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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你可不是罪魁祸首。”

    这是离开医院后,璟兆然说出的第一句话。

    手指般熟稔的安慰语调,牵制着记忆的蒸汽从心底挥发出来:金色的曙光,桂花香的空气,石螺吟唱的池塘;两个女孩怀揣着好奇相互吸引,彼此试探着缓步靠近。

    无预兆地,前行路径分了岔,经由一缕晦暗射线斜切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画面抛置向另一道迥然轨迹。

    灌木丛、沟渠、血淋淋的丹顶鹤;紫红色瘢痕缠绕的鼻骨上方,眼眶极细的眼球里,折射出蜥蜴般咄咄逼人的阴窒目光。

    男孩不怀好意地排遣着嘲笑。

    “真巧啊,在这也能遇见你。”

    片音无论如何也不曾将对方与这片天堂之地建立起联系,意识毫无防备,像要渗入死角。直到那阵厉声的叱责划破空气。

    他先是低头、聆听,然后眯缝着眼睛,翘起嘴角,舌尖像是把锋利的勺子,将从耗尽最后一口气咽的尸体上刚剜下来,原本打算塞进片音嘴里,或是顺着林肆幕咽喉往下滑去的丹顶鹤肉,生吞进嗷嗷待哺的腹腔里。

    “你对他说了什么?”

    问题在丧失秩序的光线里夭折,肆幕的眼睛集中在路边随步伐平行移动的草丛里,双手不着痕迹地发出颤抖。

    再之后,一股更深的黑暗笼罩下来——杳无人烟的巷道,石灰脱落的残破墙沿处满是沉渍的污迹,就是在这里,他找到肆幕,掏出一把课堂上使用过的削笔刀,在她鼻梁上刻下了与自己面部如出一辙的印迹。

    他满意地打量着亲手绘制的作品,陶醉不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得像是在鼓励。

    “真漂亮啊,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一晃六年时光飞离而去。

    在过往的岁月里,片音曾无数次徒劳地试图重组她们相交的命运线。

    “如果我当时,没有走进那片草地就好了;如果我没有等到第二天,才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就好了;如果那一刻,我们能及时赶到…如果这其中有任何一个如果能变成现实,那么也许肆幕就不会受伤,不会被迫转学,那么…她也就不会走上那条通往新教学楼的路口,更不会发生那场车祸,不会成为植物人…”

    如果,如果,如果…无尽的可能性在她的意念中挥之不去。可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如果,只有咒语般劈开想象的现实。

    “在那之前…我们甚至还不曾有过哪怕一次交谈,不曾吐露过一个字词…但我们都早已注意到了对方,我记得…我非常清晰地记得,有好几次,她对我微笑,而另几次的相遇中,率先微笑的是我。…我们还未来得及用言语正式向彼此表达爱意,在我尚未察觉,仍在游移不定,认为我们或许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对这份友情还存有不确定的阶段,她已经毫不犹豫地为这份友谊做出了本不该由她来承受的牺牲…她向我证明了…这是可能的…我恐怕…再也不会遇到比这更崇高,更具有勇气的友谊了…她明明惧怕得比我还厉害,却义无反顾地冲在面前保护我…”

    璟兆然静静凝视着片音变得有些苍白的侧脸,明白她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念,在给足时间后,他终于开了口。

    “那人要出来了。”

    片音皱了皱眉,他想要将它们抚平。

    “但你不用烦心,在那双腿能跨出监狱大门之前,就能够又原路折回去,继续呆上二十年、三十年…直到他死在那堆烂墙里。”

    片音回望着他,璟兆然一时难以辨认她此刻的内心活动。

    “还是说,我现在就应该就让他死在监狱里?”他冷声道。

    “只要你想,我可以立马让他去死。你想吗?让他去死。总之,你不要再担心这个人将来的动向,把心彻底放下来,他永远不可能再对你构成哪怕一丁点威胁。你应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再获得自由。即便对你造成伤害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一,我都会抹除为零。”

