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科尔的死是有计划的谋杀。
身为医师的大儿子声称家父死于意外，情人也慌张地认同这一说法，夏洛蒂没有参与哥哥们的交谈，黯然转身给夏洛克发去一则求助短信。
“一定是谋杀。”她说，“不然为什么这么着急火化呢？”
庄园主人死在他的卧室里，仰面朝天倒在床上，据说是窒息而亡，房内周遭的家具物品皆摆放正常，说明对方没有拼命挣扎的迹象，死前也未造出多大的动静，至少没有惊扰到暂住于此的其他人。
表面上看谋杀的意向似乎不足，所以需要夏洛克登场。
[有拿去尸检吗]
看完夏洛蒂发来的彩信后，夏洛克迅速回复她的信息，他正在前往科茨沃尔德的途中，这次是看在莉娅·琼斯的份上，她可是这起意外死亡案的首位目击者。
[正准备送往殡仪馆]
[Just call the police]
时隔九月，在宁静的乡村小道旁，夏洛克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妻子。
六月的狗蔷薇正值花期，灌丛中拥挤的花不禁探出路边，柔艳的彩围绕着一团暗沉的黑。
她身上还穿着佣人的工作服，黑扑扑的裙子衬得她身形更加纤弱，散落在肩处的红色卷发在光线照射下尤为耀眼，这让刚下车的夏洛克不得不留意到她。
“所以你是私家侦探？”
莉娅的视线先停留在夏洛克的卷发上，四目相对后，她才含着笑往夏洛克的方向缓缓走来。
“到现在才知道丈夫的职业，我这位妻子会不会太不称职呀！”
是打趣还是埋怨，夏洛克下意识地在心里分析着。
“不是私家侦探，是咨询侦探。”他一本正经地纠正。
“现在我知道了。”
对方颔首一笑，手指勾起飘在眼前的发丝捋至耳后。
“夏洛蒂特意让我来接你，看来她知道我们的事，是你告诉她的？”
一堆明显的废话，夏洛克实在懒得搭理，即使问话的女子是他法律上的合法妻子。
面对丈夫的冷漠，莉娅也没泄气，她走在前面带路，特意放慢了步伐。
“之前我还以为会再也想不起你的长相，毕竟那晚喝得有些醉，可刚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显然当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夏洛克耸了耸肩，有些不解风情。
莉娅顿住脚步，她倾过身子，稍稍扬起下巴仰视着夏洛克，往下看，她的唇角天生带勾，即便冷着脸也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我的话伤了你的自尊？”夏洛克问她，紧锁的眉头带着些许疑惑。
“不是。”莉娅摇头，“我想说的是我的丈夫只能是你。”
“见到你的瞬间，大脑主动给我发送信号，关于你的信号。我想不起那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关于你的所有细枝末节离奇般地疯狂涌入我的海马体。”
“你的语言逻辑有待加强。”夏洛克不屑地挑起眉毛，故意贬低面前的她。
莉娅没有生气，而是望着他的眼睛轻柔地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语言错误。”
“那是什么？”夏洛克更加不理解。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你会对我说出这些词，看吧，语言错误！”
“或许你是指口误，misspoke。”他说。
“也许吧，谁能揣测夏洛克的意思呢？”
“这是你的意思，我可没有说出那些话。”他皱着眉撇清莫须有的指责。
“你讨厌木瓜。”莉娅的话忽然一转，谈论的话题顿时转变成夏洛克的喜好，“我的大脑告诉我你不喜欢木瓜，尤其是木瓜红椒薄饼。”
“木瓜红椒薄饼？我可不觉得那东西会出现在菜单上。”
夏洛克摇头否认，虽然没有一处蒙对，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站在那倾听莉娅对他的猜测。
“你喜欢喝咖啡，只加糖，两颗。”
“嗯哼。”夏洛克抿着嘴点了点头，“继续。”
“Nicotinepatch，无事可做时你会在手臂上贴尼古丁贴片，对吗？”
他再次摇头，“比起那个，抽烟是最佳选择。”
“你有养猫，它特别黏腻，经常霸占你身旁的位置。”
“No Cat and No Dog，我不喜欢宠物，他们会打扰我的生活，麻烦。”
