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金碧辉煌,烛光遍布各处角落,樊雨所用之物皆精美绝伦,装饰着整座屋子。
姜盛绕过樊雨,走到云龙纹漆屏风前,用手抚摸着屏风上的花纹,这应是义州进贡的屏风,姜盛以孝敬长辈的名义送给了她。
“我的下场?姜盛,今日你若不来,我还猜不出其中的缘由,可今日你来看我,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樊雨的“都”字格外的重,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平心而论,你很像先帝,也最有资格做这个皇位。不过,正因为你太像先帝,有些事,也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姜盛转过身,目光冷冷地看着樊雨。他清楚樊雨话中的意思。
“这就不劳太后费心了。永巷那边,我也吩咐打点了,定会让你舒舒服服地过这下半辈子。”
樊雨踉跄起身,走到柱子旁,倚靠在大殿中的梁柱上。
“哼!那我是不是还得感激陛下,叩首谢恩?姜盛,我只求一杯鸩酒。”
姜盛转身,拂袖而去,未曾应允。
就在他出门之时,樊雨大声高呼:“今日过后,我樊家若还有一人,便永世不会忘记这仇恨!”
洛阳的雪,停了。
墙头上,任风言与姜不游还在驻足远望,士兵们还在原地整装待命。
比起在这焦急地等待,这些手握兵器,身穿盔甲地士兵们更愿意在战场上大展身手。毕竟寒风刺骨中,只有将身子活泛起来,才会感到丝丝的温暖。
子时已过,瞭望台处传来了讯息,远处出现了几抹高大的声影,正向着城门方向奔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
“吁~”
樊先与樊景及几名部下来到了城门处,樊景上前一步,指着城门高呼:“大将军归来,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小兵往下看了一眼,又与身旁的人对视后,点了点头。
“大将军,你坚守边塞,此次回京,可有陛下的传召?”
樊景噌的一下,怒火直冲天灵盖:“好大的胆子!大将军归来也敢拦下。你是新来的吧!”
虽说瓮中捉鳖,可要是鳖不主动进来,怕是也难万无一失。
任风言故意与士兵吩咐过,若是樊先到了,要再三阻拦其进城。
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完不成的才是最念想的。
一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个站在街头就会引得路人自动屏退左右的股肱重臣,此时此刻却被拦在了城门外。
这就是任风言想要的效果。
只有如此,樊先与樊景才会更加想要进城,从而忽略了城墙上的布防早已被安排成了羽林军。
“小人只是按规矩行事,敢问大将军可有传召?”
“嘿!你是活腻了吗?”
“住嘴!”樊先突然打断了樊景,语气平缓道:“边塞战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卫可以置喙的。我自是收到了陛下召我回京的密信。你既不认识我,把你们今晚的班头叫出来,他定认得我。”
那名小兵一听,慌忙道:“大将军,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打开城门,请大将军赎罪!”
在那名士兵的指挥下,城门缓缓开启。
“驾!”
“驾!”
樊先带着几人,骑马冲进了城门。
就在最后一人进城时,城门又快速地关上了。
樊先心中莫名地升起一阵寒意,军旅生涯,戎马一生,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晚,注定有些不平静。
然而这不平静的风起于何处,他却毫无头绪。
“你,下来!”
樊景自然是要好好教训那个小兵一顿的,他是个面子大于天的人,如此被拦在门外,还是头一回。如若不好好惩戒此人一番,他心头的怒火也是平息不了。
那名小兵颤巍巍地下了台阶,跪在了樊景和樊先的马前。
“大将军、执今吾恕罪,是小人不知情,是小人的错。”
樊景一脸的小人得志,向他勾手,“过来!”
那名士兵佝偻着身子向前走,不敢抬头看樊景,更不知道接下来要经历的风雨。
任风言与姜不游赶到时,樊景的刀正出鞘,任风言一手取下城墙上守卫的弓,另一只手以闪电之势抽出一支箭,弓开箭出,稳稳地集中了樊景的刀刃。
“砰”的一声,城墙下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樊先,你可算是回来了!”
任风言站在墙头高呼,这一刻,她等了很久很久。
樊景慌了神,那名小兵趁机慌乱地溜走了。
墙头士兵齐刷刷地拉开了弓箭,对准城墙下的众人。
樊先瞥了墙头几眼,心中的不祥之感还是应验了。
“任家小儿,你竟然如此大胆,你们任家反叛国家,揭竿起义,对朝廷不忠。任训已死,你这漏网之鱼竟然还敢现身京城!”