    冷风拂过街边的尘土。

    璟兆然决断且低缓的语气像沿着电话线的声波传递过来。

    “你要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凶手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人渣。你不必对此自责,更不要想林肆幕是为了你才遭受了伤害。我派去的人早就撬开了他的嘴,你们两个都只是他众多目标的一部分,当初如果不是被逮捕,由着他去干那些计划中的勾当,他不仅谁也不会放过,还会不断牵扯到更多的其他人。可以说,只要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样貌姣好的姑娘,全都会被列入那份肮脏的名单,这是个天生就没有性能力的人,他想要报复…你明白吗?好了,这些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但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还放心不下。我再重复一遍,罪不在你,而只在于那个凶手,这种反社会型的渣滓,清除了…”

    窗沿外擦过一扇虚影。

    “停下…”片音突然喊道。

    “停一下!”

    汽车急停在一家户外用具门店前。

    璟兆然这才回过头。

    “怎么了?”

    片音用手指着车尾后方赭石色的方格。

    “我想进去看看。”

    她说着添上一句。

    “我自己去就行。”

    “我陪你去。”

    璟兆然态度坚决地调转车向,似乎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檐廊套着檐廊,门厅穿过门厅,方格内部几乎可以被压缩成回形针式的多边体,周而复始,奇诡更迭。石膏拱顶下充塞着蛉虫般游走在荒草和枝蔓之间的庸暗光线,与密集的人群混为一体,仿佛黑暗入驻了白天,白天又融入了黑暗,因而无论在何种时刻,人都需要摸索前行。

    重重黑暗宛似将昏昏欲睡的眼睑撑开的铅锤,木制画框接连不断从墙缝间向外打探,朝着白昼与黑夜汇合处有气无力地蔓延。

    在那些姿态高昂的画框里,片音看到,听到,又或许也感觉到:烤炉已熄火,空中纬线正做着末尾阶段复盘式的精准测量,以便能够最大效率地将地面上最后一个孩子包围起来,然后把他毁掉;木偶铺就的狭窄甬道前,小女孩脸上映照出身后男人的阴影,男人离去,孩子的脸变得像满月般明亮,直到那人一再重返;童年静止了,一个女孩被同时踩踏成无数个更加瘦小、更为沉默小女孩,她们分裂在一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一次又一次举目眺望。

    永远有人在洞穴前经过。

    内在交流的最小分子憩响雀花豆荚裂开的出发。

    我云他升起了溃疡盐,旋螺暗物具是一团三颗星的空中花园,变成孩子们形影花园的影子,爬到六把大碾锤已经另一边大楼现在吞咽的墙缘外。

    晦暗阴沉的匿名性与分层结构的官能症迢迢契合。

    画廊的尽头和入口暴露出同卵双生的幽暗端倪,在那道拼贴着抽象外观的石阶前,视野聚集又分散,让片音感到一阵密集而不透明的匮乏。

    金光灿灿的矩形边框内,罗列不尽的奖项和头衔之上,散落着楼逸正恬然轻笑的脸孔。

    晚餐在寂静中行进,像泼墨。

    “饭菜不合胃口吗?”璟兆然问。

    片音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

    “嫂嫂呢?”

    璟兆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提问和回答在沉默中交会,只走出一格,就都戛然而止了。

    一行人适时出现在餐厅包间外,脸上都刻着属下在向上司请示工作时,那种毕恭毕敬的严谨态度,片音只对其中两三人留有几分浅淡的印象,了解他们都是常年跟在璟兆然身边,公事公办的随从。她朝人群看了几眼,发现眼前连一位女子的身影也不曾出现,不禁有些失望。

    璟兆然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不悦,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他离席的空当,一个毫无因由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念头滑过脑海。

    “璟兆然要结婚了,也许他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小孩,然后从零开始,一天天把他养大,就像当初对我那样…这样一来,也许再过几年,爱便能转移,到那时,我将不再重要…”

    这类野生植物般催生出的心理暗示,让她得以宽慰地呼出一口气,连太阳穴也跟着泛起一阵难以忽视的轻松感。

    简短的汇报仅持续了几分钟,在恰当的节点上,璟兆然做了个手势,周围人熟练地会意,立即离开了。

    在这几分钟里,他大部分时间都默然不动,鲜少开口,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波澜,双眼凝视着地面,听觉似乎有些倦怠。

