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

    打又不能打,杀也不能杀,还得防着那根绳子时不时抽风,段无宿这几日的心情很是暴躁。

    他心情不好,就有人要倒霉。

    摇香被他使唤的团团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捶背,摇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来使。

    织影昨天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信息:原先那对被三由绳绑过的人,据说是一对师徒。

    虽说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是一般的修仙者,寿命比寻常人长了许多,这会骨头渣子也应该经过了几个轮回早就成了灰,说不准连灰都不剩了。但段无宿是什么人,被封印之前是臭名昭著的大魔头,拳打魔尊脚踹仙师,天上地下被他杀了个遍,硬是逼着阎王通宵给他查了生死簿,生死簿上并没有那两人的名字,但阎王却对其中一人有点印象,他告诉段无宿,那二人压根就没有转世,一个是没有魂魄,另一个有魂,却至今仍留在忘川河畔渡不过去。

    没渡过去也好,省得他还得再花力气让那人想起不知道轮回了几遍前发生的事情,太费事。

    知道了那人所在,段无宿打发了祝明前去把人带回来。

    摇香见段无宿这会左手撑着脑袋,头微微低垂,双眼轻阖,看上去心情不错,她问:“你说祝大哥能找到那个魂魄吗?”

    段无宿没先回答她的问题,倒是揪着一个称呼不放:“祝大哥?本尊倒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段无宿的无理取闹,果然还是来了。

    摇香平时对待段无宿可以没大没小,但在他存心想要折腾人的时候,一定得哄着。

    她义正辞严的说:“这说的什么话!我这叫爱屋及乌,祝明是你的人,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有意跟他搞好关系的。”

    “是吗?”段无宿哼笑一声,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自己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懒洋洋窝回了榻上,他说:“人就在忘川,他若是连个残魂都带不回来,还有脸见我?”

    “你也太夸张了点。不过,那个在忘川的魂魄,为什么走不过奈何桥啊?”

    段无宿说:“本尊怎么知道?他爱渡不渡。”

    摇香:“……”跟这人简直无法沟通,还不如等祝明回来问个清楚。

    “不过……”那人又开口,眸光森冷,语气里却带着玩味,“另一个人死后没有魂魄,这听起来很像扶羲一族。”

    摇香:“扶羲族,那是什么?”

    “扶羲一族,自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中孕育而生,其族人个个天资过人,扶羲族人没有魂魄,不会转世,死后会回归浩然天地之间,将灵气反哺三界。”

    “不会转世?听起来怎么跟容器一样。”摇香听的牙酸,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因果,身死则入轮回,而又再生,若是没有魂魄,那跟一个灵气存储罐子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么。”段无宿不无嘲讽的说,“有了得天独厚的灵根,轻易便能登上寻常人无可企及的高峰,却还妄想与常人一样轮回转世,岂非太过贪婪?”

    “你……”话没说完,半空中倏地浮现一副金光闪闪的大字,上面的信息可概括为:主上恕罪,属下实在带不走那人,烦劳主上亲自出马,将这人从忘川抓回来,属下会亲自和您请罪云云。

    摇香已经默默替祝明在心里点了根蜡,刚说完就被打脸,摇香简直不敢看段无宿的脸色。

    只听得他冷笑一声:“好得很,本尊这手下可真是给我长脸。”

    摇香:“你要亲自去吗?”

    段无宿站起来,两手往胸前一揣,说:“当然,有趣的事情本尊当然要去凑个热闹。”

    “那那俩人呢,咱不用看着他们吗?万一他们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使坏怎么办。”

    “要不把你留下?你放心就算本尊把你留下,他们想要在你眼皮子底下使坏你也看不出来。”

    摇香:“……”怎么感觉这人在嘲讽她。

    摇香还是不放心,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他们如果真的趁你不在设下埋伏怎么办?”

    段无宿笑眯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怕什么,只要你安全,就没什么威胁得了本尊。”

    忘川不像凡间流传的那样阴森恐怖,但也空旷极了,一条墨色长流静静横亘在土地中间,四周开遍了红艳的曼珠沙华,苍凉大地上时有飓风席卷,吹得在河边等待渡河的透明魂魄更显单薄。

    段无宿到时,祝明已经自觉在忘川河畔跪好请罪。段无宿没空跟他计较这些,倒是摇香开口问:“那个魂魄呢?”

