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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重·墨

    装,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宋又阑腹诽,却不应她的话。

    呼云见状上前一步道:“姑娘起了,先用饭吧。”

    有小厮端了饭菜进来,呼云接过,为宋又阑布菜。春意随之坐下,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着,房内充斥着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苏煜昼这次来者不善,恐怕与贡墨一事有关。”

    半月前,宋又阑在文渊殿替皇帝方琰磨墨。

    他加适量水于砚堂之上,一只手扶着砚台,一只手重按轻推,缓慢转动墨锭。

    不多时,砚台上已出现墨路,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仔细闻只怕无法察觉。

    宋又阑屈身去闻,方琰是何等敏锐的人,挟了那墨来闻后,冷声问道:“这墨有问题?”

    他蓦地跪下,犹豫道:“恐是微臣多心。”

    大虞宫廷造办处设有“墨作”,专门负责御用黑墨和朱墨的制作。

    然而近日的墨品多是进贡而来。可分两类,一类为按旧制由一些特定省份的地方政府作为“方物”,每年向朝廷进贡的墨品,称为例贡或征贡;二为朝中大臣、封疆官吏为了得宠于君王,嘱咐制墨名家专门制作以进呈皇帝的名墨。

    后者一般不会出现纰漏,因为每一份进呈的墨品都记录在册,有迹可循。

    制墨所用的胶多取自动物皮,入墨用胶更要是上品。但是,动物胶容易受环境影响导致变质,从而失去粘性。后来有人在墨中加入中草药,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此,墨,也就成了药墨,药墨作为最早的香墨,不仅能散发怡神香气,还能帮助墨防虫防霉、保持粘性,提高书写时墨的延展性和渗透性;此外,用药墨书写的书画作品墨迹经久如新,被赞为“一点如漆”,一时间受到大虞人的推崇,在王侯贵族中流行起来。

    制墨者在墨中所添加的药物也渐渐由简入繁,药效各有千秋。

    只是这墨的香味……颇有些奇怪,不似正常的草药香。

    “此事先不要声张,你去给朕查!”方琰气极,将案桌拍得震天响,“朕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朕还没到殡天的时候!对了,近日淳县的案子你接过去一道给办了,你应该拿得准轻重缓急。”

    宋又阑只得称是,将那块墨密封完好,作为证据留存,便快马加鞭行至淳县。

    这段时间他便以“沈余庆”案为遮掩,暗地里查贡墨之事。

    宋又阑回想起他在淳县的所作所为,莫非他查沈余庆一案动静不够大?

    呼云挨着宋又阑,仔细替他挑菜,听得宋又阑用腹语给他传话,细想了几秒:“怎么会和他有关?”

    大虞所有的贡物,都由太府寺管理。太府寺丞掌判寺事,每当元正、冬至等大朝贺时,就将各地所贡方物,陈列于殿廷,由太府寺丞统一接收,再分入左右藏进行保管。

    苏煜昼一介户部文选清吏司,为吏部四司之一,掌理官吏班秩迁除,平均铨法,手断然伸不到太府寺去。

    “贡墨一事……难道也有苏炳的手笔?”

    呼云试探地问道,却不敢深想。

    若此事牵扯到苏家,那背后必定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此时尚且不能下定论,我们初到平邑城,苏煜昼便紧随其后,让我自暴行踪,不过是想引人来杀我。我这个六扇使的命,多的是人想要,昨夜的刺杀还不能确定是苏煜昼的手笔。不过有这个女人在,我们行事多少不便。但我看不清她,尚不知她是敌是友。若是不严加看管,会发生什么只怕无从预料。”

    宋又阑说完,停下夹菜的动作,余光瞥了瞥春意,继续腹语道:“我昨日已经修书给唤月,让她来看着她。这样的话也方便我们查案。算算日程,今夜就到。你去接她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贡墨一事不得不查。平邑城内危险丛生,荆棘密布,前路未可知。”

    这也是宋又阑选择在平邑城歇脚的原因。

    平邑城距京华虽远,然四面环山,睢园绿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因此四季雨量充沛,清热宜人。这贡墨的制作,最离不开的就是松烟。平邑城以地大物博而出名,松树连山,绿意成片:是松烟的绝佳产地。

    起初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那墨锭来得蹊跷,无从查起。

    所以一路上他没少掩耳盗铃、暴露自己的行踪。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招效果如此好,惊出了这么多“蛇”。不仅苏煜昼前来警告他,还有其他人也想要他的命。

    这平邑城,他是非查不可了。

    呼云听得他已经让妹妹前来,心下是既喜悦又担心。但他也知道,宋又阑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唤月和他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从小就跟在宋又阑身边,是最知心可靠的,不得不用。

    宋又阑没听到他回复,心知他的忠心与无奈,不再继续言语。

    呼云已经很久没见妹妹,这时得了命令便转身离开。

    春意见状,晓得他们已经用腹语交谈结束,便开口问道:“我们何时启程?”

