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亚伦能不能听懂我话里的含义,总之我说完后就听见他长长叹了一声气,语气懊恼地说:“xx,我好像没办法帮到你。”
我摇了摇头,很快反应过来黑暗中亚伦看不到,于是我张口跟他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后半夜我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睡着,耳朵里隐隐作痛的伤口一直追我追到了梦里。
由于手术创口面积小,第二天在医生的观察过后我就被告知可以出院了。亚伦又去帮我办手续,我去住院部的药房取恢复期需要用的药物,以及听医生跟我说注意事项和护理方法。
拿完药后亚伦还没回来,我先到病房里等了他一会儿。没过多久他办完了出院流程折返过来,把就医记录和我的身份证递给我。
我问亚伦要缴费单,他说扔掉了,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他搪塞我说哎呀没多少的你就别问了。
我说我会还给你的,亚伦赶紧摆摆手说没事,大家都是朋友,你跟我之间不要这么计较,我都是自愿的。
亚伦看着我笑了笑,认真地说:“xx ,只要你的耳朵能好起来就行了。”
亚伦送我回家,还是在那个路口,我下了车以后转身跟他挥手说拜拜,后座车门还没有关上,他从里面探出脑袋回应了我,尽管他眼底爬满了疲惫的血丝,却依旧强撑着精神冲我微笑。
车子很快开走了,我盯着汽车消失的那个拐角看了半分钟,扭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冷不丁一个人影冲到了我面前,我抬头,看见弟弟的脸,他是出来买早饭的,手上提着豆浆油条。
弟弟打量着我,先是问我昨晚去哪了为什么没回家,接着又凑近,故意压低音量说:“姐,刚刚你是从谁的车上下来的?”
那时候的弟弟从不会叫我姐姐,他每次意味深长充满恶趣味喊我姐姐的时候,都代表着我要倒霉或者要挨打了。
我没心情理会弟弟,我很累,只想回家好好休息。我无视掉他往前走,他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威胁我:“你信不信我把这事跟妈说?”
我心知肚明弟弟的贱性子,如果我表现出害怕或者在意,他就会更加兴奋,接着变本加厉。所以我很冷淡地跟他说:“随便你,反正我不怕。”
弟弟看我这个反应果然一下子失了兴致,他“切”了一声,转身走出路口。
我知道弟弟又要去上网了,我管不住他也压根不想管他,这也是件好事,他不在家里就不会打扰我睡觉。
晚点的时候妈妈回家了,她把我从床上叫醒,问我弟弟去哪了,我说不知道,估计是出去找朋友玩了。
妈妈像以前一样拿了点生活费给我,她还是很赶时间,随即抬脚就要走,我喊住她,说:“妈,我的耳朵已经做了手术。”
妈妈这时才注意到我包着白纱布的左耳,她的表情很古怪,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胡说什么呢,你耳朵怎么了?”
我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没什么,你忙的话就快走吧。”
我的就医记录放在桌子上,妈妈看到了,她书读得不多但也识字,她把记录单从头看到尾,一直以来对我的不信任终于在那一刻发生了动摇:“你……真的听不到了?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次……你弟弟打的?”
我这次勉强笑了出来,轻声说:“我现在听得到了,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妈妈的表情近乎僵硬,她呆滞了许久,才缓过来艰难组织词汇:“对不起xx,都是妈妈的错,但我那段时间真的太累了,所以忽略了你……”
其实没关系的,就算妈妈不跟我道歉,我也不可能因此责怪她。就像她说的,她的生活已经很累了,任何一点麻烦事都是在给她雪上加霜,她疲倦得没有办法再分出哪怕些许的时间给我,我能理解的。
妈妈那天原本很快就要走的,最后又多待了一会儿,中途还去买了点水果回来放在桌上。她问我手术费是多少,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我没说具体数字,只说钱是同学借给我的。
妈妈马上叹起了气,我知道她在内心迅速盘算现在又该从哪里去挤出这笔钱让我还给同学。我跟她说没事的,我和这个同学关系很好,他让我慢慢还也可以,我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可以去找个临时工打工赚钱。
妈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我知道她心里已经认可了我的这个想法。她临走的时候叮嘱我记得按时吃饭,注意着伤口,尽量也别招惹弟弟,否则他再打到我哪里就更不好了。
妈妈很无奈,她说xx,我知道你委屈,但我真的没法随时管着你弟弟,你只能尽量自己保护好自己。
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关门声响起,家里又安静了,我闭上眼睛,继续捂着被子睡觉。
假期前的最后一次返校,亚伦不知道为什么请假没有来。我一个人坐一整张桌子,身旁的座位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张研来找我陪她一起去卫生间。我们凑巧经过梦洁的座位,听见小A和梦洁正兴冲冲地讨论暑假要去哪里玩。
小A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温泉山庄避暑,梦洁“啊”了一下,接着有些懊恼地说家里人已经决定要带她去澳大利亚旅行度假,估计不能和小A一起了。
小A挺难过的,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嘟着嘴巴跟梦洁说真可惜,那我们只有下次再约了。
张研一直都不太喜欢梦洁,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女孩子之间的事毕竟很难讲得清楚。我们快速走出教室,张研撇着嘴巴轻嗤了一声:“一天天的,不知道在装什么。”
“好了,快走吧,等下就要上课了。”我知道张研是在说梦洁,我发表不了意见,只能赶紧拉着她朝厕所走。
