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书店大概是整个商场里,唯一一个,全员不是本地人的店。
同事也不是本地人。
她随着嫁过来的姐姐一起来到这里,在这个小地方呆了有四年这样。
这四年她一直住在她姐家,同着姐姐姐夫,姐夫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人。
熟了之后她时常同游子娴诉说寄人篱下的烦恼,每次都有各种新鲜的家长里短。
游子娴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不发表意见,只偶尔安慰安慰。
有时候说到辛酸处,同事的眼泪会在眼眶里打转,她转过头偷偷擦掉,半开着玩笑感概道:“有时候也挺羡慕你,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不用管那些破事。”
游子娴笑得爽朗,一脸洒脱,“那可不,我主打一个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等到如今赵问舟来了一段时间,在二人眼里晃久了以后,总算能无视他,当着他的面开始继续以前的各种聊天。
同事这次很生气,姐姐不站在她这边,反而老骂她懒,不干活。
“我明明做了,她没看到,就说我没做。”
“幸亏姐夫人还不错。最近她老莫名其妙朝我发火,有一次姐夫都看不下去了,姐夫就让她自己去弄。家里也就姐夫能管管她。”
游子娴坐在椅子上 伸着腰,举着胳膊托着脸,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点点头,大概是困了,打了个哈欠眼睛低下去。
赵问舟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那你为什么不搬出来住?”
他把手中的书稍稍往下移,露出一双真诚疑问的双眼。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你姐夫是好人啊?难道就因为他能说你姐?他要是真的是好人就应该自己把那些都做了,让你姐无话可说。”
游子娴立马不困了,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
同事果然不说话了,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无语的微笑。这一阵子重新对赵问舟积攒起来的好感荡然无存。
老板果然,就算是帅哥,也还是令人讨厌的老板。
赵问舟感觉的到同事情绪上的微妙转变,问完这句话后立马把手中的书挡了回去,整张脸又重新藏起来。
趁同事去上厕所时,他拖着凳子一点点挪过来,向游子娴求助。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说错。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她不想听这些。”游子娴正倚在桌子边玩手机,低着头沉迷于游戏。
“她不是在抱怨住姐姐家不开心吗?”赵问舟的重音放在‘不是’两个字上,他担心自己误会了同事刚刚那番话想表达的意思。
他有时候看事情的角度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所以时常说出一些让人冷场的话,对于这点,他有自知之明。
“那她为什么还不搬出来?”游子娴反问。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游子娴放下游戏,看着赵问舟,学着他的样子,也歪了歪脑袋,赵问舟红了耳根,立马摆出一副板正高冷的姿态。
游子娴眼睛带着亮晶晶的笑意,告诉他,“因为有时候嘴巴上说的不开心,不一定是真的不开心啊。”
她接着说,“你看她朋友圈,基本都是她小外甥的,还经常给她小外甥买这买那,她还经常给她姐带零食带化妆品。她可从来不管她姐夫爱吃什么要用什么。”
赵问舟听话去翻同事的朋友圈,然后沉默着把手机放回去,面朝下的那种,朝游子娴告状:“她把我屏蔽了。”
游子娴笑的前仰后倒,“哈哈哈哈哈…你现在在她眼里…哈哈哈哈…是无情的资本主义了!”
同事此时正在厕所里,捏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又想起来什么,懊恼的删掉。
因为某个无情的资本主义,她再也不能和游子娴愉快的吐槽老板了。她头一次体会到,最为一个快乐的吃瓜群众,被飞来横瓜砸中的无力感。
气到感觉厕所都臭了几分。
……
赵问舟听完游子娴说的,似懂非懂,琢磨了下,“我悟了。”
“你悟出什么了?”
“不告诉你。”赵问舟拿起他刚刚一直看的那本书,接着看。书名——《如何成为一个经商小天才》。
切,还卖起关子了,游子娴才懒得管,拿起手机,接着打她的游戏。
赵问舟心思完全不在手中的书上,眼神细细的,细细的,从书的背后偷偷看了面前的人好几眼。越看心情越好。
他喜欢听游子娴跟他说这些。
在南方,阴雨绵绵不绝的潮湿雨季里,这样的游子娴对他来说,就像穿过雨雾带着绿叶花香而来的清风一样。风吹帘动,他自然而然就见到了想要见到的。
他对这样游子娴很熟悉,几乎没有抵抗力的为她着迷。
凳子挪过来后,他就一直没挪回去,坐在小板凳上,坐在游子娴身边。
游子娴靠在桌子上,如果她的手从手机上移下来,就会搭在桌子边,那个位置几乎就在赵问舟的脸侧。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靠得太近的缘故,他好像…闻到了记忆里那种熟悉的气味。
像栀子花的香,还有雨水后青草尘土的味道。
脑海里朦胧地浮现起小时候家中院落里,他和游子娴一起养的栀子花,它们在回忆里泛着月白色的光辉,水珠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下坠落,悄无声息地跌落,隐入每一片深浅不一的绿。
这里好像是夏天。
但脑海里又不受控制的自动闪现另一幅画面,重瓣的花安静的立在枝头,雪花一片一片静静落下来,给它堆出来一圈纯白色的松软的小被子。
他记得每一片叶子的脉络,花瓣的片数。如此具象如此真实。
“栀子花是夏天开的还是冬天开的?”他问出声来。
游子娴手没歇着,一边操作一边动脑子想了想,“好像是夏天。”
“不是有首歌吗,栀子花开,还有个电影,好像都是夏天有关。”
游子娴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朵,它不是常见的道路两边会生长的植物。
“它冬天不会开吗?”
