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寅时的雾气粘稠如尸液,范淼的阴晷刚触及户部西角门的石阶,晷针就“咔”地折断一截,这是大凶之兆。

    范淼跟在燕陵身后三步之遥,看着他玄色官服的下摆在地面上扫过,荡开细小的露珠。

    “燕大人。”她轻声唤道,“您领口...”

    燕陵脚步微顿,修长的手指抚过领口绣着的獬豸纹样。

    一缕黑烟从他指尖逸散,在晨光中消失无踪。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声音却依旧冷峻:“无妨。”

    范淼的罗盘在袖中轻轻震动。自从离开殓房,这指针就时不时偏向燕陵的方向。

    她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阴物缠身者,非大奸即大冤”。

    户部西角门前,燕陵亮出腰牌。守卫见到那枚青玉扳指,立刻躬身退开。

    穿过三重院落时,范淼注意到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印,深深碾入青砖缝隙。

    “五百匹丝绸能装满十辆大车。”燕陵低声道,声音像淬了冰,“但昨日入库记录只有三车。”

    看守仓库的老吏见到燕陵,脸色霎时灰败。

    他枯瘦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大人明鉴,小的一向按规矩办事。”

    “三月廿三的丝绸是谁经手的?”燕陵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老吏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是...是周主事,但那日实际只到了三车,账目是侍郎大人让那么记的...”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响。

    范淼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燕陵已经旋身拔剑。“铮。”的一声,一支弩箭被劈成两段,擦着老吏的耳畔钉入廊柱。

    第二支箭直取燕陵咽喉,却见他左手一扬,青玉扳指竟精准地撞偏了箭镞。

    “房顶上!”范淼看见黑影闪过。

    燕陵吹响警哨,侍卫们蜂拥而至,刺客却已不见踪影。

    混乱中,范淼发现老吏袖中露出半张纸条。

    范淼用指甲挑起纸条时,腕间守宫砂突然发烫,纸面浮现出只有阴眼能见的暗纹:“子时,老地方”。

    下方还有一行被血掩盖的小字:“带《试睡录》”。

    老吏的瞳孔骤然收缩,枯手抓住范淼的袖口:“姑娘的《试睡录》...缺了...最后一页...”

    话音未落,他喉间突然钻出红丝,范淼迅速用铜钱压住他眉心,却只摸到一张迅速瘪下去的人皮。

    燕陵蹲下身,掰开死者紧握的左手掌心赫然有道符咒,与崔府铜盆底部的图案一模一样。

    “红货...”燕陵的拇指摩挲着青玉扳指,“二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称呼红丸的。”

    范淼突然按住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仓库深处。

    她循着方向望去,只见最里间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铜锁,锁眼处隐约泛着红光。

    “燕大人,那里面...”

    燕陵已经大步走去。铜锁在他触碰的刹那:“咔嗒”弹开,一股混杂着药香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范淼的罗盘指针突然僵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按住。

    库房里堆满贴着封条的箱子。燕陵撬开其中一个,取出个青瓷小瓶。

    拔开塞子的瞬间,范淼看见一缕红烟飘出,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人脸,又迅速消散。

    他猛地扣紧瓶塞,指腹碾碎瓶口残留的粉末:“初代红丸遇血化雾,此物竟能凝形不散,有人掺了骨灰。”

    范淼瞳孔骤缩:“《本草拾遗》载,人骨灰合朱砂可固魂...这是要做什么?”

    “控魂时限延长。”燕陵剑尖挑起地上另一枚红丸,那丹丸竟在刃上弹跳,“听。”

    细微的婴啼声从红丸内部传出,范淼的罗盘指针突然刺向瓶底,那里刻着“丙辰年霜降”,正是红丸案爆发的日期。

    燕陵蘸取粉末在掌心划出血痕,青纹突然暴起将红烟吞噬,他眼底泛起血色,“二十年前的红丸需连续服用七日才见效,此物······”

    话音未落,瓶中红烟突然扑向范淼,燕陵一把扯过她,红烟撞上官袍袖口的獬豸纹,发出凄厉尖啸。

    范淼突然按住太阳穴。剧烈的刺痛中,她看见无数画面闪回,穿嫁衣的女子在铜盆前哭泣、枯瘦的手将红丸倒入酒壶、青瓷小瓶被藏入嫁妆箱。

    “范姑娘?”

