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斤一路小跑至萧如意面前,半途中还差点跌了一跤,跑到近前一脸豁出去了,慷慨激愤道:“萧公子,我家少爷没有弄清楚情况,害您深陷险境,是他不对。”
“可是您也不能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说呀!”
宝斤背过身,两手攀住张岑肩膀,把张岑转了个身。
“萧公子您看看我家少爷后背,我家少爷回府对老爷如实相告事情的来龙去脉时,老爷得知他竟然罔顾乾元朝律法当街帮了那秦霈霈,气的直接上了家法,整整打了二十辊。我在边上听着声音都疼。”
“可是少爷他还是担心你替他来周旋会惹上什么麻烦事,便忍着疼痛上山来寻你,中途也不敢休息,怕又生什么变故。”
“明明已经站都站不住了,还硬撑着非要站在学堂门口等着你...”
萧如意细细看去张岑的后背,果然有几道长长的,几不可见的血印子,渗透出衣物显露出来。
又见寒冬凛冽,张岑脸色苍白,额角却隐隐冒着冷汗,一副拼命隐忍的样子。
这下轮到萧如意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心情起伏五味陈咋:“我...我...我...”
说实话刚开始见到张岑自己也只是一时逞口舌之快,话赶话的口不择言了些,并不是真的要跟他如何或者气他,自己横竖也是无事,只是看过不去这人心大跟着自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现下从宝斤口中知晓他也是着急自己并不是对自己毫无关心,心里早就气消了一大半,但也有些下不来台。
干脆气的一跺脚,“你这傻子怎么不早说?还跟我在这儿站着,还不赶紧进去宿舍休息休息。”
虽然像萧如意和张岑这般家住得近的学子,晚上不需要住宿在学堂,但是到了夏天天气炎热,午时又容易犯困。
学堂周学究便给不住宿的每位学子也简易开辟了单独的宿舍休息,还是希望学子们能劳逸结合,才能好好学习。
张岑看着萧如意如玉的小脸终于不板着了,抓抓头发嘿嘿一笑:“我这伤不值一提,主要你没事就行。我真不知这骊山上竟如此凶险,这回算我欠你的,下次你要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萧如意看着张岑能原地上演一个桃园结义三兄弟,现在还差一个沈怀行。
“如如?你回来了?你这一上午都去哪儿了?没出什么事吧?”
老话说的对,真是不能背后说人,一说人就出现了。
萧如意朝沈怀行招招手:“怀行,快来,赶紧把这小子背到宿舍去。”
沈怀行看向张岑:“嗯?你怎么了?不是之前还挺好的,这是又闯祸了?”
张岑大气凛然一挥手,白着一张嘴唇道:“怎么就要人背了?我真没事,好得很。不就二十棍吗我——”
话还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张岑————”
张岑这回病情来势汹汹,本来二十棍确实没什么大碍,也造不成对身体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张侍郎也是手下知道轻重的,自己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怎好真的下狠手打坏了,所以当时看着伤口可怖,却都是一些皮外伤,仔细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可是坏就坏在,张岑这人脾气梗性子也梗,偏偏忍着伤痛,还未曾上药便上山下山又跑了一趟,汗湿了后背加重了伤情。
短短一日时间,伤口看上去有些糜烂的趋势,汗水混着血水一股烂臭味,一片血肉模糊。
冬日里衣物穿得厚又紧实,衣服来回摩擦的时候定然是钻心的疼,可张岑一句话不提,又在学堂门口吹了一个时辰的寒风。
...............