    祝明指了指前方,等待轮回转世的魂魄都规矩地排成一条长队站在河边,唯独一人,形单影只的独站在队列之外,穿着一身破烂的旧衣,双眼紧闭,应当是眼盲之人,却抬首似在张望些什么。

    段无宿:“就是他?”说话间已向那个魂魄走了过去。

    那人察觉到身前空气的细微波动,连忙伸手死死攥住眼前人的衣袖,他从破烂衣袍下伸出的手指苍白,细瘦的仿佛枯槁的树枝,一折就断,但他使的力气却极大,恨不能将手中衣袖那般柔软的布料都在指下捏碎。

    他声音颤抖地问:“兰青竹,是你吗?”

    段无宿嫌弃地狠狠扯回衣袖,突然间又像看到了极有趣的事物,戏谑地说:“哟,滞魂钉,你这是犯了多大的罪,这玩意儿都给用上了?”

    听到这声音,即使已经身为魂魄,仍能看到这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他捻了捻手指,是了,那人向来不注重金银之物,一身粗布衫行走天下,怎么会穿这样名贵的衣料。

    段无宿误以为他这动作是在嫌弃自己,不满地说,“什么意思,本尊还没嫌弃你呢,脏死了,还敢摸我的袖子。”

    摇香凑近一看,这人的双脚被钉子死死钉在地上,也难怪祝明会说他带不走他了,要想把人带走,先得把钉子取出来,于是摇香问:“我们帮你把钉子取出来可好?”

    那人摇了摇头:“多谢,不必。”

    段无宿说:“这钉子要是那么好取下来,还用得着本尊出马?不过我也很好奇,这东西怎么会被用在你身上,瞧你这样,生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还是说本尊小看了你?你生前屠戮苍生,致使生灵涂炭,浮殍遍野?”

    那人不语,只静默地站着。

    “又或者,你欺世盗名,贪财好色,强掳人妻让人家破人亡?”

    “不对不对,那就是你欺师灭祖,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恩将仇报之事?”

    说到这时,那个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不悲不喜的人,神色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从眉梢,到眼角,再到干枯苍白的嘴唇,痛苦一点一点爬上了他整张脸,竟使得原本可称得上一句俊朗的脸变得如厉鬼般狰狞。

    段无宿拍了下手,为自己猜到了正确答案而欣喜:“原来是这样,你亲自动手杀了你师父?”

    “怎么杀的?”

    “为了什么?”

    “你师父是那个叫兰青竹的人?”

    每说一句,那人神色就愈痛苦一分,到了最后,连摇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打断段无宿凌迟一般的追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出了这声音是刚刚想要帮他拔钉子的姑娘,这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叶棠。”

    “这名字很是女气。”段无宿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即便这人的名字叫叶壮士他也得说一句粗鄙,总之这会他看叶棠哪哪都不顺眼。

    摇香瞪他一眼,又问叶棠:“我们带你离开可好?”

    叶棠说:“不必了,我在等人。”

    “在等你师父?”段无宿不无轻蔑地说,“别等啦,既然动了手,何必装出这幅后悔的样子?都这么久了还没等到,可见你师父心里也是恶心见到你的。”

    “嗯……不过,你师父,兰、青、竹”,他一字一句念了这个名字,“莫非这人真的是扶羲族人?”

    这下叶棠的脸色不能说是难看了,简直是再死了一次都不为过。

    段无宿犹自抚掌大笑:“怪不得怪不得,哎,别等了,没有魂魄的人,哪来的转世,你还是老实跟本尊回去,待你帮本尊解决了麻烦,本尊帮你渡河。”

    “胡说!你胡说!兰青竹会来的、一定会——”叶棠伸出手毫无章法地在身前挥舞,想要赶走这个无情撕扯着真相的人。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渡夫的呼喊,任由那条引灵船在今生和来世之间穿梭,却始终不肯踏上去,以至于到了最后,连鬼差都引来了,想要强制将他带到船上,争执间他夺了鬼差身上的滞魂钉,将自己钉死在忘川河畔,就是为了等那个人。

    千年、万年,无数魂魄从他身旁路过,无数次心底生出希冀,却始终不是那人。

    明明知道的。

    明明早就知道的。

    不会来的。

    却始终自欺欺人,若非如此,他该怎么毫无希望的等下去呢?

    罪孽缠身,万死难赎。

    一脚踏进轮回,前世今生通通忘却,只是这样,真的能觅到心安?

    叶棠跪下来,双目流出血泪。

    “兰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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