    燕陵的手搭上她肩膀,温度透过素麻斗篷传来。

    范淼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涔涔:“崔小姐...她见过这些红丸。就在她的嫁妆里。”

    燕陵眼神骤冷。他迅速翻查账册,突然停在一页:“三月廿三,丝绸五百匹入西角门。”

    指尖点着墨迹晕染处,“这里被刻意遮掩的,是'同批入红货十二箱'。”

    离开户部时已近午时,秋阳将燕陵的影子投在宫墙上,那影子忽然扭曲了一瞬,范淼看见,影子的右手多出了六根手指。

    “燕大人!”她失声喊道。

    燕陵转身时,影子已恢复正常。

    但他的官服领口,确实有一缕黑烟缓缓钻出,像条小蛇般游向范淼的罗盘。

    范淼后退半步,罗盘指针疯狂摆动。燕陵似乎察觉异常,抬手按住自己的后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先去用膳。”

    他声音有些哑,“未时三刻,去崔府查嫁妆。”

    崔府的喜堂还保持着大婚当日的模样。红绸挽成的花球悬在梁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范淼的指尖拂过供桌,在烛台上摸到一点黏腻的红色粉末。

    “胭脂?”她轻嗅,“不,是朱砂混着···”

    “血。”燕陵从厢房转出,手里拿着雕花木匣,“崔姑娘的嫁妆清单。”

    他展开清单时,范淼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浮现出诡异的青纹,像藤蔓般缠绕着血管。

    燕陵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指着其中一行:“青瓷十二件,但箱子里只有是一件。”

    范淼的罗盘突然指向后院的古井,井沿上的青苔有新鲜的刮痕,辘轳的绳索还带着湿气。

    燕陵单手握住绳索:“我下去。”

    “等等!”范淼抓住他的手腕,青纹在他触碰一刹那消退,燕陵眼底里闪过一丝诡异。

    “井底阴气重。”范淼取出朱砂在他掌心画了道符,“大人命格虽硬,也需防备。”

    燕陵看着那道符,嘴唇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范姑娘倒是周到。”

    他下井的动作利落得像柄出鞘的剑。范淼守在井边,听见井底传来“咔哒”一声。

    片刻后,燕陵的声音带着回音传来:“找到了。”

    拉上来的除了青瓷瓶,还有个铁盒。燕陵的官服下摆沾满井水,布料贴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的线条。

    他打开铁盒时,一枚红丸滚落在地,瞬间化作血色的雾气。

    盒中是本残缺的册子,封皮写着:“长生阁录”。

    燕陵翻到某页,眼神骤然锐利:“这是红丸案的参与者名单。”

    他指着个被朱砂圈起的名字,“现任户部侍郎,崔小姐的未来公公。”

    范淼突然按住太阳穴,剧烈的疼痛中,她看见穿嫁衣的崔小姐将青瓷瓶藏入井中,却被一只枯瘦的手从背后扼住脖颈,那只手的拇指缺了半片指甲。

    “她不是自杀...”范淼喘息着,“凶手是...”

    燕陵突然捂住她的嘴,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淡淡的沉香气。

    范淼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踏过屋瓦。

    燕陵吹灭蜡烛,将她拉到屏风后。逼仄的空间里,范淼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燕陵领口游出的黑烟,正扭曲着组成一个“危”字。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燕陵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玉扳指泛起微光。

    就在剑将出鞘的刹那,范淼的罗盘突然飞旋着脱手而出,撞向房门。

    “砰!”

    门开处空无一人。只有个纸人立在台阶上,脸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笑脸,胸前别着张字条:“子时,长生阁,拿命换真相。”

    燕陵拾起纸人,它的手臂突然“咔”地折断。断口处飘出缕红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兽首,与玉佩中出现的如出一辙。

    范淼的罗盘在这时突然裂成两半。铜制的指针直直指向燕陵心口,然后“啪”地掉落在地。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窗棂外。燕陵站在阴影里,声音轻得像叹息:“范姑娘,你怕鬼吗?”

    范淼看着地上碎裂的罗盘,缓缓摇头:“比起鬼,我更怕人心。”

    燕陵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他转身时,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而这一次,范淼清楚地看见,那影子脖颈上缠着道红绸,正随风轻轻摆动。

    子时的更鼓刚过第一响,范淼就看见了那座隐在梧桐树影里的小楼。

    月光像被筛过似的,零零落落洒在“长生阁”的匾额上。

    那三个鎏金大字已经斑驳,边缘处爬满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夜风掠过时,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不似金属相击的清越,倒像是谁在磨牙。

    范淼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桃木令,却触到一片温热。燕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玄色官服几乎融进夜色,唯有领口绣着的獬豸纹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有血腥气。”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跟紧我。”

    他的侧脸在月华中如同玉雕,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更显深邃。

    范淼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此刻泛着诡异的青光,像是一盏小小的引魂灯。

    长生阁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年迈者关节般的“吱呀吱”声。

    厅内弥漫着药材腐朽的气息,混着某种甜腻的腥气,让范淼想起殓房里那些泡在药水中的尸体。

    燕陵的脚步突然顿住。

    范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厅中央摆着口青铜丹炉,炉身刻满符文,炉脚边散落着几枚红丸,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珠。

