及挽留的手缓缓放下。
没关系,哪怕被所有人抛弃,也没关系,今夜总归是高兴的就足够了。
鉴于今夜心情过于愉悦,她觉定奖励自己早睡,却由于没有早睡的习惯,辗转发侧直到亥时才得以入眠。
竖日清晨,玉颜语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心情颇好的在府中闲逛。
下人对此虽表示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行礼便继续去干手上的活了。
府中众人对于昨夜之事虽有疑问,却也只是草草带过,没有过多谈论。
他们只觉得是某户地主嫌钱多,买点花炮烧给村民看,例如刘家村那户岳家便是年年给自家独女庆生。
总之在他们眼里,没什么奇怪的,谁会挂在心头呢?只有玉颜语会。
落寞的一个人闲逛,几次搭话以冷场结束,自觉没趣,玉颜语只是讪讪的笑着离开。
年纪小的婢女虽几次想开口,但刹那后又摇摇头,都不太敢接近玉颜语。
没办法,玉颜语也只好去找管事嬷嬷——也就是戚月了。
戚月对此倒有些受宠若惊,只因这是她家夫人第一次主动来找她,令人费解。
不过见过那么的大风大浪,她到底是有应变能力的。吩咐下人端来膳房早早炖上的排骨汤,盛给玉颜语。
戚月看向玉颜语,内心虽疑惑,但面上还是温柔的开口询问:“不知夫人来寻老奴所谓何事?”。
玉颜语专心喝着汤,喝一口,答一句:“无事,只是闲来无趣,想找人说说话”。
是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渡过几个月,早该发觉无趣了。
但玉颜语大抵是不会无聊的,毕竟她本身就是一个无趣的人。
想出去,也只是因为剑招早已练熟,不必再担心打不过了,可以逃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不会一辈子被囚在这虚假的牢笼。
“夫人想聊些什么?”,戚月一头雾水,毕竟这几个月她从来没来找过自己,这次来必定有事。
但玉颜语不甚在意,不经意的一问,便问出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为什么都畏惧我?”
不是敬重,是畏惧,是害怕。就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犯人一样,人人避而远之。
“夫人不必多想,他们只是敬重您。”戚月略显尴尬,看起来有点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内心暗道:孩子啊,你可少说点吧,再问下去我这个老妇人都得遭殃。
玉颜语垂眸,眸光黯淡,整个人像蒙了一层灰,看起来失落极了:“你看,连你也避着我。”
听到这话,戚月一时语塞,眼神飘向远方,带着丝丝叹息:“夫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
为难吗?听着了她的无奈,玉颜语倒也了然:“算了,想来也是他的授意”。
戚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起很久以前乐奕忱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的乐奕忱还不姓乐,只是南宫忱。一个处处受限的皇子。
南宫忱的童年也是这般无趣,未曾见过世外事物,是个整日怏怏不乐的小孩子。
只记得那日是他的生辰,他难得的开心了一个早上,朝着闹着要戚月带他出宫。
可戚月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彼时她只是一个宫女,所以她说了个慌,将孩子哄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告诉他:“戚月今天已经带殿下去宫外玩过啦~看那热闹的市集、有趣的杂耍……”
戚月尴尬的接着道:“啊……还有好多好多呢。”这么离谱的话说的她都快不信了。
南宫忱倒像是相信了她的话,倒也傻傻的应和道:“是,很好玩,只可惜下次再出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小的他,倒也学会说谎了。只是演技太过拙劣了,看着那样落寞的他,莫名让人心疼。
看着愣神的戚姨,玉颜语起身把手放在戚姨面前晃了晃。
眼见身侧之人终于回过神来,玉颜语才放下心来,坐了回去。
双手放在桌子上,将脸枕着,看起来有些忧郁,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开口:“戚姨,除夕夜还有多久?”