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没有来,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从上课吵到下课,很多人都提前收拾好了课桌跟书包,只等下课铃敲响的那一瞬就能飞奔出教室门。
张研的动作比我麻溜很多,已经提前站在门口等我。等我收拾完和她并肩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教学楼的楼道里已经挤满了各个年级上上下下的学生,本就不大的空间被持续压缩,移动一小步都变得极为困难。
我抓着书包带子,张研在后面跟着我慢慢朝前靠。周遭混乱不堪,还有打扫卫生的人手里举着拖把扫帚见缝插针地挤了进来。
有人试图高声呼喊“别挤了慢慢走”来维持秩序,但无济于事,人群好像疯了一样,纷纷被假期的快乐冲晕了头脑,不管不顾地挤成一团,争做最先得到自由的飞鸟。
密密麻麻的吵闹声不断交织,以至于那突如其来的一声高昂尖叫在最开始都没有人注意到,但紧接着所有人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噤若寒蝉。
有人摔下楼梯了。
“天呐!”
刚才还拥挤杂乱的人群瞬间分开了一小块空间,楼层与楼层之间的台阶上,梦洁一身狼狈地躺在那里,她痛苦地捂着双腿,嘴唇颤抖到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校医室里不会有人在上班,就算是打120急救,赶过来也还需要一定时间。在场的都是学生,几乎被这一幕吓傻了,没有人敢靠近梦洁。
我愣了好半天,才慢慢抬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了我面前的张研,她也是一脸呆滞,好一会儿没出声。
梦洁的哀嚎声瞬间把我从惊愕中唤醒,我推了推张研的胳膊,让她快去教务处找老师顺便打120,然后自己冲到梦洁身旁,查看她的伤势。
梦洁应该摔得很严重,她的脸已经痛到毫无血色,两条腿动都动不得。她看见我在她身边蹲下,嘴唇翕动着好像要和我说些什么,然而疼痛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她喉咙里只发出了一些低沉艰难的呜咽。
“你别怕,老师马上就来了,120也是,很快的,别怕……”我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梦洁,实际自己心里也很紧张。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梦洁,梦洁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漂亮的,优雅的,时刻都保持着完美不会出错,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我根本想象不到受伤摔倒的梦洁是什么样子。
梦洁脸上挂满了泪,她无助地朝我伸出手,我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胸口,我胸/前的衣服很快被她的眼泪打湿。
急救人员很快赶过来,把梦洁放到了担架上。梦洁小声地哭,又一直抓着我的衣角,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停喊我的名字,说xx你别走好不好……
我赶紧说我不走,你别怕,我会陪你去医院。
我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了救护车,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我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张研怀抱双手站在车旁边,她垂着眼睛看向地面,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医护人员暂时替梦洁注射了止痛针剂,她恐慌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很快在我的安抚之下昏睡过去,在这之前她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梦洁被送进手术室,她妈妈接到电话匆忙赶来医院。她妈妈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一头精致美丽的卷发披在肩头,穿很显气质的长裙,即使因为担心女儿而流露出满脸的惊慌失措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漂亮。
我从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梦洁妈妈,顿时变得紧张:“阿……阿姨。”
“xx,谢谢你陪着梦洁一起来医院,”梦洁妈妈不仅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十分温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梦洁怎么会突然摔下楼梯。”
我说:“今天放假,楼道里挤满了学生,周围人太多了,梦洁可能是一不小心没站稳才摔下去的。”
梦洁妈妈听完叹了口气,先是略显担忧地望向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转而回头问我梦洁摔得严重吗,她有没有哭。
我只能如实回答,说还是有点严重的,她一直在哭。
梦洁妈妈点点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xx,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别在这儿等着了,阿姨先送你回家吧。”
我说没关系阿姨,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梦洁妈妈却坚持要送我,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各退一步,她送我到医院门口打车,还帮我付了钱。
“阿姨,等梦洁出了手术室的话,麻烦你帮我跟她说一声,祝她早点康复。”
梦洁妈妈替我关上车门,沉沉道:“好,xx你以后有空的话记得多来我家和梦洁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