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扬在玻璃暖房的摇椅上缓缓睁眼。她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空空望着眼前繁茂枝叶出神。
现在应当是下午近傍晚的时候,阳光耀眼,却不灼热,只是微暖地照在陈晓扬身上,又把桂树矮枝的绿叶照得鲜亮,垂在陈晓扬眼前,逗弄般轻轻摇晃。
照理来说,暖房内外不相通,哪会有风吹动树叶?不过是有人格外用心,给这处做了改造,模拟自然风吹拂,好让陈晓扬能看到花枝乱颤的自然风光。
“汪!”一声狗叫传来。陈晓扬听到“哒哒”小跑的声音,半大不大的乖宝从小径钻出,甩着大尾巴乐颠颠地跑过来,在陈晓扬摇椅旁边停下,把脑袋放在她大腿上,用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发出嘤嘤汪汪的撒娇声音。
这谁顶得住啊?陈晓扬坐起,反复搓揉嘤嘤怪小狗的头顶和嘴筒子,把小狗搓得眉开眼笑,快乐地咧嘴哈气。
突然,乖宝的耳朵动了动,回头呼唤地“汪汪”叫,还用期待的眼神瞥陈晓扬。
“是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吗?”陈晓扬揉揉乖宝的脑袋,准备从摇椅上起来。
“小笨狗这是打算借花献佛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长腿细腰的男人拨开树枝,低头避过头顶的花叶,从层层掩映后缓步走来。
陈晓扬不知为何怔住了,迟迟没有抬起视线去看那人的脸,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突然发起了呆,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在心里没由来地想,原来他的声音,比我记得的还要低一些。
“小羊?”那人叫她,“怎么不说话?是还没睡醒吗?”
他伸出右手,捧起她脸颊,声音里笑意满溢出来:“睡得脸都红扑扑的。”
陈晓扬握住他手腕,手中实质存在的触感让她莫名惶恐的心安定下来。太好了。终于抓住他了。
她不自觉加大力气,紧紧抓住他的手。这样,他就不能走开,也不能突然消失了。
然后她才抬眼,视线一点一点扫过他的身体,最后移到他脸上。
在看清他面容前,她毫无预兆地恍惚了一下,像某种直觉在提示她不要看清,放弃执念,回到正常的……
“小羊,你怎么了?”那人弯腰靠近,俊秀的脸在她眼前放大,五官清晰地映入她眼中,重新刻进她记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说着,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轻抚她侧脸,“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他脸上常有的笑意收敛,眉梢显出疑惑和忧虑,眼睛睁大了些,里面透出一分不解和委屈,认真分辨她脸上的情绪。
陈晓扬摇头,方才一瞬的直觉已经散去,她一无所知地回答:“只是突然觉得,你的脸好像有些陌生。”
她看他表情变得更委屈,连忙找补了一句:“或许正像你说的那样,是睡太久了的原因吧。”
“我们就一会儿没见,怎么会觉得我陌生呢?”他抿了抿唇,不太高兴地看她一眼,手腕一转,反抓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偏头蹭蹭。
“我陌生吗?”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我的眼睛,陌生吗?这里是眉毛,陌生吗?还有鼻梁,还有嘴唇,陌生吗?怎么会陌生呢?你都亲……”
陈晓扬就知道他要说不着调的话,赶在最后及时捂住他嘴唇,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不许说。”
“都是做过的事,怎么说不得?”他的声音从她手底闷闷地传来,那双委屈的眼睛又带上了笑意,甚至是得意。
说话时,他柔软的嘴唇有意无意地触碰她手心皮肤;说完,依然一下一下地碰上去,却不再发出声音,而是把淌着蜜的眼神抛向她,笼罩她、呼唤她、还有……
勾引她。
制止他的手移开了,勾住他领口,如他所愿地把人扯到咫尺之间。
他眼皮半落,遮住缠绵的目光,等她也靠近一点距离。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贴上,他难耐地睁眼,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他没忍住也笑了:“又捉弄我,嗯?”