“应该不会吧。”这句话已经难掩敷衍的意味了。
游子娴正在她游戏世界里放火烧山,一片一片的青山绿野,转眼就变得焦黑。小怪举着火把,啊一声冲过来,不死不休。
“你好像个反派。”
赵问舟不止一次吐槽过,你这个游戏的主角,好像反派,烧杀抢掠,坏事做尽。
游子娴不在乎,游戏里的NPC而已,反正都会刷新回来的。
问舟无语。
本来换了个更好的网是为了让自己工作方便的。结果游子娴在这打游戏打到风生水起。和他的交流还不如和游戏里的NPC对话多。
……
同事回来后,赵问舟认真的同她道了歉。态度诚恳,不亢不卑。
老板来这一出,给同事整不会了,抽纸就在手边上,双手还是在衣服上擦水,脑子运行一个圈了也憋不出半个字。
她下意识求助游子娴,满眼发射信号,救救我救救我。
游子娴低头沉迷游戏中,接收不到。
「我们老板真邪门啊。怪到透着不一般的诡异。」
同事深夜朋友圈有感。
游子娴默默点赞。
大晚上不睡觉的还有一位,也在刷朋友圈。
当然他还是看不到同事那条。
但好消息,游子娴发了条朋友圈。这是赵问舟加上她微信以来,看到的她的第一条朋友圈。
激动点开那个小红点,刷新出来内容竟然是给书店打广告……
明明每一个文字都有棱有角,凑一起却成了圆润到官方又刻板的一句话。
赵问舟感觉很无助,无助又无奈,但还是给游子娴点了个赞。
游子娴的朋友圈一直显示仅三天可见,加上后,他就这样等了三天又三天。
多少个三天里,连续都骂了那个王老板十几条了,乔晚成分享他老婆孩子更是数不清多少个,一天下来,光刷他都得拉好久。
越往下拉越失落,他最想看的人,朋友圈里一句话也不说。
往年的游子娴扣扣朋友圈还更新的算勤快吧,特别大学后两年,和大学毕业后两年。他最喜欢看她分享各种稀奇古怪的日常,碎碎念,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觉得活灵活现。
有时候他还能评论两句,游子娴也会回复他。那时候他们还没分别太久,不至于遥远成互不相识陌生人。
后来大概是扣扣越来越退出他们这代人的社交圈,游子娴的空间也越来越沉默。渐渐就这样断了联系。
现在看游子娴的微信,大概是,她在越来越退出他们这代人的社交圈。谁家年轻人主动发出一条老板逼迫才会发的内容啊?
不对…
他怎么能光凭借这一点,就去给游子娴定性呢,很不好,要往多方面看。
赵问舟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心想,也许游子娴发了其他内容……只是…他看不到???
就像他现在以及也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同事的朋友圈了一样。
完了。往不该想的方向延伸去了。赵问舟越想越emo了。本来已经酝酿出的睡意被巨大的沮丧粉碎个干净。
朋友圈那又有个红点提示,他点开一看,游子娴在那条官方宣传广告下,言简意赅,一个字,滚。
……
今夜,小区路两边的紫薇花在悄悄探芽,一个从动物园离家出走的小熊猫在默默心碎。
还有一个试图早睡,但明显失败的游子娴,在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她住在一楼,是个朝南的车库改装的房子,所以不算安静。
九点多的时候有人经过,听声音像是在喂窗外流浪的小猫。
“妈妈我可以摸摸它吗?”
“不可以哦,宝贝。我们不知道小猫想不想让我们摸它,而且它现在身上也许有很多细菌,如果让你生病了,小猫自己也会难过的。”
这位母亲温柔又耐心,轻声的话接着响起,“如果你想摸的话我们可以回家摸点点,你看你每次摸点点,点点都非常开心对不对。”
“对,因为,因为点点是我们家的,我们一起长大的。”
“妈妈我不摸它了,我如果摸了它,我不能带它回家,它会难过的。它其实一个人在这里它不难过的,但我要是摸了它我又走了,它就会难过了……”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偶尔几声轻轻的小猫叫声,游子娴隔着窗户听的格外清晰。
她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这么早上床睡觉。
越睡越睡不着。
干脆起身发了条朋友圈,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条朋友圈。
没多久就看到同事评论,「啧,总感觉你在好隐晦的表达些什么。」
滚。
游子娴直抒胸臆。
窗外母女喂完猫后就离开了。
还没安静一会,就到了邻居家夫妻两下班回家的时间,等到主人回来的狗狗小小的激动了一会。
不太安静的世界。
不太安静的心。
游子娴选择重新打开游戏,继续去骚扰那些,死而复生,刚刚刷新回来的小怪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