    按照画春堂的速度,她给雨荷的消息应该早就到了。她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杨志和雨荷联系她。

    宋又阑看了她一眼:“春意姑娘为何如此想进宫?”

    沈余庆一案,虽影响较大但是皇帝却并不在意。杨志一招替天行道,正好让皇帝换一个人坐淳县县令之位,在百姓中间博得一个美名。

    是以,宋又阑并没有上呈他要带罪人回京的折子。

    春意进宫的目的太过明显,他也不敢贸然带其入宫。

    最危险的东西放在身边才最安全。

    春意知道他会如此问,早早地就编好了借口:“十岁时,我被拐走卖到窑子里,一待就是八年。十五岁,他们见我生得一副好样貌,逼着我签下卖身契,是春意以死相逼才让他们答应我‘只卖艺不卖身’的条件。”她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生在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被蹂躏?刚开始的时候,客人只是听我弹琴唱曲,渐渐地他们就变本加厉起来……”

    她继续说着,思绪却飘向刚进红袖招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十五岁,已经在画春堂待了三年。

    “难道你不想手刃敌人吗?你不想让他们血债血偿吗!你娘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你脆弱无能!”

    五年里,这样的话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毫无疑问,渡香是对的。于是她拼命练习琴艺,辅以内功心法,琴技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许是觉得她确是一个可造之才,渡香去哪儿都带着她,渐渐地她也能在堂中独当一面,渡香便把她划到了淳县的分舵。

    唯一的条件是让她以歌妓的身份示人,作为她能否成为分舵香主的考验。只要她能做到心狠手辣,就能成为香主,也意味着更大的权力。

    红袖招内有少部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有被卖过来的娼妓。到底都是命苦的女子,彼此都惺惺相惜,互相帮衬,艰难地度过那些岁月。

    雪娘是个多好的女子呢?

    大概就是学了新曲儿会第一个唱给她听,每次偷溜出门都不忘带回她最爱吃的红豆酥,在她偷喝果酒、细数星辰的时候会守在一旁给她缝补被客人撕烂的衣裙吧。

    “你这是唱给情郎的?是谁呀,是谁呀!”

    没有客人的时候,两人在廊下对坐,雪娘总是唱着那首相思曲:“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春意总是不胜其烦地取笑她。

    可一曲成悲,唱至生命的终章,直到死在暴力、不公下,她最终都未能见到心爱的萧郎。

    雪娘的死成为春意心中的一根刺,也再次让她明白眼泪无用,唯有坚韧的铠甲才能抵御风暴。

    从那之后,她变得冷漠无心,残忍狠毒。不再相信真情,也害怕自己没有保护所爱的能力。

    渡香对她的改变很满意,结束了对她的考验。

    ……

    “一旦不轨之举没有得逞,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施以暴力。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哭命运不公、世态炎凉,但我更悲哀自己脆弱无能。”

    春意继续说着,但她讲述的不再是自己的故事:“我想着,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

    “进宫只是一个借口,我想借你的手离开。”

    “你用杀人犯的罪名,换你想要的自由!”宋又阑接着她的话说完,可是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兵行险招,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宋大人没听过‘破釜沉舟,三千越甲可吞吴’吗?”

    春意笑着看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雪娘,别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正如今日生。

    宋又阑不会安慰人,一时间只能沉默。

    他只觉得她平静得过分,然而这平静之下深藏的是什么,他不敢想。

    一直以来,他对她多有偏见,但这一刻,他想信她。

    春意也不多作解释,无数次她都在想,如果雪娘再等一等,等到她真正有能力保护她,结局会不会改变?

    她扭头看向门外,风吹着,摇下一树银杏,答案仍在风中飘荡。

    “大人,唤月到了。”呼云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听到两人不再交谈,才出声说道。

    “带她进来。”

    呼云唤月?怎么不叫呼风唤雨……春意皱了皱好看的眉,抬眼看去。

    那女孩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因为来得急额上生出一层薄汗,倒有点露浓花瘦的意味。整个人五官不事雕琢,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好年岁。

    “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唤月站在宋又阑身边,好奇地瞧她,问,“大人,你查案就查案。怎么还给我们找了个娘子!”