“不然去捉弄别人吗?”陈晓扬贴上他嘴唇,呢喃地问。
“不许去……”他后半句话被吞下,已没有了说出的余地。
纠缠间,陈晓扬被压回了摇椅上,承载了两人重量的摇椅不堪重负,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不过谁都没在意这点小状况,谁都没有多余的注意分给彼此以外的东西。
最后,陈晓扬不打算继续了,她轻轻咬了他一下,推了推他肩膀,另一只手把黏在侧脸的头发拂开,想要起身。他却又黏了上来,湿漉漉的嘴唇不依不饶地蹭她。
这样下去就要亲个没完没了了,陈晓扬抿起被吮得发麻的嘴唇,准备偏头避开。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撞在她腿上,一惊之下忽然听到乖宝呜呜的叫声,把人推开一看,发现小狗正在用脑袋顶他的手,刚刚是不小心才碰到她的。
乖宝看起来有点着急,又撞了他一下,还咧嘴作势要咬他。
“不可以咬人。”陈晓扬轻轻拍了它的脑袋一下,然后才发现被他攥在手里的两个花环。
他一出现,陈晓扬就只顾着看他了,都没注意到他还拿了东西。
花环不大,也就能套进手腕里。上面的花有点扁,可能是刚刚胡闹的时候压扁的……陈晓扬失笑,算是知道乖宝刚刚为什么叫唤了。
“小笨狗。”他嘀咕着,点了乖宝脑袋一下,才把其中一个花环放在它头顶。
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花环,乖宝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尾巴也欢快地摇了起来,亮亮的眼睛望向陈晓扬。
“真好看。”陈晓扬夸它。
它又去看他,湿漉漉的鼻子讨好地顶顶他的手。
“知道啦。”他忍俊不禁地揉了它耳朵一下,顺手把它头顶歪了的花环扶正。
他执起陈晓扬的手,把缠了各种花的花环套在她手腕上:“还没做完的时候,乖宝就急着要让你看了。没见过世面的小笨狗……不过,也是一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呢。”
“既然没做完,那我给你编一个吧?”陈晓扬握住他的手,起身从绿植区走向鲜花区。前方的路似乎模糊不清又昏暗,不过她走惯了,看不清楚也知道要往哪里走。
乖宝哒哒地跟上两人,毛茸茸热烘烘的身体贴着陈晓扬的小腿。也就是这时,陈晓扬才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太凉了。
刚刚亲吻的时候,他好像也很冷。怎么会这么冷呢?是着凉了吗?她心里默默想着,把手指扣入他指缝,和他手心贴紧,传导自己的过去。
“真暖和。真幸福啊……”他笑着说,“要是能一直这样暖和下去就好了。”
他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提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小羊,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呢?”
他表情柔和,有些惆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仔细地经过她眉目,像要把她的脸一分不差地刻在记忆里那样。
陈晓扬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这个问题没有别的答案,于是她没有犹豫地回答:“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周穆。”
周穆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那就不要往前走了。”他松手,对她张开双臂,“最后抱我一下吧。”
陈晓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不舍,并且迟疑,于是很久都没有抱上去。
“不能再久一点吗?”一句话脱口而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
“抱歉啊。”周穆垂下眼,向前一步,如同一块冰冷的、沉重的幕布,把她笼罩、把她眼中的世界隔绝,“再久一点,我怕我会舍不得。”
她深陷在冰冷的黑暗之中。梦里的世界已落幕,她半知半觉,意识到自己要从这里离开,感到令人哽咽的难过和伤心。
她想至少说一声再见,说希望未来再次相见。但是她忘记了怎么张口,忘记了怎么说话,最后连自己是谁、对方是谁也忘记了。
她愣愣地被抱着,从这个没有温度的怀抱中察觉了熟悉的气息。一个名字在她脑中不远不近的地方飘着,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抓住它,更不知道要怎么把它说出口。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了。
她被谁摸了摸头发,那只手念念不舍地从她头顶抚到她脊背,动作里似有千言万语,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反应,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忘记。
她只是漠然地感受着一切,什么也记不住,连最后一声“晚安”也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过去了多久,陈晓扬醒来,睁开眼睛,呆滞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在手机闹钟的催促下缓慢回神。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深,身体有些沉重,有些睡得太久导致的乏力,又有些安心。
她缓步走到窗前,抬手掀开一角,看到外面的大好晨光。
今天会是晴朗的一天吧。晨光照在她身上,她感到一股暖意,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去衣帽间换好外出上班的衣服,又配合今天有大风的天气预报多搭了一件常穿的风衣。下楼后,她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毛绒绒的挂件。挂件下压了一张字条,是周玙的笔迹:“老师在手工课教的,我多做了一个,干脆送你了。”
好别扭的孩子。陈晓扬忍不住笑起来。
她把挂件拿起端详,是不织布做的小狗,和乖宝可谓一模一样,都有非凡的可爱魅力。
小挂件被她放入口袋,准备去公司后再串到钥匙上。然而她的手伸进口袋里,却摸到了一堆不该出现在口袋里的灰尘和碎纸片。
陈晓扬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堆纸灰,和很小块的碎纸片。
她尝试拼了一下纸片,上面似乎有电话号码,但是因为碎得太厉害,她没法复原,只勉强拼出了几个粗黑体的意义不明的大字:*想事*。
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
陈晓扬潜意识觉得这些东西不重要。她把它们扫进了垃圾桶,又换下了风衣,给佣人发了重新清洗的消息,然后把这件小事抛之脑后,出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