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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变(14)

    百龄与高宓二人被贵妃叫到跟前,一左一右陪坐两边,贵妃极亲昵地打量百龄,夸道:“果真绝色。”与方才阁中温和却稍显淡泊的态度大有不同。旋即又问她:“你那笔字练了多久?难为你小小年纪的,我平日也练皇后书法,全无你这般神韵宛然。”

    丰宁公主托着香腮,忽灵一双大眼直盯着百龄看,闻言便问贵妃:“阿娘,公孙娘子和娘娘一样美吗?”贵妃怔一下,笑说:“美还有一样的?公孙娘子与娘娘并不肖似,但风神笑貌又隐约相似。”

    百龄知她母女所言娘娘乃独孤皇后,连忙谦逊一番,贵妃又问她平日练哪些字,读哪些书,百龄一一作答了,这厢融融洽洽,倒显得另一旁的高宓冷冷清清。

    如此浓浓交谈半晌,贵妃才转脸看高宓道:“你绣工好,比尚工局也不差。我有个侄女,一无是处的,针黹却是好的,将来你们遇见了,大约能说得上话。”

    百龄听她言下意,分明是在告诫高宓,她萧家女郎将来也会嫁入赵王府,不禁很为高宓难受。高宓仍恬静着笑颜,细声道:“只怕萧娘子嫌弃我闷。”

    丰宁公主见她居然毫无气性,反倒不觉爽利,站起身来旋转一圈,抚着胡服翻领上的灿烂花纹道:“我琼蕊阿姊绣工天下第一,我这身衣裳就是她给做的!”

    那身胡服做得实在精致漂亮,公主的挑衅也实在明目昭彰,百龄怕高宓难堪,想要出声相助,高宓却说:“美人锦绣相得益彰,我倒觉得这衣裳并不难做,难的是穿在公主身上,若换一个人,未必压得下衣裳。”

    她泛一双秋水明目望公主笑,“今夜准备不及,来日我再做一件足以匹配公主的华裳。”

    丰宁公主气结,暗诽谁稀罕你做衣裳来着!你说来日,是分明要缠着我二兄了!但又见她柔如春风,言语不乏示好,便又觉得不好回敬,心下纷纷扰扰,索性嘟了嘴坐下不语。

    高宓应对自如,百龄也稍感安心,一转眸竟见韦彤书与杜筠皆已回到座中。杜筠更了衣裳,大约也更换了心情,此时脸上并无方才的怔然失落,与韦彤书殷切交谈。韦彤书虽仍持清高貌,脸上却并无丝毫焦灼,平静与之对话,抬眸与百龄眼神触碰一下,竟略勾了嘴角,又淡淡垂睫。

    百龄想她或许是告诉自己不必担忧,正寻思她如何处理的酒杯,便见一郎君过来朝贵妃行礼,笑嘻嘻道:“儿来请罪!”

    公主又打起了精神嚷嚷,“三兄你又闯了什么祸!”方知这郎君乃越王玄曦。

    越王着朱红袍,系蹀躞带,腰配金鱼,脸上虽饶稚气,身条却极是高挑挺拔,两道长眉英气勃勃,显得十分俊朗。

    贵妃笑了问他:“三郎请何罪?”越王摊开掌心,露出只破碎的酒杯,窘迫挠头,“捏碎个杯子,怕查起来小事化大,阿耶知晓了又该骂我。”

    百龄一惊,看向韦彤书,但见她垂睫静坐,便知越王手中的碎杯大约正是自己那只,正琢磨他二人有何交集,便听公主道:“三兄总这样没轻没重,昨日我才绣好的帕子,一到你手里就成了两截!”

    她气鼓鼓的,越王无奈道:“如愿还生我气呢,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绣的猫儿好看,阿兄不是说,往后要请个极会绣猫儿的师傅赔你么?”

    公主气得几乎落泪,“那不是猫儿,是小豹子!”大家这才明白原委,不禁掩袖笑起来。

    韦彤书在下方听他兄妹二人吵闹,想起方才他说:“你在看月,焉知无人看你?”心怦怦乱跳,恰此时越王已辞了贵妃转身退下,过她桌前,暗暗对她扬眉一笑。

    百龄则在听到那句“极会绣猫儿的师傅”后,便知成昭说的正是自己,一时恍惚,想着今夜还不曾好好看他一眼。

    此时内殿的气氛却并不如宴上轻松,成昭等人入殿后,天子便命冯宝将新传来的塘报交给他们看,几人一目十行看完,无不大惊失色。

    西征大败!

