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还是没有师哥风黎的影子,苍千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没有忘记他要找远岁之印,但如今,眼前这景象困住了自己,他立在桃树下,抬头望了望天空。 “这事没得商量。”唐栖不容置喙的声音传来,苍千闻声看过去。 “师父,”桃林中,久望跟在唐栖身后,神色忧愁,“我和苍千同一天出生,要说这件事,我们应都能做才对。” “望儿。”唐栖缓缓叹了口气,转过身,“你知为何为师要把这事告诉你们吗。若都能与其相抗,我白峨山上哪位不行?” “……” “回去也和白戎好好谈谈。”唐栖说,“你师哥风黎已经在着手了,你们别耽误了时间。” 久望明事理,闻言知没有回旋余地后,无可奈何,也退后几步离开了。 苍千听的迷迷糊糊。 他们口中的是什么事。 师弟白戎说过,师妹久望也谈过。 苍千看向面前的唐栖。 唐栖一身霞灰长袍,苍千隔着几棵桃树静静的看着他,千年时光并没有消磨掉这人的威严与眉眼,而仿佛秘境中的景象也未虚构这人分毫。 苍千一时恍惚。只见这人垂眸穿过几棵桃树后,突然驻足,而后没有丝毫犹豫的朝苍千投来目光。 两道视线骤然相撞,苍千余光看到自家师父衣袍上的暗云纹亮了亮,他一时没有移开。 于是唐栖径直走过来,仿佛穿过一层透明的膜,将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真实的触感让苍千愣了愣。 “见到于归了吗。”唐栖笑问。 “……”苍千几乎是下意识还手,他怕是境秽,如此要是沉于此处,他怕是要再逛一次阎王殿了。 “不必害怕。千儿。”唐栖抬手抵挡,声音很温和,就像千年前那般,平和而有力。 “这是远岁之印。”唐栖垂下手,说着递给他一个物件,“拿着他。你就是落溪阁真正的主人。” “……”苍千张了张口,“……落溪阁?” “长生一脉并未绝迹。”唐栖知晓他的疑惑,他看着他,眼中尽是慈爱,“落溪阁当年是你师哥创下的,如今应已传承十代了吧。那潭青和我谈起过,而我在此,就是为了等你的出现。” 苍千握着石印,他将还记得的事情在脑中迅速串联了一遍,有些怨念的问:“为何独留我?” “这涉及到你的身世。”唐栖说,“跟着于归。孩子。一切都有答案。” “他又是谁?!你们一个个打哑谜,久望,白戎,甚至侍从。若不想让我知道分毫,为何不让我全部忘掉?”苍千有些忍不了了,这些事千年前是模糊的,如今仍是,他受不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人窒息。 “你忘过。”唐栖捏了捏苍千的肩膀,他理解苍千的感受,可如今他也无能为力,“我当时告诉过你。记忆如潮水,无法斩断。” “……”苍千一顿,“我忘过?” 他沉默着,忽然从杂乱的回忆中想起了什么。 “是那场意外……?” “不。其实是白戎替你从师父这里讨的忘川水,”唐栖说着似乎有些怀念,“你当时年纪小,被人骗了也不知。白戎心疼你,求着我给你的。” “……” 苍千沉默了。 怪不得他的记忆断断续续又极其模糊,夜里噩梦又常常出现一些熟悉而陌生的人。 “拿着走吧。”唐栖说,“于归还在外面等你。还有落溪阁。” “……” 苍千看着唐栖。 原来这一切他都已经料到了。不仅是烬野原事变,还有他的下落,以及当年创建落溪阁也是为了千年后的他。 若是如此。那当年烬野原,风黎死在落天台,白戎在上云潭坠落,久望自戕。 这些种种。他不能阻止吗。 但苍千没来得及问。唐栖说完那句话后,身形和周遭场景就已经完全模糊,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闻声回首,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于归。 “苍千?”于归几步走过来,弯着腰有些急切,“你还好吧?” 苍千摆摆头,从境中抽离。 于归扶着他往外走,空隙间顺便将手指搭上了他的脉。 苍千已经清醒些了,他感到腕上的冰凉,顿了顿抬眸问:“你还会医术?” “……略知一二。”于归摸到这人脉像平稳,应是没什么大问题。除了那忘川水造成的失忆症,如今,他应是已经拿到了一魄。 * 两人被守护神送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风黎还守在外面亭中,侍从掌着灯跪在左右。