养育宠物，这可不是福尔摩斯会做的决定，他们甚至都不愿意与普通人类打交道，实在是愚蠢极了。
“你使用的沐浴剂有着佛手柑的香味，我很喜欢。”
“下次我会买来试试，感谢推荐？”
“你在其他女性面前也是这样的姿态吗？”莉娅好奇地问道，“还是说这是身为妻子才有的特殊待遇？”
“我可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我是过来查案的，而非探亲。”
“我被划分到家人行列？”莉娅问他。
“不然呢？”夏洛克回道。
“在法律层面上我是你的合法丈夫，属于直系亲属的范畴，考虑到离婚后还要支付赡养费之类的问题，我暂时并不打算结束这段关系。”
“可是你并不喜欢我。”莉娅指出事实。
“这很重要吗？”夏洛克坦率直言道，“这不影响你找其他男人，我是说，我并不介意这种行为。”
“开放式婚姻？”莉娅戏虐道，“我很保守，无法接受婚姻中有其他女人的参与。”
夏洛克闻言撇了撇嘴，“Miss.Jones，我可没看出你的保守。”
听她语气，似乎那晚主动献吻的人反而是他。
“Leia，just call me Leia。”
她带领着夏洛克继续前行，从村口去往庄园的路并不遥远，开车只需五分钟，然而夏洛克的车却停在村头的旅馆外。
杰森·科尔的尸体最终还是被火化了。
他的儿子们死咬是意外，夏洛蒂根本无法报警，她害怕真是她的哥哥们对父亲暗下黑手。
“对不起，我害你白跑一趟。”
夏洛蒂整个人都蔫巴了，虽说她总盼着父亲早逝好继承遗产，但等这一天真正到来，她又显然无法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你还记得他死后的模样吗？”
刚走出庄园大门，夏洛克转头对莉娅说道，他似乎并未放弃这起案件。
“那画面我倒是记得，可我很难用语言和你描述，而且既然科尔先生的家属都认定是意外死亡，你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你看起来并不伤心。”莉娅的反应倒出乎夏洛克的意料，“我还以为你多少对他有些真感情。”
“你认为我跟他有染。”
莉娅忽然扯住夏洛克的胳膊，迫使他停下步伐。
“Sherlock，我没有你想象中的不堪。”
她的话落地有声，敲打着夏洛克许久未用的良心。
“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夏洛克飞快地移开视线，她的眼神令他想起酒精上头的那一晚，当时她也是这般幽怨委屈。
“肚子饿不饿？”他忽然问起，“作为妻子，有空陪我一起吃顿晚餐吗？”
“共进晚餐，这算是你向我道歉的方式？”莉娅问他。
“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夏洛克回复。
“那倒没有，”莉娅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的姿态有些高傲，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我让你感到失望了？”夏洛克说着，语气淡淡，莉娅无法从中听出他的情绪。
“你肯定没有交往过女朋友。”莉娅轻笑出声，“我算是你的第一任？”
“如果你是指妻子的话，答案不言而喻。”
“Sherlock，你有亲吻过女性吗？”
问起这话时，莉娅的手指搭在夏洛克的肩上，指尖隔着单薄的衬衣来回蹭弄，像收起爪子的猫，看似尖锐却柔和。
“你的记忆比我预想的还要差。”
夏洛克压低嗓音，完美掩盖了他前一秒的不自在。
莉娅再次拉近她与夏洛克的距离，她的手从他肩膀滑落，转而伸向他的腰腹。
“那现在你有亲吻我的欲望吗？”
“你在引诱我？”夏洛克低头看着她将那双细嫩却炙热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腰上，喉咙吞咽蠕动。
“不，我是在邀请你。”
她的声音简直柔到极致，可惜夏洛克并未领情，他选择后腿一步，将莉娅推离他的胸前。
“我们还是直接在旅馆吃吧，附近也没几家像样的餐厅。”
夏洛克没敢点酒，他拿着笔在菜单上轻勾几下，递给身旁的服侍生。对方收起菜单安静退场，留出空间让两人享受私密相处。
