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脱离琐碎枯燥的日常劳作,享受须臾的欢乐和轻松,逢遇岁时节令,人们有借口享受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愉悦,这是祖宗神灵赋予特权。在大部分都是灰色的人生中,穿插的那一抹彩色显得尤为珍贵,所以,不论汉族少数民族,不论君王官僚庶民,不论男女老少,在这一天,他们都有共同的期盼,沟通神灵、祖先,祈求天神眷顾,祈求祖宗保佑,祈求仓廪丰实,祈求家业昌盛,祈求万代绵长···
清明第一日,全村举行祭祀仪式,秀秀和刘非系外地人,不便参与,秀秀便拉着刘非要去爬獾山,前日走了三十里路,刘非那两脚水泡已经破溃,脚底疼得走平路都费劲,别说爬山了,刘非说什么也不去,坐于桌边摊开书,瞬时沉浸其内,秀秀坐在刘非对面:“那你不去,我自己去咯。”
“你怎么这么多气力,像一头小野牛一样有用不完的劲儿。”
“你不是脚痛吗?我昨日在山脚下看到一味草药,能治你的脚痛,你等着,我现在去给你弄来!”
“什么草药?”
“番木鳖,我们福建到处都是!江南倒是不多见,要不是昨日我···”
“等等~等等~”刘非摆手叫停,听到这几个字,心都在打颤,好家伙,这个包大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马钱子也敢擅用,“你用过?你怎么知道这味中药?”
“我不说了嘛,我们福建到处都是,不过我还没用过。”秀秀那诚恳的样子的确不像要害死自己,刘非又把心放回肚子里,无奈道:“你真是胆大妄为,什么都不懂就敢乱用?见血封喉,钩吻,鹤顶红,砒霜,牵机这都是名贯古今的毒药,这你都不知道?”
自己只听人说马钱子是治跌打损伤极好的药材,没想到这玩意儿有毒,刚刚自己还想去多搞一些来备着呢,秀秀尴尬一笑。
“是毒还是药,要看怎么用,用马钱子所制的牵机药,服后痛不欲生,宁愿立时死去,求个痛快,且死状凄惨,见了这东西,你最好绕着走。”
“哦~”
“还有~你···”
“干嘛~”
刘非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行事鲁莽,急躁冒劲,言行完全没个顾忌,这样下去恐惹是生非,“从今日起,我们要约法三章。”
“什么约法三章?”
“既然我们结伴同行,那自然要相互帮扶,相互尊重。”
“你怎么这么麻烦呢!”
“今日若不是我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就捡了马钱子来熬给我吃?”
刘非说得没错,秀秀被?得无话可说,刘非又道:“你是不是听人说,马钱子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但你没把话听完,人后边还有一句,但是!马钱子大毒,用之须万分小心,切不可多用!”
“从今日起,只要你与我同行,任何事情都要与我商量后再定,对路途不熟悉便私定路线,大半夜去山沟洗澡,遇到劫匪差点丧命,跟秦太夫人不熟便擅自住进人家家里,你不是每次都这么侥幸,可以毫发无伤地死里逃生!”
刘非唾沫横溅地数落她,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珠瞪着她,秀秀噘着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越听越恼火,想想刚刚还要上山帮他采药,担心他脚痛,现在恨不得拿鞋底塞住他的嘴。
刘非发泄完,气也顺了,看着秀秀攥紧拳头,气囔囔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怕那双拳头一会过来问候自己,便缓和道:“我知道你为人坦荡,行事直爽,心地善良,我是怕你身陷险境不能自救,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不能老是置自己于险境,谁也不能一直靠侥幸活着对吧~”
“那我现在跟你商量,我要上山!”
“上山干嘛呀!”刘非不明白了,这两日惊险又劳累,为什么不能歇一歇。
自从失去亲人游历各地开始,她已经养成了凡到一处,必先巡察周遭的习惯,不仅仅是为了玩,更重要的是在遇到危险时,能够从容应对,或许这是一种长期习得而成的自我保护的本能,毕竟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出来闯荡,如果不能靠自己,谁又能保护自己呢。不过也是奇怪,自己想去哪里,为什么要跟刘非商量,秀秀也搞不明白自己了,自从他救了自己一命,秀秀总觉得对他负有某种责任,这种备受牵制的感觉真不好,尤其是对面的这个男子是个很麻烦又很计较的“君子”,秀秀托着腮,心中很不痛快。
她坐在自己对面,丧气冲天,刘非哪还有心思看书,将书往桌上一丢,叹口气道:“算了,清明踏青,也是一件应时应景的雅事。”
刘非亲手点燃了秀秀这团快熄灭的焰火,蔫了吧唧的秀秀重振精神,眉眼飞舞,想不到刘非越来越通人性了,不错不错,保持住这种作风,这样两人的相处才能融洽嘛,秀秀朝刘非灿然一笑,转身出了门。
沿着獾山山麓的温泉行个百米,再顺着攀山石阶便能上山,山虽只百丈高,并没什么绝世美景,大小寺庙道观倒不少,不过除了山下的东岳庙和山神庙外,其他大部分都已坍圮荒置,山中多植桑树,许是山下以农桑为业的丹井村村民所植。行至山腰处,竟然有一个湖,那日忙着救人自己竟也没注意,湖周是一片竹林,遍地都是刚冒头的笋子,秀秀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撅,等到湖边,将撅断的笋子扔在地上,用刀将笋子一劈两段,将地上的枯树枝拢了拢,用火折子点燃,扔笋子进火堆。围坐火堆,秀秀拨弄着笋子,看到身边的断竹,计上心来,特意拣了一根完好没有缝隙的新鲜断竹,若无其事扔进火堆里,便起身步至湖边,对着湖光山色伸懒腰,“砰”的一声从秀秀身后传来,秀秀转身,忍不住发笑,却看到刘非离火堆远远的,根本没被吓到。
“你肯定没读过王半山的《元日》~”刘非不知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但自己还没蠢到连空心竹会爆都不知道。
她以为刘非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深刻体会过燃竹筒这样的烟火日子。可恶~没整到刘非,秀秀顿觉扫兴:“什么王半山,李半仙的,你在说什么啊?”秀秀边说边若无其事坐下拨笋子。
“我看没有危险的时候,你就是危险,有危险的时候,你是最大的危险!”
