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桌椅板凳连同窗木都被拍得粉碎,耳膜被震得发疼,眼前修罗的黑影忽地消失。
我被人横空抱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松香抚慰着我躁动的真气。
顾长侯单手搂着我,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怒气,像被惹怒的洞底巨兽,拿剑指着远处躺在地上的面具男,粉碎的床板层层叠叠压在他身上。
那黑色的修罗面具上多出一条裂缝,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向下巴,滴在积满灰尘的地上,阴影覆盖下的阴骘眼眸狠狠盯着破墙而入的顾长侯。
忽地,房里莫名刮起一阵风,灰尘四起飞舞,我眼睛被迷得发疼。
顾长侯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挥剑。
一道凌厉的剑气朝面具男飞去。
我的发丝被带动得狂乱飞舞。
咔嚓一声。
面具男像一棵被拦腰折断的老树,身体折成两段,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来,腹腔处弥漫着大片大片的红。
他躺在血泊中,没有呼吸起伏,一动不动。
我挣脱手上的绳子,赤脚踩在染血的地板上走向他,蹲下来用拇指沾了一点血放进嘴里,味道却不太对劲。
没有血液的鲜甜咸腥,口腔里满是草木般的苦涩味道。
顾长侯把我拉起来,脱下外衣裹住我赤裸的上身,轻轻擦掉我嘴角的殷红,眉眼里盛满了怒气,却强装没事人一样用哄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
“念念乖,别喝他的血,脏。”
说完便拿剑在自己手腕上割一道口子,举起手放到我嘴边。
我抓着他的手,嘴唇紧贴肌肤,把流出来的血舔得一滴不漏。
良久,我放下他的手,上面的口子深可见肉。
“下次不用割这么深,不然伤口不好愈合。”
顾长侯有些失神地点头,把我身上外衣的系带又紧了紧,懊悔万分地望着我:“对不起,我来迟了。他可有对你….”
后半句话的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我抬眼与他对视,眼神清明:“什么?”
顾长侯眼神闪躲地撇过头去,把我摁进怀里。
“没什么。”
然后又在自言自语似的:“念念是我的夫人,谁也别想抢走。”
我朝着他方才视线的方向望出窗外,皎洁明月下,一团小小的黑影在夜空中飞快掠过。
*
返回剑宗路上,我问起江亦盈。
顾长侯听到这个名字时,愤怒和嫌弃快要在脸上溢出来.
仿佛说的不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而是仇深似海的敌人。
“你是说,她先是让你喝了一盏茶,紧接着和你比试,然后你就晕倒了?”
我点点头,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当时受伤吐了血,我体内真气比以往任何一次吸血前都要躁动,为了控制住就用力打了自己一掌。”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问我:“你是药宗圣女,对毒物应该不陌生,可觉得那茶有问题?”
“不知道。” 我没懂他为什么耿耿于怀那杯茶。
“长老用毒把我喂大的,我服过的天下奇毒数不胜数,早已经是百毒不侵之体。”
“就算有毒,区区一杯茶,奈何不了我。”
顾长侯搭在我腰上的手用力紧了紧:“所以,你不是被她毒昏的,她也打不过你,是你自己把自己拍晕死过去的?”他的声音很是玩味。
我如实点头。
顾长侯垂着眼眸:“无论如何,她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你放心,回宗之后,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长侯没有大张旗鼓地调查此事,他还是有所顾忌,不想让我嗜血的秘密被旁人知道。
此事涉及妖族,恰巧剑宗调查皇族成员失踪一事常在妖界活动,顾长侯派出了身边几个忠实能干的小弟子,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令人震惊的消息莫过于,江亦盈与妖族叛党有所联系。
妖族中有一部分已经倒戈,暗中效力于魔族,妖族皇室成员失踪,也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叛党曾给过她一颗失魂丹,条件是阻挠剑宗调查皇族失踪一事。
失魂丹世间难得,吃下此丹的人会浑浑噩噩失去理智,沦为心底恶念的傀儡,沉浸在欲望中,很快就会因灵气干涸而死。
那青楼里的狐妖老鸨,也是效忠魔族的叛党一员。
江亦盈原想让顾长侯看到我放诞不羁与人苟合的场面,再激怒我行凶杀人,以光明正大将我除去。
她并不知道,药宗养大的圣女,百毒不侵,没有七情六欲。
计划失败后,为避免身份暴露,她偷偷去把接触过的叛党都杀了。
杀到最后一个时,被顾长侯派出的小弟子拦下。
江亦盈是被绑回剑宗审讯堂的。
东方宗主失望地拂袖而去,顾长侯亲自挑断了她双脚脚筋,把她扔在孤月峰峰顶,派人严加看守。
江亦盈与妖族叛党勾结的事并没有引起多少讨论。
此时修真界已经魔患四起,到处有魔族入侵,有几个小宗门更是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顾长侯作为剑宗少宗主,忙得几天没有回房休息过。
是夜,我站在窗前。
一只羽毛黑亮的乌鸦在窗外盘旋,引起我的注意。
那乌鸦周身黑气围绕,眼珠在黑夜里闪着诡异的红光。
它忽然化作一团火光,在黑夜中变换出“孤月峰”三字,随后消散,只一根漆黑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
我跳到地上捡起那根鸦羽,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峰。
明月之下,那山顶仿佛也蒙着一团黑雾。
我独自一人朝着孤月峰方向走去。
*
孤月峰峰顶。
几个看守的弟子已经睡下。
空荡荡的院子正中,江亦盈歪头坐在轮椅上,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我。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圣女来了。”
“我一个人在这儿好孤独,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内心疑惑。
那乌鸦不像剑宗这种门派会用的传信方式,反倒像魔族的手笔,便开门见山地问她:“那乌鸦是你派来的?”
