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焰火夕阳下挥别的剪影深深刻在霍肃眸中，他回忆起逝去已久的时光，不去细数，竟已飞驰至此。
些许唏嘘，那不悲伤也不快乐的记忆似乎没有怀念的价值，连同它被一同忽略的，还有绝不返回的少年时代，混杂了孤寂与燃炽，憎恨与平静，自怜与坚韧。
如今竟有遗憾在蔓延。
他们的身影有刺人的光辉，他羡慕，却有毫无根据的，毫不相干的妒意。似乎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永远藏身黑暗，窥视光辉。
她坐进副驾，他收敛情绪，安然如常。
“哥。”温瑜珏靠头在窗户上，“我打算报考古学。”
“嗯？考古。”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很好，你喜欢就好。”能选自己热爱的，就好。
“A大么？”他不自觉抚触袖扣，心跳不安。
“嗯。”
他呼吸平息。
“哥，你学的什么专业？”
“金融学类，商科。”
“也是，你这样擅长经商。那你喜欢么？”她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如若摆在她面前她不用思考都能回答——有用大过喜欢。只不过，目前她还能够选择热爱。
霍肃勾唇：“还好，不厌恶。”他没有决策的权力，他是被投资方，唯有接受，唯有价值至上。
温瑜珏盯他的侧脸，试图读出情绪，他长而平直的睫毛微垂，她察觉到落寞的气息，也许自己碰到了痛处。
“那......现在。”
你幸福吗？
后半句还是没有问出口，被她搪塞过去。
夜晚，某频道播放：“腾远集团旗下xx公司负责人被爆涉足违法产业，暗箱操作股票交易，调查已于六月十五日启动......”
温瑜珏还坐在沙发上查询院校信息，闻言抬头，此时一把车钥匙恰好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她怔神。霍肃笑着将其放进她手心，落座在她身旁，他认真倾听新闻播报内容，愉悦地弯唇。
风云诡谲的博弈场已有两人出局，他掷一石杀二鸟，失败者为数不多的干净产业就此被他收入囊中。
对此霍肃只有一个感悟，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黑色产业他自己避之不及，却有人因钞票趋之若附。他最想要的是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存活。如今不仅坐收渔翁之利，还可从中暂时脱身，隔山观虎斗。毕竟霍征嵘也需要一个寻常企业的代言人，而手上干净的也只有零星几人。
温瑜珏反应过来，将车钥匙还给霍肃，微笑有些腼腆无措。
还不等她出声，霍肃说：“高考礼物，收下吧。”
他笑眼缱绻，抚平她的手指，让钥匙重返她手中。
“礼物可以是别的，车太贵重了。”温瑜珏摇头，神色是没有刺的固执。
“你值得。”霍肃语气肯定，专注地看她。
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顺平几根支起来的发丝：“哥哥这些钱还是不缺的，你不好意思些什么。”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补充说：“你不收下，我会难过的。”说完眼神闪躲开。
他极少如此自称，眼下这委婉的强调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含蓄羞涩地表达亲昵。这个认知让温瑜珏浑身一僵，瞳孔地震，很不适应。她犹豫再三，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还是收下来。
她去看霍肃的眼睛，久违地觉得相处很别扭，她还是扬唇，目光真挚：“哥哥，谢谢。”
她腼腆又羞赧的笑容让他心头一悸，心脏微妙复杂的收缩感汹涌澎湃。
志愿填报系统开启的第一天温瑜珏就将信息填好，并且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之后才放下手机洗漱。睡前有几条消息弹出：
【温同学，打扰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来找你，可以吗？】
【还想向你了解一些志愿填报的事宜。】
是英语课代表发来的消息，两人不算熟识的朋友，不过碰面点头微笑之交，他似乎比较内敛，一年来交谈的话大概不超过二十句。
她回复：
【明天有时间的，上午十点钟可以吗？】
【地址是xxx】
他回答：
【谢谢你，麻烦你了。】
她答：
【不麻烦】
【微笑表情包】
对方：
【微笑表情包】
次日温瑜珏吃过早饭，准时在门外花园中等他，远远便看见一个人，穿着白色体恤黑色宽松牛仔裤，蓬松的头发散射暖色阳光。
待他走到面前，温瑜珏微笑同他打招呼，打开门：“进来坐吧。”
陈思邈望了眼客厅，有些犹疑，最后还是点头跟在她身后。他坐在沙发上，温瑜珏为他斟一杯茶。