“好啊,你敢打人,我去巡关署告你!”“戮桥户头,该死的杂种,你敢打老子!”
不知哪里传来声声咒骂,秀秀和刘非寻找声音来源,原来湖东往南坡下不远处一棵棠梨树旁站着三男一女,秀秀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一个男子,“那不是锄郎嘛。”
两个男子一齐上手,一男子在前转移锄郎注意力,一男子在后抱住锄郎偷袭,锄郎被他二人缠住,女子四下环顾,从地上捡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找机会帮锄郎脱身,锄郎的双臂被背后的男子绑缚,伸腿勾脚将眼前男子的膝窝一勾,用头代替拳头砸向男子,眼前男子受他头重重一击,霎时眼前一黑,眩晕在地,身后男子见状,便去撕咬锄郎的脖子,女子朝他头狠狠下一闷棍,他从锄郎身上跳下,捂着头“哇哇”乱叫。
眩晕在地的男子起身,嘴里不干不净粗鲁道:“秦小娘子,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劝劝你那不识时务的爹,让他尽快点头将你嫁过去,不然别说你没好日子过,就是你那爹河边走多了,说不定哪天一不下心跌下去淹死···”
锄郎一把抓住男子衣领,将他提起。男子双脚离地,紧握锄郎手臂,喊道:“你敢打我,明日就叫你死!”
“岂有此理”秀秀欲上前教训这二人,被刘非拉住,“锄郎可以应付。”
秀秀拿出弹弓,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想了想,又丢一边,从挎袋里掏出一颗铁蛋丸,刘非按住铁蛋丸,惊道:“你想打瞎他的眼啊!”
“他留着眼也没用啊,还会祸害人!”
“他们现在只是在吵架,你用这个,就是故意伤害了,是要坐牢的!”
锄郎将那人丢地上,那二人话已带到,又不占上风,灰溜溜朝山下去。
秀秀将铁蛋丸塞进包里,换上石子,两子齐发,打他二人足三里穴,二人先后被击,瞬时下肢麻木,两腿失灵,顺着山路接连滚下山去,刘非见状,皱眉看向秀秀,秀秀得意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啊,他们自己滚下山的。”
秀秀下了山坡,刘非用土将火堆熄灭,紧随其后,锄郎看见二人,脸色由阴转晴,笑着招呼道:“刘公子,包公子。”
眼前这个女子,甚是漂亮,那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含星,圆滚滚的小脸蛋,红润润的小嘴巴,仿佛就是身后那棵棠梨花所化的精灵,粉嫩可爱,既无夺艳之势,又独惹人多看两眼,秀秀抻着头细细端详着这女子,心里不胜欢喜,这姑娘可真可爱~那女子看秀秀盯着她,将脸撇向一边,刘非清清嗓子,拉拉秀秀的衣襟,将独自沉醉的她叫醒,秀秀转向锄郎道:“刚刚那两个人是谁啊?”
锄郎沉下脸,满心忧烦,看了眼身旁的女子,“他们是江鳌的打手。”
秀秀:“江鳌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锄郎顿了顿,看向女子,语气柔宛温和,“时候不早了,想来祭祀也该结束了,你先回家?”
看着女子下山的身影,锄郎满目失意,“她爹对她管教甚严,若今日之事让她爹知道···还请二位公子莫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我懂~我懂~”秀秀心里算起了小九九,似乎嗅出二人之间的情意,脑补出一出郎有情妾有意,家里却不同意的苦命鸳鸯传奇戏,伸手笑道:“刚刚···”
刘非拉住秀秀手腕,打断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下山吧。”说完看向锄郎,暗示道:“今日之事,我们一定会守口如瓶,力所能及之事,我们不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