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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各宗代表再次齐聚剑宗。
这一次是为了商讨魔族作乱之事。
众人愁眉紧锁,就连合欢宗主孔雀仙子都没了以往的娇艳颜色,神情憔悴。
她的胞妹已经失踪半月有余。
各个门派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惨淡的乌云不分彼此地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议事堂内,讨论得并不顺利。
以剑宗为代表,受损严重的宗门主张直捣魔窟,把魔尊老巢给掀翻了,一了百了。
药宗、清平宗等门派觉得远征魔族太过冒险,且若魔族趁机侵占宗门据点,将得不偿失。
天地间灵气有限,各宗门都是建于灵气深厚之地,才得以延绵生息数十万年。
与之相比,魔族所占据的地盘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灵气稀薄不说,就连气候也在长年干旱和酷暑严寒之间来回转变,即使天生魔族,也有不少忍受不了极端天候而迁居至他界的。
日头转换一边,还是没有谈出个所以然。
灵兽宗的火凤真人不耐烦地拍桌而起。
“我看你们是躲在山上修炼把脑子都练傻了!”
“有什么好商量的,把魔尊按在地上打就是了,难不成还怕了他这个黄毛小儿不成!”
清平宗的钟长老白他一眼:“说得轻巧!佛宗宗主与他正面对上,损耗大半修为也只打死了他的一个槐树替身,在座的又有几个能比佛宗宗主更胜一筹的?”
药宗杜宗主也发话了:“钟兄说的极是。”
“且不论魔尊实力如何,倘若魔尊真的乘各大宗派倾巢而出之时抢占宗门地界怎么办?”
“再者,各宗山门脚下均大大小小地布满寻求修士庇护的凡人村落城镇,若宗门失守,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些黎民百姓死于魔掌之下?”
剑宗的东方宗主望着在座争得面红耳赤的各宗元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道友们所言均有道理。”
“只是依我看来,魔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各界,若不予以痛击,他必定愈发狂妄尊大。”
“之后比边陇城屠城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怕是不少啊。”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宗人士表情均是一沉,但主张防守的几派人士依旧没有松口。
眼见会谈陷入僵局,东方宗主便先安排各宗子弟入住,从长计议。
散会后,我在积雪深厚的树林里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药宗的杜小宗主迎面走来,浅浅向我作了个揖:“圣女,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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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药宗旧人,不知怎地,我总是比平时还要冷淡半分。
我面无表情答道:“你有事?”
杜白倒是习惯我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柔声道:“只是有几句话想对圣女说。”
我撇他一眼,许是他父亲或者哪位长老又有教训让他传达。
“我在听。”
杜白却突然羞赧起来,声音有些支吾:“他…对你好吗?”
我皱眉反问:“谁?”
“顾长侯,他对你可好?”
这话,倒不像是杜宗主和长老会问的。
“如你所见,我一切安好。”
“你为何会问起顾长侯?”
杜白靠近半步,神色诚恳:“倘若…倘若他对你不好,你可以随时回药宗。”
“我发誓会用性命保护你,绝不让你受半点欺负。”
我看向眼前的人,这个当年丢了半条命才从崖底背回来的小子,如今也已长成风流倜傥一宗少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一向不赞成父亲和长老的做法,包括…你和剑宗少主的婚事。”
“只是以前我不足以和父亲抗衡…”
“但现在不同了!我前些日子又突破了境界,还研制出了九转回魂丹,现在药宗事务也多半由我打理,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在我和他之间。
杜白被剑气横扫在地,我则是被来人牢牢搂在怀里。
顾长侯抱着我,额角的青筋在疯狂跳动,脸上浮着一层极为勉强的笑,就像刚凝结在水面上的薄霜,一戳就破。
“杜小宗主!想要叙旧不如来我院子坐坐。这里天寒地冻的,我家夫人可是怕冷得很。”
杜白从地上站起来,掸落衣裳上沾的积雪。
他挺直腰杆平视顾长侯:“不必。偶然碰上圣女,一时忘情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天色不早,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又转而看向我,语气一下子软了许多:“圣女要多保重身体,莫要让人牵挂。”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长侯也气呼呼地拉着我往院子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嫌弃我走得慢,干脆打横抱起我御剑而行。
回到房中,他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一言不发,活像一只生闷气的小松鼠。
我没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他一把抓住,眼睛看向另一边:“你很会折磨人。”
我把他的脸掰回来:“我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干。”
顾长侯不依不饶:“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比旁人说了做了还要可恶!”