萧如意坐在张岑床头,手上拿着边上丫鬟递过来的漂洗过的巾帕,仔细擦去张岑额上的汗。
没好气道:“我这上山下山虎口脱身一趟都有惊无险身上没什么大碍,你倒好,回了趟自个儿家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样都叫我不好意思责怪你了。”
张岑已经昏过去了三天三夜,且高烧不止,萧如意每天一大早就来看他,日暮而归,学堂也不曾去,心里对张岑不知是感动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原只把张岑当做学堂一时的玩伴,张岑与沈怀行不同,沈怀行与萧如意一同长大,两人的感情真是铁打的。
沈怀行喜静,萧如意好动,两人一动一静互补至极,行事上也多半没什么冲突拌嘴过。
而张岑和沈怀行不同,反而跟萧如意挺像,臭味相同的更多时候,萧如意都挺觉得张岑挺没心没肺的。
自己还曾经开玩笑跟张岑说道:要是他两一块儿遇到劫匪,张岑一定是抛下他跑的最快的那个。
如今看来也不大尽然,这人看上去没什么左右逢源的头脑和手段,但是讲义气还是真讲义气的,通过这件事也让萧如意明白这个朋友自己也算没白交。
只是张岑这性子.......萧如意想起来往日种种都觉颇为无奈。
萧如意一脸复杂神色,“我怎么感觉像养了个儿子?”
“如如,你在那里嘟囔着什么呢?我给你带了街尾那家你最喜欢吃的赵大郎打的米糕。”
“怀行,你来拉,快快,把米糕给我拿来,我正巧肚子饿了。”
如如是萧如意的奶名儿,小时候不觉得什么,但是长大了后萧如意觉得这名儿什么女孩子气,就不准定远侯府的人再如此唤他。
只有这沈怀行,萧如意每次对着他三令五申,沈怀行都是温和一笑道:我觉得叫如如很好,你我二人从小长大,我从小便是这么叫你,也显得亲近。
久而久之,萧如意也就麻了,随他吧,随他吧,回头已没有办法。
萧如意和沈怀行坐在屏风后,一人吃着米糕一人拿着书在看。
“怀行,我见你这两日都在看这本书,这是讲什么的,很好看吗?”
沈怀行合上了书,往萧如意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
萧如意拿起书本一看,大暃游记。
“你竟然看的是大暃的游记?我还以为你看的是什么专业书呢,如此认真。”
“上次偶然在藏书阁发现的,觉得有些意思,便拿来看了。”
萧如意竖起一根大拇指:“真正的学霸就是不用埋头苦读,也往往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沈怀行垂下眼睛笑了几声,又把书拿回去继续看了起来。
萧如意觉得无聊,便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沈怀行边上与他一起看。
沈怀行感受到萧如意的靠近,侧了侧身把书转向他,看的更方便些。萧如意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沈怀行也会适时的跟他解释出来。
萧如意一口嚼着米糕,正看得兴起,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是不是有米糕?我闻到米糕味儿了,好像是赵大郎家的米糕。在哪儿在哪儿?快给我拿来,正好饿了。”
萧如意.....低头闻了闻手上的米糕,好像也没什么味儿啊。不是,发烧的人味觉还能这么好吗?
“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这米糕先放在桌上,更待会大夫来了,说你能吃,你才能吃。”
张岑,“那你先给我倒杯茶水,我这喉咙干的快冒烟了。”
萧如意:“你说你躺了三天能不冒烟吗,这回叫你好好长点教训,再不仔细自己的身子,以后凡是天气寒冷些就遭不住,只能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屋子里待着。”
“啊?我都睡了三天了啊。我说我肚子怎么这么饿呢。也没这么严重,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你们就放心吧。”
沈怀行:“这两天还是得好好注意,少年人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子。”
“好好好,我都听你们的。大夫什么时候来?我想吃望月楼的烧鸡了。”
萧如意看着张岑是一点没听进去的样子,揉了揉眉心。这真是来管儿子的。
周大夫这几日来回往太医院和张侍郎府奔波,嘴上虽没说什么,一张脸却是拉的老长。
浑身上下散发一股“莫挨我”的气息。
萧如意和沈怀行见周大夫在那里抚须半天,也不说话,互相看了看,挤眉弄眼。
最后沈怀行败下阵来,上前拱手问道:“有劳周大夫了,张岑这病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看这张侍郎府的人这么爱捯饬就都挺有问题的,一个个的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周大夫:“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次病势汹汹,出门在外切记不能吹风,这几日也要忌口不能食荤腥。”
张岑闻言立马脸皱成了包子:“什么?不能食荤腥,那我岂不是吃不上望月楼的烧鸡了?”