    非但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主帅建安王李克俭与副将姚居安被俘。

    塘报是西征副将梁定发来的,他道自大军西征,抵达青州时,鲜于聪已被杀死,我军与孟凉大小交战十余次,各有胜负。然而青洲一带瘴气如鬼,将士们尚未交战便为瘴气所害,轻者眩晕乏力,重者头疼欲裂,更有甚者猝死当场。我军越战越弱,孟凉愈战愈勇,大将军欲速决,带大部奇袭孟凉主力,命梁定带病遏制突厥与孟凉合兵,右卫将军姚居安居后护持粮草辎重。

    然而姚居安立功心切,竟不服军令擅自冒进,中计被围,使我粮草辎重尽没敌手。李克俭带兵回护,在碧落川遭遇孟凉宰相阔尔珠大军,陷入围困,死战数日,与姚居安一同被孟凉所俘,十万大军碧血覆草,几无所保。

    几人脑仁嗡嗡作响,半晌无话,天子阴沉沉咬牙问:“眼下有何方略?”

    眼下方略无非两个,一是谈,二是打。

    倘若和谈,孟凉如今大胜,正是气壮之时,又有俘虏在手,必定狮子大开口,要想和谈顺利,免不了要以珍宝重币委曲求全。大虞无法承受这样的耻辱,碧落川大败已打破了天朝神兵无敌的传奇,若再屈辱和谈,更令天威扫地。

    公孙弘率先制止了,“若我上邦纡尊和谈,四方众藩尤其是西域诸国,必定人心浮动,将来局势难料。且青洲为我大虞屏藩,一旦陷落,孟凉便可下取河西陇右,进而威逼中原腹心要地。自大汉以来所拓西行要道也将因此隔阻,王教无以施,万邦无以朝,我泱泱大国悬孤于内,届时要再举兵平定,只会比眼下更难。”

    这话说得不错,对天子而言,青洲的丢失,意味着从高祖到先帝一步步奠定的不可侵犯的、星拱上朝的局面被他打破,他不想承担如此严重的罪责,所以必须要夺回青洲。

    然而打仗两个字说得轻巧,背后诸般却并不轻巧。

    六部多为宰相兼管,高存真知兵部事,此时不得不有所发言,他道:“青洲自不能失,和谈自不能谈,然而兵马从何而出?”

    他将眼下朝廷可用兵力逐一分析。

    如今大虞重兵多囤积北境,因北境有突厥、契丹、高丽、百济等夷,如果此时往西作战,一则远水难救近火,只怕尚且途中,孟凉大军已攻我心腹。二则担心契丹等伺机而动乘虚而入,届时大虞腹背受敌,情况只会比眼下更加危急。关内虽有十余万兵,皆分散京畿四周,各据要塞,戍卫京师,乃是保护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五月间建安王李克俭出征,已调其中两万,再拨兵马,只恐京师不安。

    处于第一线的河西陇右,上一次几乎尽出各府兵力,如今能再打仗的,只有当时留下来守城的士兵,总计也不足四万。孟凉号称二十万大军,固然有自壮军容夸大其词,据前番战报来看,也不会少于十万,以不足四万的兵力对抗十余万大军,力量还是过于悬殊。

    他说完之后,众人皆面色凝重,中书令韦几道又说:“前番战报屡提瘴气,人疲马虚,而胡天八月飞雪,昔日炀帝西巡,六月间风霰晦暝,从官相失,冻死者半。如此境况,行军尚且艰难,又该如何应战?”他叹息着,“大军每日耗资甚巨,七月酷暑陛下又开仓减税,户部眼下也是捉襟见肘。”

    行军打仗,靠的无非就是人与钱,如今却二者皆虚,这夺回青洲的仗又该如何进行?殿中一时静默,吕自牧突然发现韦几道竟看向了自己,“嘿”了一声,“韦公瞧我作甚?我工部就一帮泥腿工匠,可上不得前线打仗,那些个石子木头,也都变不成金银粮草。”

    公孙弘已反应过来,知道他们不好开口,便自己徐徐道来,“六月间,陛下曾敕要在长安另建新殿,是臣谏止了,但是有一笔预算,是拨给了工部的。”

    当时天子大约预计会受阻止,预先以修缮宫室的名义诏户部向工部预拨了银两,后来被公孙弘强力谏止,天子恼怒之余抛下缓议二字,但并没有收回那笔银两,可见圣心并未放弃。到口的肉,吕自牧不想吐,且不敢吐,吐出来便表示自己不支持造新殿,但眼下公孙弘既将此事说破,大局为重,他也顾不得维护天子,便说:“钱是在的,臣一个子也不敢擅动。”

    天子心下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并不接这个话茬,看向一直沉默的太子,道:“太子,相公们的话,你都听着?你如何想的?”

