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泛着蓝光,映得阿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褪色的牡丹花手帕,像是要把二十年的岁月都揉进褶皱里。
"你阿爸上个月寄了三百。"阿婆解开手帕结时,铁锈红的指甲在钞票上顿了顿,"加上卖稻谷的钱..."她忽然噤了声,像被自己惊到似的,猛地将手帕整个塞进李临夏手心。
纸币边缘还沾着猪油香,最外层的红钞裹着蓝钞。李临夏数钱的指尖忽然碰到个硬物——手帕内层缝着个暗袋,半截银镯子硌着指腹。
"这是..."她抬头正撞见阿婆躲闪的眼神。
"当年你阿太给的嫁妆。"阿婆别过脸去盯电视,佝偻的背绷得笔直,"留着给你当嫁妆的,现在要用就拿去。"屏幕里正在放《外来媳妇本地郎》,康伯的笑声突兀地炸开。
李临夏数钱的手微微发抖。三张百元钞,五张五十,还有零散的二十元,统共五百七。阿公在家做木工或竹编,一个月下来也才挣一百多。
2001年的夏天,学费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五百七,对旁人或许只是笔小钱,可对李临夏家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阿婆..."李临夏喉头哽咽,银镯子冰冷贴着掌心,像阿婆决绝的目光,烫得她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阿婆没看她,只是盯着屏幕里的康伯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学费的事,我和你阿公有办法的。大不了,去找你舅公借点。"
李临夏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上辈子12岁的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是惊慌?是无助?还是对这艰难生活的怨恨?不,她清楚地记得,那时自己只是沉默地接过阿婆递来的银镯子,一声不吭地跟着阿公去镇上当了,然后默默地用换来的钱交了学费。
那时的她,还不懂生活的艰辛,也不明白阿婆的牺牲。只是懵懵懂懂地觉得,阿婆和阿公好像总能想出办法,让家里的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她只要专心读书就是对爷奶最好的交代。
但现在,重生归来的李临夏,看着阿婆闪躲的眼神和阿公紧缩的眉目,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楚和坚定。
她暗暗想着,这一世,她一定要让阿婆和阿公早点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为了她的学费而四处奔波、低声下气。
"镇上初中要多少学费?"阿公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晒干的丝瓜瓤上,"我打听过,去年是一千左右。"
"加上住宿费伙食费,得一千四百五。"阿婆突然抢答,布满裂口的手指在膝盖上划拉,"校服两套要七十,作业本..."她掰着指头算,指甲缝里的泥垢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李临夏忽然记起上辈子开学那天。她背着阿婆缝的碎布书包,揣着浸透汗水的一千五百块。班主任说住宿费涨到一百二时,她当场哭出声——她手上的钱刚好差了一百。
只记得她那时浑身僵硬,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幸好班主任好心地帮她垫付了费用,还安慰她不要因此分心,要好好学习。她奋发图强,期末考试总成绩年级第一,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这才将这笔钱还给班主任。
上辈子那窘迫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李临夏想着,重来一次,这一世绝不让历史重演。
"阿婆,阿公,你们别担心,学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阿婆和阿公相视一眼,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12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李临夏仔细把钱包好,银镯子贴着胸口发烫,"我明天去后山摘捻子卖,听说圩日能卖五块钱一斤。"
阿公的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前院那窝猪崽满月了,过两天赶圩..."话没说完就被阿婆踹了下凳子:"说好留一条养大过年吃的!"
老式挂钟当当敲了九下。
李临夏抿嘴一笑:"阿婆,猪崽咱留着,我去摘捻子就行。后山那么大,肯定有不少,一天摘个几十斤不成问题。"
阿婆还想说什么,却被阿公拍了拍肩膀:"让孩子试试吧,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还可以去村中心那个造纸厂卖稻杆。"她突然开口,惊飞窗外栖息的夜枭,"造纸厂每天都大量收购稻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卖过稻杆草,换回几本泛黄的旧书。
阿婆削梨的手顿了顿,梨皮断成一截月亮:"你哪里挑得起?这里到造纸厂得走半个多钟头。"
造纸厂确实是收购稻杆,但村里也没多少人去卖。因为来回一趟路程太远,还要过两条河,大家都嫌麻烦。而且稻杆轻飘飘的,得挑满满一担才赚得几毛钱,远不如去田里捉泥鳅黄鳝来得划算。
李临夏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接过梨块,清甜的汁水沁入喉头。“我可以骑单车载过去,一天载几个来回都行。积少成多啊,慢慢攒,到开学,我肯定能攒够学费的。”
阿公掐灭烟头笑起来,皱纹里嵌着的稻壳簌簌掉落:"明早我去河边捆几把稻杆。"他起身时木椅吱呀作响,墙上的奖状被震得掀起一角——那是李临夏的"全镇珠算比赛三等奖"。
回到二楼,李临夏就着月光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
等过两天忙完农活,她可以圩日卖捻子,平日里卖稻杆,除掉去鹏城一周的时间,暑假结束前应该能凑够上学的钱。窗台下蟋蟀嚯嚯叫着,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后的网红"客家鸡里酒",嘴角扬起稚嫩的弧度。
她们家可是有很多阿公阿婆自己酿的老黄酒,后院也养了那么多的鸡鸭。她迅速在本子上添了几笔。
想了几秒,又把老黄酒划掉。算了,阿公阿婆辛辛苦苦的酿的老酒,真心舍不得拿去卖了。鸡鸭倒是可以捉几只去卖掉......
楼下传来阿婆压低的争吵:"...非要动我的银镯子!""等临夏考上大学..."阿公的辩解混着柴火噼啪声,渐渐化在夏夜潮湿的雾气里。
楼下的争执似乎与她无关,却又像一根细线,悄悄牵动着她的心。她知道,阿公阿婆为了她的学费,正默默承受着某些压力,甚至是争执。这份沉甸甸的爱,让她既感动又愧疚。
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这个落后的山村,她还能找到哪些赚钱的方法呢?
别以为30岁的老阿姨回到12岁就能呼风唤雨,发财致富,现在的她连一块钱都挣得磕磕绊绊。
或许,她可以利用自己对未来的了解,尝试种植一些有市场前景的作物?比如,她知道几年后市场上会流行起健康食品,有机蔬菜将大受欢迎。但这需要种子,还有技术,她不确定阿公阿婆是否愿意尝试这种新事物。
又或许,她可以教村里的孩子们学习英语?毕竟,未来的社会越来越看重外语能力。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村里的教育资源匮乏,连基本的课本都时常短缺,哪里来的多余的钱请她这个“小老师”呢?
李临夏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去镇上找些零工做做,或者跟村里的婶婶们学学编织手艺,做些手工品拿去卖。但一想到自己笨拙的双手,她又犹豫了。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漏进来,斑驳地洒在老旧的蚊帐上。她盯着那片光斑,思绪飘远。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家里全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猪崽是留着过年杀的,不能卖。后山捻子虽多,可也得靠运气才能碰到愿意买的买家。
那卖稻杆的收入虽稳定,却也微薄,一亩田的稻杆顶多能卖个二三十块,也不知道别人家不要的稻杆愿不愿意低价卖给她,她再转卖给造纸厂。
鸡鸭虽可以卖几只,但也不能全卖了,不然阿婆该心疼了。
不管如何,还是得想办法多挣些钱,不能让阿公阿婆为她的学费太过操劳。
李临夏叹了口气,将手帕藏进铁皮铅笔盒,银镯子挨着生锈的弹簧片。月光漫过禾坪,堆成小山的稻谷正在悄悄发酵,蒸腾出粮食特有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