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

    祁暄定在了登临楼筵请使臣。

    京中论起单纯吃饭喝酒的地方,以明月楼和登临楼两者为最,其中明月楼的酒更胜一筹,而登临楼的菜色要更多样一些。

    当然,祁暄选择这里,主要还是因为明月楼的背后东家是太子一党。

    这次来大呈的使臣一共有十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名叫青的壮年男子,任晏国枢密院的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虽然品级不高,但实权极大,属皇帝近臣,时常参议国事,派他出使,足以体现晏国对和谈的重视。

    一行人坐定之后,祁暄端起酒杯邀他们同饮:“今日只为尽地主之谊,不谈国事,大家随意一些,尽兴即可。”

    晏国使臣双手放在桌下,都一动不动。

    青似笑非笑地道:“可不敢随意,大呈礼仪之邦,一饮一啄都有规矩。我等粗鄙之人,莽荒之流,若是哪里犯了忌讳,丢晏国的面子事小,冒犯了贵邦可是罪过。”

    祁暄面色微微凝固,心中暗骂鸿胪寺的人目光浅短,定是在教他们礼节的时候出言羞辱了。

    他想了想,放下杯子,启开酒坛,向碗中倒满了酒。

    青微微挑眉。

    “庸碌之人蠡测管窥,不见天高地阔,才自限于微末规矩,青兄豪杰之士,不必与他们计较,若有不开眼的冒犯了诸位……”

    祁暄端起碗一饮而尽,倒扣着展示一圈,示意一滴不剩。

    “本王先替他们自罚一碗,若再有人敢出言不逊,破坏两国邦交,诸位一句话,本王亲自扭送大理寺严办!”

    晏国人行事豪迈,不拘小节,祁暄此举算是挽回了一些好感,在座的使臣面色都好看不少,在青的带领下纷纷举起酒碗回敬。

    祁暄只好又倒了一碗同他们喝。

    桌上的气氛总算正常起来,他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登临楼的碗碟都精巧雅致,不然这两碗喝下来还真够呛。

    祁暄高兴得太早了。

    他刚和青聊上正轨,忽然有人闯上二楼,喊道:“萧王殿下!”

    祁暄回头一看,居然是礼部一个姓郑的员外郎,前几日在会同馆见过的。

    “好巧,今日下官与同僚约酒在此,听说二楼叫贵客包了,正纳罕是谁有这般财力,原来是萧王殿下和友邦使臣在此宴饮。”

    祁暄微微眯起眼:“郑大人有什么事吗?”

    这人前几日也没有这样热情,怎么突然攀起交情来了。

    “噢,是这样的。”郑员外郎连忙道,“方才有一小童来这里求见殿下,说有急事相告。”

    他顿了顿,顶着使臣好奇的目光凑近了祁暄,小声说:“是关于王妃的事。”

    祁暄眼皮一跳。

    他深深地看了郑员外郎一眼,而后向使臣告罪离开。

    登临楼外还真有一个小童在等他,见了他便道:“有个公子叫我来传话,说陈九筠在他手中,若要她活命,请萧王立刻亲自去救,过时不候。”

    说着递过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正是沉水山庄的地址。

    祁暄猛地将字条揉入掌心,脸色阴沉如水。

    陈九筠自从昨天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梁隋立即道:“殿下,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你去没用。”祁暄立刻下了决断,“马上去找崔嵬,让他来登临楼接班。”

    他必须去,也只能他去,这是阳谋。

    *

    陈九筠觉得自己的脖子最近大概是水逆了。

    昨天被裴行用胳膊怼在车壁上,今天被常怀韬掐着按在墙上。

    明月东升,沉水山庄早就收工关门,此时一片阒静。若不是忽然收到一封夹杂着自己手稿的密信,陈九筠也不会孤身一人匆匆赶来这里。

    如她所料,偷偷翻进她书房拿了手稿威胁她的,果然是常怀韬。

    常怀韬的心理素质不太好,还没对她做什么呢,就先情绪激动地红了眼眶,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掌握着她的脖颈,想收紧,却又狠不下心来。

    陈九筠摩挲着袖中的匕首,耐心等待他结束内心的天人交战。

    她知道他不敢真的动手。

    但是万一、万一常怀韬真的脑袋出了问题要下死手,那么先死的一定是他。

    良久,常怀韬终于平静下来,憎恶地瞪视着她,比起以前他瘦了不少,面颊凹陷,显得眼睛大得渗人。

    “陈九筠,你对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真心?”