    这语气,分明是对心悦之人的撒娇……

    春意也盯着唤月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唤月看宋又阑的眼神和雪娘思念心上人的眼神一模一样,并且自己已经被她划到了情敌的范畴。

    春意起身行礼道:“唤月姑娘,小女子春意,戴罪之身。”

    宋又阑宠她惯了,只道:“唤月,不得无礼。”

    他算了算日程:“怎得来得这样早?”

    唤月听得训斥,只好回了虚礼,却不再看她:“我骑最快的马呀!”

    春意见她这样,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一时间五味杂陈。只觉她没有城府,心思单纯,不再与她计较。

    “你们既已见过,便做个伴。唤月你不是总闹着要逛集市吗,今日正好和春意姑娘同去。”

    春意心里清楚他的目的,不过是派唤月守着自己,却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唤月则是有苦说不出,想逛集市也是想和你一起啊宋又阑!

    宋又阑起身,朝呼云点头,出门时还不忘补一句:“一切花销记我账上。”

    说罢大踏步离去,留下她俩面面相觑。

    “走吧,春意姑娘!”

    到底是心里不记事的小女孩,唤月还是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笑着看她。

    春意看着她烂漫的笑容,像是雪娘站在她面前,心里的寒冰也化了几分。

    弄墨楼原是一家名为“广福隆”客栈的旧址,后成为制墨厂而改名。

    厚实的木门内,一个小小的庭院,迎面一座银灰色的三层楼房。

    楼的底层和二层走廊前,上下各有石砌藻饰的三个拱形廊檐,远远望去,宛如六个巨大的永不凋落的花瓣嵌在楼外。

    宋又阑掀开门帘,檐下,李清已经听雨多时。

    李清是当朝四大制墨名家之一,与宋又阑的父亲宋之问私交颇深。

    老骥伏枥,志不在千里,但唯有一爱好——廊下听雨。

    这几日事忙,宋又阑今天才得空拜访。

    雨点打在门前石阶上,声声入耳,宋又阑与呼云都噤声不言。

    李清正听得入迷,转身却见二人候在对面,赶忙向他们招手。

    三人到正厅坐下,宋又阑拿出那块墨锭,问道:“李公,您看看这墨可有问题?”

    李清接过墨锭,用手揉下些许粉末,在鼻前嗅了嗅,皱眉道:“这里头,应该是掺了天仙子。”

    “天仙子是何物?”宋又阑看着他,问道。

    “‘天仙子’又称‘莨菪子’。《神农本草经》云:‘久服,能行远路,益心增力……通神明鬼。’当摄入过量时,它会导致人疯狂地摇晃。《本草药性》也说,其种子‘不宜生食,伤人,使人见鬼,狂行如采针’。”

    “这是致幻药!”

    “不错。此药入墨即生香,无形中可以惑人五感,久而久之或可麻痹精神,使人疯魔。”

    宋又阑听李清说完,已经明白此药的危害。

    他赶忙拱手做谢,同呼云离开。

    两人从弄墨楼出来,雨不知何时停了。

    平邑城的主街道朝东西方向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两边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林立,周围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云消雨霁,街道微湿但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驻足观赏流水景色的。

    人流如织,繁华如是。

    少女情怀总是春,唤月终归还是闺阁里的小女孩,见到好看的胭脂便走不动道,拉着春意在一家胭脂小摊前停下来,挑了些好看的往手上涂抹试色。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春意被她天真的笑脸感化,整个人也一点点放松下来,不再端着往日的冰冷。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摊上的描笔蘸了色,点在唤月的眉间:“别动,我给你画个好看的眼妆,保证你家大人看了眼前一亮!”

    唤月藏在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被她说出来,顿时脸红如粉桃,却还是乖乖的让她描眉画眼,嘴上嘟囔:“春意姑娘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小丫头,喜欢是藏不住的。”

    春意将笔搁在一旁,拿起铜镜给她看。少女好看的眉被描成树枝模样,暗红色与浅绿色的胭脂点缀其上,一颦一笑间,眉眼盛开如点点梅花。

    唤月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下入了神。

    她从没画过这样的妆容,只叹新奇又绝艳:“看在你给我画了这么好看的眼妆的份上,我就送你一件衣服,作为回礼吧!”

    说罢,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胭脂,推着春意走进一旁名为“苏绣轩”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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