    “《金丹秘要》记载的炼丹阵。”燕陵指尖轻轻抚炉身上的饕餮纹,“但方位摆错了,这是···”

    话还未说完,被范淼接了去,“炼鬼的阵法。”

    她声音发紧,范淼看见丹炉上方盘旋这几缕黑烟,正扭曲着组成人脸的模样。最清晰的那张,赫然是崔小姐。

    燕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拽。

    几乎同时,一支袖箭钉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系着的红绸在月光下妖冶如血。

    “出来。”燕陵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阴影里走出个佝偻身影。来人穿着灰布道袍,左手缩在袖中,右手举着盏青铜灯。

    火光映出一张布满老人斑的脸,右眼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贫道等二位多时了。”老道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燕提刑的煞气,范姑娘的阴眼,正好凑齐阴阳引子。”

    范淼的罗盘在袖中疯狂震动。当老道向前迈步时,她终于看清他缩在袖中的左手拇指缺了半片指甲。

    燕陵的剑已经出鞘。剑锋映着月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线寒芒:“周主事,或者该称你为长生阁主?”

    老道怪笑一声,灯盏突然爆出刺目的绿焰。火光中,丹炉上的符文次第亮起,整个厅堂的地面开始渗出暗红液体,像一张渐渐展开的血色蛛网。

    范淼突然按住太阳穴。剧痛中,她看见无数记忆碎片,老道将红丸倒入茶盏、崔小姐挣扎时抓破了他的左手、染血的账册被塞入青瓷瓶。

    “燕大人!”她嘶声喊道,“崔小姐是被他...”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范淼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坠落瞬间,燕陵的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青玉扳指硌得她生疼。

    他们跌进一间石室,四壁点着长明灯,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正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十二个青瓷小人,每个小人胸口都扎着银针,针尾系着红绳。

    范淼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最末那个穿着嫁衣的小人,银针扎在咽喉处,红绳已经变成了黑色。

    “厌胜之术。”燕陵剑尖挑起红绳,“用死者最后一口气下咒...”

    他突然噤声,剑锋转向石室角落,“谁?”

    阴影里缓缓走出个身影。月白锦袍的下摆沾着血渍,来人面容苍白如纸,唯有唇上一抹朱砂色刺目惊心。

    “崔...小姐的未婚夫?”范淼不确定地问。

    青年却笑了。那笑容让他俊秀的面容突然变得诡异:“范姑娘好眼力。”

    他声音轻柔得像蛇信吐息,“可惜猜错了一半。”

    他抬手撕开衣襟胸口处赫然有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蠕动着无数红色细线,像活物般纠缠盘绕。

    “红丸噬心,不死不灭。”青年抚摸着那些红丝,“岳父大人没告诉你们吗?二十年前那批试药的,可都活得好好的。”

    燕陵的剑突然发出嗡鸣,范淼看见他手腕上的青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爬满整条手臂。那些纹路在灯光下竟微微蠕动,像是有了生命。

    “燕大人!”

    范淼想去扶他,却被青年闪身拦住。冰冷的手指掐住她下巴,强迫她看向石室顶部那里悬着无数红绳,每根绳上都系着个铜铃。

    此刻,那些铜铃正无风自动。

    “听听,多悦耳。”青年在她耳边轻语,“这是用你们刑部大牢里死囚的喉骨做的。知道为什么选在子时吗?因为···”

    燕陵的剑突然穿透青年胸口,没有血,只有无数红丝从伤口涌出,像蛇群般缠上剑身。

    青年却笑得愈发欢畅:“因为子时阴阳交泰,最适合。”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范淼踉跄着扶住石台,碰倒了一个青瓷小人。小人碎裂的刹那,整面墙的符咒同时燃烧起来,火光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

    “快走!”燕陵拽起她就往台阶冲。身后传来青年疯狂的大笑和墙体崩塌的轰鸣。

    当他们冲出长生阁时,整座小楼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烟尘中,一点绿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兽首图案,与之前出现的如出一辙。

    范淼剧烈喘息着,突然发现燕陵的手臂已经全被青纹覆盖,那些纹路正向他心口蔓延,所过之处,血管都泛出诡异的青色。

    “你中毒了。”她撕开他的袖口。

    燕陵却按住她的手:“不是毒。”

    他声音沙哑得可怕,“是獬豸血契,我父亲当年...用这个封印过红丸案。”

    话未说完,他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扭动着组成个“赦”字。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范淼咬牙架起燕陵,拖着他往暗巷里躲。燕陵的身体烫得吓人,呼吸间带着铁锈味,可那双眼睛依然清明如寒星。

    “去。”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去凶宅...铜盆。”

    范淼的罗盘突然从袖中滑落。指针疯狂旋转后,直直指向北方,崔府绣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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