“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暖黄色的灯光下，莉娅凝视着对面突发沉默的男人，柔声说道，“好歹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给我点期盼吧！”
“我不是你男朋友。”夏洛克拒绝得干脆利落，他的视线在周围绕过一圈后又回到莉娅身上，“杰森·科尔去世的前一晚有发生过什么，比如争吵之类的？”
见他开始谈及案情相关的事，莉娅的神色显得有些失落。
“我知道，可你是我的丈夫，满足妻子的浪漫需求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你从未交过男朋友。”夏洛克似乎在她身上观察到了什么，语气十分笃定。
“如果你想从我这体验约会的心动，显然是找错对象了，我没空陪你玩幼稚的家家酒游戏。”
“你这样会让女士伤心的。”
“So，需要我出门给你买几束花吗？”
夏洛克是带刺的苍耳，虽然紧紧黏在莉娅的身上，却扎得人生疼。
大脑的感官在叫嚣着，这不对，这不是真正的他，可面对他的注视，莉娅的直觉无法给予她足够的底气，她确实不了解他，不是吗？
氛围再次低沉之时，旅店的服侍生端着菜品登场了。
“麻烦给我来一杯Cider，谢谢。”莉娅对他说道。
“你有酒精依赖？”夏洛克问她，拿起餐盘上的炸鱼薯条蘸取着酱料。
“一点点。”莉娅点头承认，“因为失眠的原因，我习惯了依靠酒精来帮忙入睡。
“为什么会失眠，压力过大还是精神疾病导致的？”
莉娅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躲不过夏洛克的观察。
“你对我的事看来很了解，也是夏洛蒂告诉你的？”
“你对她抱有很大的警惕心。”夏洛克判断道，“你不喜欢我提及她的名字，为什么？因为杰森·科尔？”
“我没有谋杀他的动机。”
“我也没有质疑你。”
莉娅决定放弃与他交流，侧过头默默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与往常无异，同样的单调寂静，偶尔有些飞蛾聚在灯罩里扑闪翅膀，观感比不过蝴蝶的美。
“我不认为我有精神病。”
良久，她收回视线，接过服侍生递来的苹果酒全数饮尽。
“忘掉夏洛蒂口中的莉娅·琼斯吧，真正的我正坐在你面前，你可以亲自感受。”
“关于精神疾病这点不是她透露的，”夏洛克给出解释，“在我看来，你的记忆有明显的断层，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的话那就是多重人格，鉴于你母亲生前的病理状态，遗传性的精神分裂可能性最大。”
“你认识我的母亲？”莉娅问他，声音莫名疲惫。
“资料上有。”
简单的回复，寥寥几字，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多么轻描淡写呀！
“以前婆婆在时，她总和我说妈妈早早就离世了，可我的记忆里她却活得悠闲自在。她喜欢看歌剧，虽然我兴致不高，但把时间花费在她身上是件令人幸福的事。”
“我还记得《蝴蝶夫人》的剧目内容，也记得那晚的极光，也许记忆可以蒙骗我，但感觉不会，我还记得她身上的香水，属于檀香木还有玫瑰的气息，带着酒感，佛手柑似乎被淹在其中，甜里带酸。”
“Czech&Speake 88号，”夏洛克忽然说道，“是款男香，少有女士会选择这款香水，也是我母亲的挚爱。”
莉娅托腮凝望，面前的餐点渐渐冷却，她勾着眸子近乎要望透夏洛克的瞳孔，思忖过后才悠悠叹道，“其实它和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像，但如今没有，也许他不是现在的你。”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丈夫。”
“我知道。”
“东西都要凉了，不吃点吗？”夏洛克将餐盘向她推近，“这家旅店的炸鱼薯条味道不错，我觉得比农舍派好吃。”
“我理应对鳕鱼过敏。”莉娅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手还是拿起一块炸鱼，蘸取着塔塔酱送入口中。
“理应？”
夏洛克发出无助的笑，也许还带着宠溺的成份，至少莉娅没有感到不适。
“你的用词总让我感到意外。”
“也许真是语言逻辑的不同？”莉娅解释着，“有时我脑袋里闪现出来的思维想法是汉语，说之前我得靠自己的理解转换成英语，所以要比普通人多走一个流程。”