他道：“温同学，听说你考得很好，恭喜你啊。”
温瑜珏回夸几句。
他问：“方便告诉我你选的什么专业吗？”
温瑜珏道：“考古学。”
“考古啊。”他坐姿有些拘谨，手指摩挲几下，“是A大吗？”
她点点头，将他空荡的茶杯斟满：“你呢？”
“Z大机械相关的专业。”他眼神有些暗淡，笑容有些许牵强。
气氛沉默下来，一时无言。
温瑜珏尴尬地抿抿唇。
陈思邈暗暗深吸一口气，快速看了眼温瑜珏的脸，将书包里的东西拿出。
他站起身来将其递给她，红着脸将头撇开：“温瑜珏，我......喜欢你。”
温瑜珏惊讶地起身，抱着礼盒，拿住信，一封精致的散发清香的信。她有些呆钝地看着眼前人快要滴血的耳垂，手足无措，这是她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形。
“你.....”她启唇不知如何言语。
他怕她误会似的急促道：“我只是来表明心意，不要求你怎样的。”
他揉揉后脑勺的头发，脸红得很局促：“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温瑜珏反应过来，脸上挂起宁静而包容的笑意，专注地直视他，听他讲。
陈思邈察觉她的目光，整个人烧得更厉害，最触动他心的从来是她那样认真的神色。但定下心来，他以同样真挚的眼光回视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好，聪慧又勤奋，性格也很有魅力，专注严谨，还很温和。”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夸她夸到温瑜珏自己都不好意思。
她忍俊不禁，面颊旋起酒窝，露出俏皮的虎牙。他一时又呆了。
“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温瑜珏扬眉笑，逗他。
呆子狠狠点头，肯定道：“有，不，还不止。”
“谢谢你。”她垂眸，“你也很好，工作认真，成绩优异，英语口语很流畅动听......”
此后的话陈思邈脑袋晕乎乎地没听清，他想，原来她有注意到自己，连口语这样的小事。直到她说他温润有礼，待人诚恳，他才像久醉方醒般回神，心中跳跃着喜悦。
她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下来。
他想，他已经很满足了，心上的女孩如此温柔地对待他的心意，即使被拒绝他也觉得甜蜜。他喜欢的女生果然是顶顶好的人。
他用目光留恋地描摹她的脸，就此将其刻进脑海，此后的岁月都不要忘怀。时光为他的情意停滞，窗外的风也停歇下来欢喜地围观。
最后，他说：“谢谢你，温瑜珏。”
片刻后，他恋恋不舍：“再见。”退出几步，欲离别。
“我送你吧。”温瑜珏放下东西，快走上前。
直到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霍肃的身影才在二楼转角显现，他凝望两人模糊的背影，眉睫低垂，神色不见喜怒。
是夜，温瑜珏拆开信纸，轻柔展开，纸上字迹优美，部分笔画有隐隐约约的颤抖，仿佛主人握笔紧张般。一字一句流露青涩的情感，少年的怦然心动。
温瑜珏仔细反复阅读后，认真地将它收在抽屉。她的想法从未改变：任何人真挚的心意都应该被珍视。
面对告白，她是尴尬的，也有些坦然的欢喜。她走到阳台远望，感受清风拂面，手边的月季比往年更加繁盛，正向四周蔓延，她顺着藤蔓看去。它已经占据了霍肃卧房阳台的大半，开出满枝的绚丽。
忽而对上晦暗明灭的眼睛，温瑜珏心一惊，她还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眼神，冷薄而具有侵略性。她疑惑地皱眉，见霍肃唇角勾起温和的一抹笑，她才堪堪放下疑虑，认为是自己错看。
她回以纯良的微笑，转身回房。
她的身影消失了，他的笑意也随之隐灭。他的心从上午开始便古怪不安，时而平静如死水，时而狂乱骤紧，酸涩地跳动。
他眯起眼，无从解释缘由，是看见男生同她告白，还是看见她温柔回应的笑脸。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心底潜藏着个隐隐的答案，他不承认，甚至不敢深究。
不可能的，他想。
不可能？那这种繁杂的感受从何而来，他自问。
嫉妒，艳羡，他明晰了情感的名称，回答自己。他承认，又不承认。他否定，又抑制不住浮现的清楚的念头。
反复、动摇与顺从的无尽循环，直到电脑电量耗尽，屏幕闪烁提示。
他终于承认，他就是在吃醋。
脖颈浮现绯红，他思虑，他不应当有这种感情。于理他照顾她，是回报陈泽对他的恩泽;于情，她这样信任他，将他看作兄长，自己不堪的感情何尝不是对她的背叛与压迫。这感情甚至染上窥伺的意味。
自己对她，一贯有的不是对妹妹的疼惜关爱吗？
现在成了什么？
如果她察觉到，她一定会惊惧憎恶，她一定会离开。到时，来之不易的一点温暖他都要失去。
他越思量，越心惊，不禁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