苍千被夜风吹的清醒,他看到风黎从亭中绕过来,神色已经缓和许多。 “落溪阁上下如今已知已经易主,”风黎说,“这山上有住处,如今也是安全。行七刚刚来过,他说明日想要见您。” 苍千这才切切实实的认识到自己已是阁主。 “知道了。”苍千说完停了停,还是想问问,“你可知……你们第一任阁主是谁?”他说。 “风黎。”风黎没有犹豫,“先阁主和我名字一样。而我的名字,是师父起的。他应该是希望我也像他一样吧。”风黎说着笑了笑。 “你师父对你说起过他吗?” “先辈无畏,后生可敬。”风黎说,“师父讲他是英雄,以一人死换万人生。” “……” 苍千垂眸无言,于归看出他的情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侍从将两人带到山上的一处院宅时已经入夜,于是于归转手接过侍从手中的灯,屏退侍从。两人踏进了内院。 “我师父说,你知晓我的身世。”苍千抬眸,看着院子中的老树,边走边说,“但我问他你是谁,他也未告诉我。” “……” “我不在乎你是否真心帮我。” “……” “我是长生唯一延续。能活下来,是他们努力的结果。当年之事,我会查清。” “……”踏上台阶,于归推开面前的门,“睡一觉吧。” “……”苍千看着这人点上灯,突然说:“你摸脉的方式和白戎很像。” 于归此时正背对着他,闻言说:“白戎也会医术吗。” “嗯。白戎的医术是白峨山上最好的。”苍千似在回忆,但关于他,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早点休息。”于归点完灯转过身,“我就在隔壁。” 苍千心细眼神又好,于归转过来时,他瞥到这人捂着虎口。 “手怎么了?”苍千叫住他。 “没什么,只是蜡油滴到了。”于归说着就要走,却被苍千一把拉住。 “?” “你如今的躯壳还无法进行自愈,”苍千拉着他的胳膊在桌前坐下,“灵魂和躯壳融合时间短,伤口虽然有痛觉,但若是不处理……你见过木头溃烂吗。” “……”于归看着这人用手掌从手上的伤口抚过,那伤便瞬间消失,他皱了眉问:“那以后小伤都不能受吗?” “……暂时不行。”苍千沉思着,“不过七日后就可以了。你不打算找自己的魂魄吗?” “……本是已死之人,”于归摇摇头,“魂魄连同肉身也许早已轮回,我是残存的灵识。如今还留在世间,也是我的执念罢了。” 果然是灵识吗。苍千其实在他进入这躯壳时便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人魂魄没有和躯体相撞排斥,如此能迅速融合的,也许只有虚无缥缈的灵识了。 “明日行七要来,”苍千转了话题,“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与潭青经常争吵,好像是观念不同。”于归将手收回,他盯着烛火,“潭青一共三个徒弟,大弟子莫行七性情急躁,也是如今的管事,二弟子春溪品行最好,却在几年前不知所踪,而后便是那风黎。” 风黎的性格苍千多少知道些,沉稳中带点小孩子气,若是潭青再培养几年,也将是一介英才。 “行七也有些倔,”于归接着说,“认定的事便很难更改了,再加上他做事手段有些毒辣,潭青已经不止一次为这事而惩罚他了。” “……”苍千闻言沉默良久,最后说:“我到底还是个局外人,师父传递不传徒,这事怎么也不好解释,潭青已经不在了,如今落溪阁认主,怕也是非议众多。” 于归点点头,“如今服众还是件难事,明日那行七怕也是来挑事的,毕竟他一直以为潭青会把阁交于他。” “……” 苍千着实不喜欢勾心斗角,闻言只觉得麻烦,烬野原之事还没个头绪,紧接着这落溪阁又是个大摊子。 他在生死界过了几千年的闲散落寞日子,突然遇到这事,还是有些头疼。 “明日再说吧。”苍千揉了揉太阳穴。 于归闻言点点头,提灯起身离开。他轻轻关上寝门,走下台阶,却立在了院子中。 …… 夜风清冷,于归看着四周。久久的沉默了。 他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一些人,但都过于久远了,于是冷风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伸手摸了摸面前那棵皲裂的老树。 夜晚有寒气,于归并未多待,他踏入隔间,灭灯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