“哈哈哈哈。”任风言狂笑不止,她不得不佩服樊先,已是如此境遇,却还能假装镇定,心中盘算着突围。
“樊先,你不要做梦了。今晚,你逃不过的。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是陛下的羽林军,你以为,你还能活吗!我父为了兴国,一生在羌地戍边,你这宵小之辈,为了大将军的位置,妄图与戎狄勾连,杀害我父,屠尽我任家,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说我!”
任风言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转身奔下台阶,姜不游亦跟着下去。
两人骑着马来到了瓮城内。
“你莫要冲动!”
一旁的姜不游很是担心,他怕任风言被樊先挑唆下前去单挑,若是成了樊先的人质,倒真是功亏一篑。
任风言望了姜不游一眼,笑道:“别担心,我才没有我父亲那么傻,那么板正,一点点弯都不肯绕。”
说着,她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任训那样的人,算英雄。
可是那样的人,又太傻。
他们有他们的坚持,可不知,这坚持的背后,带给家庭的只会是灾难。
“外甥,你怎么和这人厮混到了一起?快过来,舅舅扶你坐上皇位。你既然能调动这里的羽林军,那就说明姜盛相信你。你我联手,这大兴的江山何愁不在你手中。”
樊先见任风言并未能像任训那样轻易被言语挑起,又将矛头转向了一旁的姜不游。
“呵呵,舅舅。我看你不是想扶我坐上皇位,而是你自己想坐上这个皇位吧。”
樊景看不下去,在一旁嚷道:“大胆!你这逆子,这是你大舅舅,你竟敢如此无礼。平日里的教诲呢,你都忘了?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闭嘴!”
樊先再次当着大家伙的面驳斥了樊景。
此举让他有些不爽,“大哥!你瞧瞧这个逆子。当年在东河,是谁陪着他走过来的。现在和姜盛那小子搅和在了一起,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呀!东河这么多年,咱们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朝廷里谁看得起咱们,每年大朝会都不叫我们,上京路上还要被追杀。不就是因为他吗?”
樊景又看向姜不游道:“当年一场大雪,你非要去看鹿,刺客伏在窗台之下,你还记得是谁救出你的吗?你还记得是谁给你挡刀的吗?那雪地上的鲜血吸引来了狼群,你可还记得是谁背着你走出的山林。”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点滴相处,姜不游终究还是欠了养育之恩。
当年,时至腊月,东河下了一场暴雪,雪后的林地中,出现了一头雪白的鹿,那鹿角生得美丽,像错开的树杈那般。
姜不游看见后,欣喜若狂,他本能地觉得,这头鹿能够帮得上他,让他能有去大朝会上献礼的理由。
一年一次的大朝会,是他期盼许久的,这一天,他若是有机会能上京,便能偷偷看上樊雨一眼。
母子之间,也只有这一天相逢的机会。
然而邓太后派来的刺客却一直跟着他们。
姜不游任性出走,独自消失在林中,急坏了当时的樊先。他率众人前去林中查看,意料之中遇见了邓氏派来的刺客,大雪苍茫,林中的树枝早已枯萎,夕阳西下时,天边的淡淡的云霞显得格外艳丽,雪地上的那一串血迹亦是十分刺眼。
饥饿的狼群选择在这时候发起进攻,明明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几具尸体,可对他们而言,活生生还带着鲜血的活物更能激起他们的兴趣。
姜不游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但好在樊先挡在了他身前,似山一般高大,牢牢地将他拦在自己的怀中,扛起剑,直指那些闪着绿眸的生灵。
火,是上天赐予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山洞中,只要火光不熄,那些狼群便无法靠近。可他们的垂涎欲滴,却总是让人感到一丝的畏惧。
那一夜,是樊先抱着他,僵守在了洞中。
狼群的执着让樊先第一次感受到了可怕,这个身高九尺的男儿,从不曾在战场上有过畏惧,可当看着怀中的姜不游时,却还是捏了一把汗。
时间流逝,可狼生性执着,两边就这么隔火相望。
天将明,是樊景带着众人撕开了一条血路,才将两人就回。
往事浮上心头,总归让人有些动容。
任风言看着姜不游的样子,明白他已经受到了触动。
“樊先,地下宫殿的那件吉服,我替你看了。那面料可不是你应该享用的,那金线绣上的花纹可绝非是你可配的。那该不会是你为你的大外甥准备的登基之服吧?”
地下宫殿之事,竟也被这人知晓了。
樊先感到有些不妙。
“不游,快到舅舅这里来,不要再与这魔女为伍。”
樊先朝着姜不游招手,面上带着无尽的温柔,恰似当年在山洞中抱着姜不游时的一丝怜惜。
任风言不再多语,她转过头,将选择权交给了姜不游。
她信他,更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