    成昭把刚才每个人的话都听得真切,心中早有一番计较,闻言道:“臣以为,可调山南、剑南两地兵马,当有三万兵力。”

    高存真点头,“两道诸府兵力计有三万两千。”

    成昭走到早已经展开的巨大舆图面前,指点道:“孟凉此番贪心不足,恐怕下一步,就是要一路南下直取长安。山南剑南二道,旨在护卫关中扼制吐蕃,以臣所见,西南眼下尚且无患。且臣还想请陛下下诏,令联合吐蕃联合夹击孟凉。”

    天子蹙一下眉。孟凉东连大虞,北面西域诸国,南则与吐蕃接壤。吐蕃自大虞立国之初,便意欲交好,多次遣使求婚,先帝嫁宗室女明成公主入蕃,缔结舅甥之盟,来往越发密切。四月间大军西征之时,大虞便已经想到要吐蕃出兵,然而当时吐蕃赞普正好离开了逻些城,巡游西边疆域,茫茫草原,就算派出使臣,也根本无处寻觅,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韦几道说:“吐蕃这次分明坐山观虎斗,我们的使者连赞普人都见不到,如何向他传达陛下的旨意?”

    成昭微微一笑:“本宫方才已经想到一份礼物,这份礼物连同陛下的旨意,一定会送到赞普手上。”

    他一番娓娓道来,叫天子与诸宰相眉心愁云稍解,公孙弘此时却又提到另一个顾虑,“碧落川大败,建安王被俘,若要顺利夺回青洲,主帅之选不可不慎重,要能站出来便一呼百应者方能当之。”

    他没有明说御驾亲征,天子喉头却紧张地滚了一下。倘若是先帝,此时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披甲出征,但以他如今孱弱之躯,坐卧尚且艰难,显然做不到亲征。

    宰相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不能御驾亲征,那便只有宰相领兵,才能体现朝廷收复青洲的决心,鼓舞士气,给百姓们信心。可是建安王李克俭跟随先帝征讨多年,平四方割据,击败突厥,几乎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他都被俘虏了,谁还敢担当如此重任?况且此番既然要打,就必须得胜,谁又敢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臣是首辅,该当大任。臣请出征。”

    公孙弘说得平平静静,天子与诸相皆惊。天子看着这位须发斑白的老臣,心下猛地一热,感慨不知如何言语,却听太子已朗声制止,“仆射年高,臣身为太子,有抚军职责,臣请出征。”

    公孙弘忙忧心劝道:“这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殿下乃国储之重……”话没说完,便听太子道:“仆射是不信我吗?先帝十八岁已随高祖举业,我也年已十八,却寸功未建。仆射常教我忠孝,眼下圣上龙体不安,为臣为子,我都义不容辞。”

    他含笑与公孙弘对视,在方才听到风烛残年的老师竟然自请出征时,他便觉得心头极酸,酸涩之余便是一腔热血涌起。公孙弘看见他眼中的坚毅,良久才颔首:“殿下欲踵武先帝,臣不敢阻拦。”

    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天子看着这对师生,不由情绪复杂,见众宰相无人反对,便也道:“吾儿既有此壮志,阿耶合该支持。”

    此时已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大事既定,尚有诸多部署需待来日群臣共议,天子便令宰相先退,单留下太子。他仔细凝望儿子年轻俊美的容颜,蓦然一阵怜爱酸涩,抚他脸颊道:“凤凰长大了,能为阿耶分忧。”

    成昭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润,许久没有过的孺慕暖化心房,“当年阿耶抱儿坐在太极殿上看日出,儿就期盼着,能够快点长大。”

    这一番话并无丝毫钩心斗角,父子情绪交融皆润泽眼眸,天子说:“青洲有瘴气害人,且已非常寒冷,你要注意身体,我叫太医院多派几个人跟着你去,再把‘飞骑’百人拨给你,阿耶希望你平安归来。”

    京城禁军乃天子亲兵,先帝当年从中挑选精锐百人,皆赐麒麟袍,号飞骑,每次御驾出行,这百名飞骑就负责近身护卫。成昭听得一惊,正想拒绝,转瞬又罢了,只是感动道:“多谢阿耶。”

    天子又道:“公孙氏之女甚美,且与你阿娘有缘,朕明日即下诏册她为太子妃,待我儿凯旋,阿耶亲自为尔等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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