“你确定不是在停药后才有这种现象？”夏洛克的眼睛瞥过她的手提包，接着补充道：“你在翻找手机时我有留意到你包里的药瓶，全新未开封。”
“我认为我没病。”所以也没必要吃药。
“精神病患可以免于刑事处罚，”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夏洛克以极其淡然的口吻说道：“只要不能辨认或无法控制自己当时的行为，即使致人死亡也能判为免责。”
“我说过，我没有病。”莉娅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呼吸变得沉重，她不愿在谈论这话题。
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就是在逼迫她亲自切割那些美好过往，那是她与母亲的回忆，是构建她成长的基石。
“你的脸在泛红。”夏洛克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Cider的酒精度数不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醉，就一杯而已。”
“我没有醉。”莉娅嘴巴微张，尽力呼吸着，她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气，“我想我应该是过敏了。”
“你有带抗过敏药吗？”夏洛克起身走到她座位后方，搂着莉娅的背将她搀扶起来。
“没有。”莉娅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过敏反应，有点新奇。”
“你心态倒挺好的。”夏洛克抬手唤来服侍生，迅速结账买单，“这里可没有医院，希望你能多坚持一会。”
“Sherlock，”莉娅手攥着他的袖口扯了扯，几乎没有力度可言，“记得帮我和缇娜说一声，不然她会担心的。”
莉娅的担忧从不落空，躺在病床上准备输液时她的意识早已不清，人还是被夏洛克抱进医院的，幸好来得及时。
“我的大脑从不欺骗我。”
莉娅的笑多少有些憔悴，在夏洛克看来简直是蠢的出奇。
“需要我帮你把这句话刻在你墓碑上吗？”
“我现在是病人，”莉娅嗔怪地瞅了他一眼，“身为丈夫，你该对我温柔点，这是来自妻子的要求。”
“你可没有履行过对等的义务，谈何要求。”
夏洛克站在病床前冷冷地看着莉娅的脸，肿胀泛红，尤其是眼窝附近，像被人打了两拳似的，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真的丑透了。
“你是有在期待什么吗？”莉娅像是抓到他话里的漏洞，露出猫咪偷腥的窃笑，“我当然不介意履行妻子的义务，可我现在还病着，在这里多少不合适吧！”
“我不关心你的金鱼脑在想什么废料，不过还是该提醒你一句，你现在的样子简直蠢透了。”
“那等我好了之后再来，”莉娅一点也不在意她此时的样貌，还有心思故意逗弄她的丈夫，“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内衣，性感还是甜美？不管怎样，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对你的身体并不感兴趣。”夏洛克又开始假模假样，“我只关心案件。”
“是吗？”莉娅的语气挟有可惜之意，“可我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
“Sherlock，相信我，尝试过后你肯定会爱上的。”
“你对所有男人都这么主动？”夏洛克眉毛皱起，抿着嘴颇有几分不耐。
“Only you，Sherlock！”莉娅笑着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也愿意成为你的妻子，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
在科茨沃尔德的乡村小道，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大脑它在疯狂地提醒我，我爱你。
“我的大脑从不欺骗我，Sherlock。”
无论是对鳕鱼过敏，还是爱你这件事，它都未曾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