她笑了,几缕头发滑落额前,月光照得她脸色惨白。
“哈哈哈哈哈,圣女被我害得身陷青楼,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眼里的阴骘浓了几分。
我神情冷淡。
在药宗修炼时,怪物想杀我是为了吃我肉饮我血,邪修想杀我是因为我阻挡他们偷取丹药,同门也会想杀我,为了抢夺生的机会。
凡事皆有因果,但多想无益。
他们想杀我,我杀回去就是了。
“我不知道,或许是你和顾少主吵架了,又或者你单纯恨外宗之人…”
于我而言,没有区别。
“不过都是杂念而已。”
她鼻子里冷哼一声:“圣女还当真是出尘脱俗,不染世间俗念。”
“但是,还轮不到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来教训我!”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黑雾缭绕中的剑身折射着寒光。
四周狂风大作,我衣裙翻飞勉强立于地面。
江亦盈和上次在松树林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周身气压磅礴倾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院墙上无数砖瓦咔嚓破裂。
她坐在轮椅上,用剑尖快速地画一个诡异的符咒,混合着杀意的剑气瞬间排山倒海袭来。
我抽出配剑抵在胸前,强大的威压逼得我节节后退,只听“噹!”的一声脆响,剑身断为两截。
巨大的气压把我卷起又摔打在地,我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五脏六腑像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来回挤压,每一口呼吸都痛得我手指微微抽搐。
我点了止痛的穴位,拾起只有半截长的剑。
江亦盈接连不断使出剑招,我一一躲过,闪电一般冲到她身旁。
断剑抵在她喉间。
我叹气道:“功夫见长。只是你方才的剑气中带有黑色瘴气,不像寻常剑修…这力量,是你从别处借来的。”
“是又怎样?”
两次交手落败,江亦盈不甘心地把剑收回鞘。
“圣女?呵,这个称呼真让我恶心。”她表情作呕。
“你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剑宗有少夫人,那就应该是我,必须是我!”
江亦盈是彻头彻尾的高岭之花,孤傲地一切踩在脚下。
“我是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是师兄亲自带回来的小师妹,是全宗的模范!”
“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圣女,师父不愿给我和师兄指婚,宗内上下都围着你转,就连下九流的外门弟子都敢当着我的面拿你跟我比!”
我与剑宗弟子接触不多,只有几个常来替顾长侯送东西传话的弟子稍微眼熟些。
江亦盈嘴里却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故事。
嫉妒和不甘已经把她完全吞噬。
“顾长侯真是有眼无珠。”
“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女人,毁我双腿筋脉!百年的情谊在他眼里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她说得激动,抵着剑刃的肌肤被划出几道痕,血液顺着白皙的脖子往下流。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始终是剑宗的人。你杀了我,就是在打整个剑宗的脸。”她抬眼恶狠狠地看我。
我看着那两行刺眼的血迹:“我没打算杀你,他们怎么处置你是他们的事。”
方才吃她一招失了血,此刻嗜血的冲动又在全身上下游走,像被小虫子密密麻麻地啃食着每一寸经脉和皮肤。
这一次,我没有再采取自损的极端方式压制嗜血冲动。
我站在她背后,用拇指沾了点她脖子上的血,装作若无其事地快速含入嘴里。
甜腥味刺激着我的味蕾,舒畅爽快的感觉流向全身,我满足地轻叹口气。
月华如水,地上影子清晰可见。
江亦盈望着地面,阴郁的脸上扬起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