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南境回了公主府,他是武将,如今朝中并无战事,也无动乱,唯有皇子之争,但因他是绥阳公主的驸马,天然便于此事绝缘,所以到头来他倒成了闲人,左右无事,下朝后便直接回府。
听说女儿要借些人,南境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心腹派给了她。“正好他们最近都闲着,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他们去办就行。”
这话当然是假的,虽然表面上他万事不沾,看起来很闲的样子,但也不会真的闲着,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走一步看三步,习惯性的未雨绸缪。
说白了,可以不参与,但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要人的是自家女儿,什么事情能比女儿更重要呢!
一家三口用了午膳,下午的时候,楚月陪着绥阳公主逛了会儿园子,南境原也是陪同着的,不过后来宫里让人来给叫走了,直到临近黄昏才又归家,和正要离开的楚月撞了个正着。
“巧了,刚好赶上!”
南境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裴元。
“爹,你们怎么一块儿回来了?”
南境没说话,而是望向裴元,意思很明显,你自己解释去。
“正好和将军一同出宫,想着你应当还在公主府,顺路过来接你。”
听裴元这么说,楚月开心的笑了起来,看在老父亲南境眼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谁看见自家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被别家的猪拱走估计都开心不起来吧,不过没办法,谁让小白菜自己个儿喜欢呢!再加上裴元夜确实不差,勉强叫他心里平衡了些。
说到底,只要楚月高兴,一切就都好说。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公主府和裴府距离并不远,若是骑马,也就一的样子,马车稍微慢些,约莫一炷香左右。
裴元陪同南境出宫的时候是骑马,如今和楚月一同回府便也坐上了马车。
公主府前是宽阔大路,车马快行一段,至长街上,速度便逐渐慢了下来,外面的声音也由寂寥的风声变作喧嚣人声。
天色昏沉,长街亮起了灯笼,映照出温馨的光晕来,有小贩借两三点光,支起了摊位,街中更是繁华,宽阔的街道上人流如织,两侧酒肆花窗里倒影着觥筹人影。
马车缓缓行驶,她抬手掀起车帘一角,看熙攘夜市,人间烟火。“你从宫里出来还没用晚膳吧,回府里也还要等,不如我让人去买些吃的你先垫一垫。”
她是在公主府用了晚膳才离开的,宫里可没那么好的待遇。
“也好,正好有些饿了。”
她招手唤来了裴元的侍从。“看这附近有哪些看起来不错的吃食,买些来给你家大人垫垫肚子。”
侍从跟了裴元多年,对他的忌口一清二楚,很快就去而复返,他买的种类不少,其中更有几样甜食,显然是连楚月也考虑到了。
“这个甜糕味道不错。”她虽用过膳,但这种小食又不占肚子,尝尝味道也是可以的,这一尝便有些停不下来,裴元见她已经吃了三块还要再拿,抢先一步将东西挪开。
“不可再用,若是积食了晚间容易腹痛。”
她自小养的精细,胃也精细,但凡多食少食都容易腹痛,裴元是见过她难受时的模样的,因此饮食上须格外注意着。
楚月也知道裴元是为着她好,便也歇了心思。“那我不吃了,你多吃些。”她话说完,抬手打了个哈欠,有些许困意来袭。
楚月素来是有午睡习惯的,只不过今日与母亲逛园子尽兴,便错过了时辰没能睡着,这会儿马车晃啊晃的,困劲儿就上来了。
裴元看她泪眼朦胧的,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会儿到家,若是困了,先靠着我眯一会儿。”
她也不拘什么,也或许是实在太困了,反手就抱住裴元的手臂,‘嗯嗯’应着,任由意识混沌。
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最近总是感觉很累的样子。
穿过热闹的长街,复归寂静,耳边只剩下马蹄哒哒跑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身边人的呼吸声,在耳边,轻如浮毛。
“大人,已经到……”
“嘘!”裴元抬手制止声音,底下的人见状立刻明白了原因,都下意识的放缓了行动,任由裴元抱着楚月下马车,抱着她入府。
……
楚月这一觉睡得有些沉,直到第二日才醒过来。“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许是春困?”巧芙不确定的道。“不过郡主近来确实是容易犯困了些,可要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算了,只是容易犯困而已,我倒觉得自己蛮精神,应该没什么事。”上辈子不也一样,至少,在染上疫病之前她的身体还是很好的。
说起来,离疫疾爆发只有六日的时间了,不知道父亲的人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原是想抢借先机,提前遏制,若能阻断更好,可惜不成,只能看这几日了,从今日起,她也不能再出门了。
“巧芙,最近你多盯着些府里,有发现不对的人立刻拿下。”其实上辈子她染疫也是件奇怪的事儿,整个裴府,只有她院子里的人都出了事,而且在她死之前,都还没有找到最先染疫的人,不知道是谁将疫病带到了她的身边。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可这种感觉其实是很模糊的,不仅没有助力,反而有些影响她的判断。
“嘶——”头皮骤然一痛,她忍不住出声。
“郡主恕罪。”梳发的丫鬟连忙请罪。
“没事,小心些。”
丫鬟动作愈发轻柔,很快替她盘好了发,将钗环簪入发间。“郡主,已经好了。”
楚月在看镜中的自己,云鬓,玉钗,花颜。
窗外有一缕光正好落在铜镜上,落在镜子里的她身上,朦胧模糊,又带着几分懒倦。
“还是该让人请太医来。”她突兀的自言自语。
巧芙不知道楚月为什么会突然改了主意,但这不过小事,只当是请个平安脉。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恭喜郡主。”
……
如果一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负载,无非两个结果,要么疯了,要么忘了。
而楚月,是前者,也是后者。
她疯了,所以执念作缚,死后魂灵也不得解脱,可她也忘了,忘记了自己最大的痛苦。
她忘了,自己有过一个孩子,一个短暂存在于这个世上,却没能看这个世间一眼的孩子。
一个,她还没来得及拥有,没来得及为它的到来高兴,就已经失去的孩子。
一个月,正是她与裴元发生争执之前,这个孩子到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所以前世她没有发现。
她也困倦过,疲惫过,可她本就心情不好,她不愿叫别人知晓夫妻之间的争端,所以错过了知晓的机会,于是等她知道的时候,这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似乎感受到了那种痛苦,就在这具身体里,极致的撕扯,绝望,是南楚月的痛苦。
阿古成为了南楚月,可对于痛苦的感知,远不如她,她所能感受到的已经是这样的痛,可想而知,当初的南楚月是如何煎熬,那也是她无数次幻想过的存在。
成婚七年,如何能不希望有一个孩子呢,她期盼过的啊,一直在期盼着,就这样来了,又去了。
必死之局。
这对前世的南楚月来说,真真是一场诛心的必死之局,所以她也的确死去了。
“哭吧,哭过这一场。”灵魂在哭泣。
“把痛苦留在这一场,自今日起,是你真正的新生。”
她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谁也不能,所以她悲悯。
其实在此之前,她并不能理解南楚月,不能理解她的愿望,这里对于她来说只是任务,是一场交易,她用着南楚月的‘情’,却无法认同这种情。
她觉得她太执,太痴,可怜又可悲。
可如今她却觉得,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被爱滋养的人格被痛苦摧毁又塑造,本身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爱的,因为只有爱,才能抚平痛苦。
裴元不过是其中之一,裴元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真正该有的,不仅仅是裴元的爱,而是更多……是圆满,是平安喜乐一生。
“你会得偿所愿的,吾乃司命,你的命运,由吾书写。”
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