戚月算了算日子,温柔答道:“今日已是腊月廿七,再过一夜,便是除夕了”。
玉颜语将头埋进臂弯里,过了一会,又缓缓抬起头问:“除夕夜那晚,我可以去夜市吗?”
一双柔和的眉眼抬眸看向戚月,带着一种祈求的神情,如孩童般卑微的向长辈求情。
“夫人,你身体不好,还是要多多休……”戚月正说着,话语却被人打断,她看向来人。
“颜颜若是想去,那便去吧。”乐奕忱浅笑着朝玉颜语走了过去。
来到她身边蹲下,顺势握住她衣袍下冰凉的双手。
救兵终于来了,戚月适时行礼退下,再聊下去,她该吃板子了。
其实玉颜语有些不解,为何他会回来的这么早,明明立约定的日子还有很久。
明明她都计划好逃跑路线了,看样子,又得再等一些时日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为了自己,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思及至此,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不过她的心思总是藏着,外人不会懂,她也不会说出。
“颜颜怎么不说话?”乐奕忱盯着她冷冰冰的脸,试图看出些什么。
但他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所以便环腰抱住她。
有些委屈道:“颜颜不想我吗?可是……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
玉颜语毫无波澜,敷衍道:“嗯,我也想你。”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乐奕忱对此倒颇为欣喜,眼眸波动,满眼爱意:“那后日我陪着你去游玩,如何?”
“好”,玉颜语浅笑,即使她内心此刻已无语至极。
但为了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还是选择隐下自己的情绪,如从前般,波澜不惊。
两人就这么假笑着,僵持了一会,乐奕忱才率先开口:“颜颜,我赶路赶得有些累了,先去沐浴更衣了。”
玉颜语恢复神情恢复如常,淡淡道:“好,那你去吧”。
片刻后后玉颜语便先行起身离开了。
玉颜语走后,乐奕忱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忍不住“啧”了一声,看起来心情极差。
不过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朝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豫州。
昨夜若不是探子情报来的早,他连夜快马加鞭带人回荆楚,恐怕今日就查到他头上了。
在他心里,自己苦心经营的鹫悠楼胜过一切,所以哪怕知道了昨夜的事情,他也没有精力再去管了。
反正也是个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
只因沐浴更衣后从浴堂出来后,婢女闲聊时他无意听到的一句话,乐奕忱躺着床上。
眼睛开合又开合,略显烦躁,满脑子都是昨夜的事情。
虽然他向来不关心玉颜语,但与她相爱相杀这么久,他理所应当的把她划为他的所属物。
哪怕一开始想的只是利用,利用她进入那传说中的玉氏一族的古楼。
但看着现在没有记忆、眼神淡然,没有情绪波澜的她,总觉得有些怀念。
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那个喜欢笨拙的对他使些小计谋的傻姑娘。
一想到这,他就莫名在意昨晚的事。
那花炮正好是对着玉颜语的院子放的,莫不是她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如果那是为了传递信息……
“袁风!”,一声吼叫,将房门外坐在凳子上小憩的少年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迅速冲进房中:“怎么了少庄主?!”
乐奕忱此刻已经气得坐了起来:“去给我查,昨夜的花炮是谁放的。”
“?”袁风到底还是个初涉红尘的少年人,性子还是有些直的。
所以听到这个任务要求后疑惑的问出了口:“这……重要吗?不就是普通的烟花吗?”
乐奕忱望向他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答着:“我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不想干了?”
“干……干。”袁风讪讪地摸了下后脖,不情不愿的,带上房门离开了。
怎么总是这种简单的事……那不是白瞎了自己这一身武艺吗?袁风心里暗暗想着。
虽然不太理解,但他还是照做,好歹月俸是黄金,可不能太悠闲,万一是很重要的事。
这点事都做不好,就像会上一个人一般,同时也是他师出同门的师兄,最后下场凄惨。
不过这忙碌了一上午,并没有查处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让袁风有些难为情,不知道怎么和少庄主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