    陈九筠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若论真心,她确实曾经真心觉得常怀韬是个适合她的夫君,也是真心想过要嫁给他的。

    可若是论起她对他这个人有多少欣赏,那还真没有多少。

    她的沉默几乎是坐实了常怀韬的想法,他蓦地笑了一声,忽然愤怒地大喊:“你要我对你忠贞不二,可你却转头就同萧王出双入对。是,我对你不忠,可那萧王比我更烂!你能接受他,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陈九筠耳膜震得难受,她偏了偏头,嗤笑道:“既然你和他都烂,我为什么不选一个其他方面更好的?至少他长得比你赏心悦目多了。”

    常怀韬愕然地呆住了,他抬手颤抖着指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九筠心中已经十分不耐,她趁着他呆滞的时候,猛地一脚踹在他腿上,常怀韬向后踉跄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五官一皱。

    “你说我对你没有真心。”陈九筠实在是觉得太过好笑,“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对红枝有过真心吗?”

    常怀韬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闻言脸色一变:“你提她做什么!”

    “我与你,你与她是一样的,互相利用罢了,没有谁比谁高贵。”

    他愤然昂首:“她怎么能同你我比!”

    “怎么,她不是贵族之后,就活该被你抛弃吗?”

    常怀韬神情大骇。

    “你娘将她卖去了私营妓馆,你连一声都没吭吧?那是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你们就像个物件一样将她处理了?”

    陈九筠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常怀韬被她逼得节节败退,一不留神绊在台阶上,再次摔在了地上。

    这次他没爬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你左右不了我,自然会迁怒于她,既然如此,我当然要为她安排好后路。”

    陈九筠俯身逼视着他,眼中寒芒顿现:“她去妓馆的头一日就被我赎走了,你却至今没过问一句她的死活,真是有够负心薄幸。就你这样的人,好意思说跟我说什么真心?”

    “不是的!”常怀韬大声辩解,“我不过问她,是我不忍心去问,我又不能违抗我娘,我什么都做不到,即便知道她处境如何,我又能怎么样呢?何必徒增伤心!”

    陈九筠报以嗤笑。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他懦弱时也有几分可爱的,有病。

    至此耐心告罄,陈九筠踩住他的脚踝,阻止他重新起身:“威胁我来庄子不是你的风格,今天是谁支使你这样做?你们有什么目的?”

    常怀韬目光闪动,撇过头不说话。

    陈九筠脚下用力。

    他立刻疼得惨叫起来,又赶忙咬住袖子,一声不吭。

    他越是死咬着不开口,陈九筠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她正琢磨着动刑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还很是熟悉。

    常怀韬也听见了,他脸上闪过喜色,而后得意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萧王今晚筵请使臣,我用你要挟他来这里,使臣那边,就只能交给旁人接手。”

    所谓旁人,除了太子的人,也不能是别人了。

    陈九筠默然无语。

    先用手稿威胁她,再用她威胁萧王,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抢一个筵请使臣的机会?

    这些人真够闲的。

    陈九筠一手将常怀韬拽起来,一手翻出匕首抵在他脖子上,揪着他出去和祁暄回合。

    祁暄又是赶路又是找人,急出了一头汗,看见他们俩的姿势,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其实你不来我也能解决的。”

    将常怀韬的阴谋复述一遍之后,陈九筠无奈作结。

    “确实,我也发现了。”祁暄用找到的布条将常怀韬的手捆住,“但我当时不知道他一个人就敢来对付你……万一他带了很多人呢,总不能冒风险吧。”

    此话有理,陈九筠收起匕首,默默点头。

    常怀韬一脸怨怼:“你居然带着刀来见我!”

    “不过,就算他们得逞了也没什么。”祁暄将剩下的破布条团吧团吧塞进他嘴里,淡淡地说,“他们没胆子破坏和谈,最多借题发挥上折子贬损我几句——这样奏章,父皇都看腻了。”

    小小的波折平息下去,两人押着常怀韬往外走。

    沉水山庄夜间几乎没有人在,所以道路两旁的石灯笼里也很久没有补充蜡烛,一路上全靠稀薄的月光照明。

    祁暄一边钳制着常怀韬,一边自然地握住陈九筠的手腕:“你骑马来的?”

    陈九筠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挣开:“是,你呢?”

    “我也是。”

    “那他怎么办?”

    “只能挂在马背上了。”

    常怀韬:“唔唔!唔唔唔——”

    沉水山庄大门口的灯笼亮着,一左一右照亮了门阶。

    三人走到光亮处,不待陈九筠动作,祁暄便默默放开了手。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猛地将她带入怀中,向一旁避开。

    笃!

    一支羽箭擦着陈九筠的衣摆钉在地上,箭尾犹在颤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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