    就在一旁的助手暗自揣测着上司是否过于疲惫,或是精力实际早已游移到更重要的别处,因而是否有必要将报告日期修改至他时他地的当口,璟兆然突然爆发出那种带有长期游走在中间地带的精确把控,一种攫取到可观利益却能微妙地避开相应的风险,以致无需受到任何“阻碍”的上位者的笑声。

    回到包厢前,微笑就像听从命令一样消失了,那张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含着苦涩,增添了痛楚的内心纹理。

    “我想回家了。”片音说。

    “时间还早。”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抬起目光。

    “我只给你十分钟。”

    分针绕了九格,片音几乎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下。”

    “你到底要说什么?!”

    璟兆然骤然间暴怒地发出责令。

    “你给我坐下!”

    这种粗鲁的态度,罕见得在她身上使用了,片音久久地盯着那双眼睛,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璟兆然当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他没有道歉,只是像在自言自语般压低了声音。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沉默在室内迸涌的空气中跋山涉水。

    另一个十分钟随之在眼前流逝。终于,他撕开那层阴郁的沉着。

    “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男孩。”

    片音屏住呼吸。

    “他最近会有一段能够自由支配的假期。你想和他呆在一起,一起去看雪…”

    她感到气恼。

    “然后呢?”

    “果然,你没有否认…”

    一阵灼烧在眼睑内缓缓升起。

    “真就那么喜欢?”

    “是。”

    “想和他一起?”

    “想。”

    片音带着愠怒,顽固的韧性浮上皮肤表面,看起来耐心也已所剩无几。

    “二妈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她是为你着想,这件事情,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况且,我只了解到,有这么一个男孩,至于其它细节,我一概不知也不打算再去深究。”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是啊。”璟兆然冷笑起来,语气既像是讽刺,又像在自嘲。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气氛变得凝重而僵直,像是餐厅的舌尖上含着条鲸鱼。

    片音不想再延续这种冷冰冰的谈话了,她将词语压制在齿间,这样隔了十几秒,璟兆然终于退出了席位。

    “茵叔叔说他今天不能过来了,让我送你回去。”

    片音陡然一惊。

    “那我打车回去。”

    璟兆然端正细致的脸孔竟也变得像水泥塑具般生硬。

    “我说了,我送你回去。”

    片音狠力甩开他的束缚。

    “可我想自己回去!”

    璟兆然再次紧扣住她的手腕,拦住去路,嗓音粗暴得不像话。

    “跟我回去!”

    片音负气地喊道。

    “如果你做什么,我会…!”

    “我会做什么?!”璟兆然径自截断了她的警告,神色带着阴郁的金属气息,很难将他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完备印象合为一体。

    “我什么也不会做!在你眼里,我可是即将要结婚的男人啊,不是吗?!”

    恐惧复苏了,血涌上来。

    片音感到下颚在收紧,带着空虚感的火焰在肺部游走;她的瞳眸中释放出一种罕见的、充满异质的锋锐光芒。

    她盯着他,迎上他拷问般的目光。

    “好啊,我们一起走。”

    在那种紧急情境下,璟兆然或许也已经忘了思索。

    十五六岁后遇事向来能保持镇定的她,此刻却也显露出暴戾。

    沉默再次降临,贯穿了长达两小时的回程。

    夜气之刃膝行于山巅,决绝而封闭地寻求着猎场;高压电塔一架紧挨一架,陆续堆叠进急速飞奔的阴翳流涌。璟兆然的面孔显映在后视镜中,像海浪撞击着岩石。

    路灯折射而入,猛烈的光束让他的瞳孔看起来有些游离。

    地库里散发出陈年河床般的怨气。

    片音揣度着这叫人不快的缄默是否会更无限度地维持下去,一面伸手按下车门的开关,就在这时,璟兆然有些沙哑的声线,无比清晰地漫过她的耳畔。

    “如果这真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安排和那个男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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