他突然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不行,我要去把他的手给砍下来!”
我一把扑到他怀里拦住他。
怕火上添油,声音也不由得软了几分:“夫君,你在生气吗?”
欧阳长老说过喜怒哀乐都是杂念,可眼前怒火冲天的顾长侯明明怎么看怎么可爱。
实在没忍住,我又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顾长侯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被安抚下来,伸手回抱我:“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了许久。
直到他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胸膛也烫得吓人。
顾长侯弯下身把我抱起,缓步走向床榻。
轻轻卸下床帐,轻轻取下我束发的簪子,所有动作都是轻轻的…….
窗外鹅毛般的雪花无声地落下,屋内不合时宜的响动销匿在漫山遍野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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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门之间的意见不合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几个外出归来的弟子面色铁青地向各宗长老汇报——
数十城百姓尽数被屠。
尸首被抛在江里,下游的百姓去河边取水,看着满江的血水,吓得连滚带爬往回跑。
这已经算好的了。
魔族还在城门之上悬了数十具尸体。
四肢头颅均齐全,却都是来自不同的人!壮硕的大汉身体上用刀剑插入了刚满月的婴儿脑袋,左边是老妪皱巴巴如树皮的手,右边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的柔荑。
更有甚者,在城外挖了一个巨大的坑,把男女老幼一个一个扔进去,再往上浇油扔火把,等烧起来了,魔族士兵便在旁饮酒啖肉,仿若篝火晚会,火烧得越旺,他们笑得越欢快。
凡人并没有太多可供魔族利用的价值,残杀暴虐,只是他们闲暇取乐的手段。
尸横遍野,哀嚎遍地。
为首的白衣弟子声音颤抖地陈述着魔族的暴虐,每多说一句,在座的人脸色就沉一分。
妖族传来的消息也同样令人扼腕叹息。
妖族百姓多长相奇特,如狐妖雀妖一类容貌艳丽的惨遭囚禁沦为床上玩物,生性好斗的狼妖虎妖之辈则被带上镣铐扔到台上互相决斗至死。
东方宗主的预言成真了,屠城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他们只会越来越猖狂,要亲手把整个修真界变为炼狱。
各宗长老们无言对视。
屋内不再有一句争吵,各宗长老纷纷默契地开始向宗内传信。
传音符、灵鸽、传送阵等此起彼伏,剑宗内到处闪着各式法术的光亮。
一时之间,无论是远在东海蓬莱仙岛,还是西越深山密林,全天下的修士都收到了来自宗族长老的消息——
出征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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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剑宗为首,倒魔联盟成立。
各宗留了一半人手用于守卫宗门,保护周遭百姓,其余人则全部加入讨伐魔尊的联盟队伍。
玄机阁提供灵舟,联盟将按计划先途径妖族地界与妖皇汇合,然后共同进攻魔界。
站在灵舟之上俯视,大地一片荒凉。
我想起站在断影剑上和顾长侯看旭日东升的那天,世间万物都在闪闪发光,充满活力。
眼前闪过在馄饨摊前忙碌的王婶儿和她瘸腿的儿子,以及满脸春风来买素肉馄饨的苏员外。
那些被屠杀焚烧的城里,应该也曾有不少馄饨摊子,现在都尽数化为一抔黄土。
寥寥数月,天翻地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顾长侯从背后走近,语气带有宽慰:“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把我搂在怀里。
“就连毫不相干的人,夫人都愿意为他们心疼叹气了。你说我该高兴好呢,还是吃醋好呢?”
我把头靠在他胸膛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你都说了是毫不相干的人,吃哪门子的醋。”
“念念,我心眼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