萧如意看周大夫一副即将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指着张岑:“望月楼的烧鸡重要还是自个儿的身体重要?这烧鸡你不去吃它它还能跑了不成?等你好了,一顿吃上个几只都没人管你。”
张岑一副委屈样:“那好吧,但是你把刚刚的米糕给我拿来,我都忍到现在了,米糕总能吃吧。”
萧如意.......
周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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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岑彻底好了之后已是过去了三日,立马就按耐不住出来蹦跶了。
“萧如意—— 今儿个是花灯节,晚上咱们一起去河边放花灯吧。”
萧如意在书房练字,还未看见张岑他人,就先听见了他的大嗓门,手抖了抖,写到一半的字帖滴上了一滴浓浓的墨汁。
张岑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儿,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案桌前,双手按在案桌上,探头一瞧,:“你这字帖都滴上墨了,只能作废了。明日再练吧,现在赶紧跟我去望月楼吃烧鸡去,新鲜出炉的,可馋了我好几日了。”
萧如意手里捏着笔,绕着案桌走到张岑面前,缓缓一笑:“张岑,”
张岑:“怎么了,你别这么对着我笑,我有点哆嗦。”
萧如意二话不说拿笔往张岑脸上画去,张岑躲闪不及,左脸至右脸被画了长长一条。
张岑往脸上摸了一把,一手的墨汁:“啊啊啊,萧如意,我这还怎么出门见人?”说着拿起桌案上的另一支笔,沾了点墨汁,往萧如意身后追去。
二人在院子里打闹了小半个时辰,张岑见自己始终讨不了好,停了下来连连摆手:“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望月楼吧,晚了烧鸡就没了。”
萧如意:“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除了吃,还能有别的吗?”
“都说吃喝玩乐,吃排在第一位,才是头等大事。吃饱做事,事半功倍。”
萧如意懒得理他,叫他随自己进去把脸上的墨汁洗了,顺便换了身衣服,才拖拖拉拉的出门了。
今日是乾元朝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据说是乾元国成立那年才有的。那时候边国外契乱作一团,简直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后来在一个不知名的姬家村里出生了一个男婴儿,也就是后来的乾元开国皇帝——姬高祖。
据说他出生的当时天降祥瑞,五彩瑕光经久不散,鸟儿雀儿围绕着那户农户鸣叫不止,似是报喜。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都呆住了。
正巧这时候路过一位世外高人模样的道士,循着瑕光而来,掐指一算道:“此子不寻常,长大以后必是人中龙凤。”
并且吩咐姬家村的村民,待此子十八岁生辰之前万不可出村,方能保一寸平安。
村民们连连应下,是以姬高祖长至十七岁都没能出过村子。
十几岁的儿郎正是对外界好奇的时候,姬高祖终是按耐不住,偷偷出了村。
好巧不巧,正巧遇见了一对路过的外契军队,领头的头目早就发现了姬高祖,却并未打草惊蛇。只往后挥了挥手,身后马上走上来一个士兵,领头之人低声吩咐那位士兵偷偷跟上姬高祖。
姬高祖见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从芦苇荡里转身往后退去,回了村子。
谁知夜深人静时,村子里突然响起了警示的敲锣声,村民们大部门分还未起身,便被前来突袭的那伙军队残忍杀害在了自家门户里。
村里霎时浓烟四起,惨叫声,呼喊声混在一起。
姬高祖打开门一看,见那伙人的穿衣打扮赫然是自己白日里见到的样子,只觉得脑仁“轰”一下炸开了。
哪里还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这伙人分明是跟着自己进的村子!
眼见贼人马上要杀到眼前,姬高祖手拿一把劈柴斧,正要上去拼命,却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棍,昏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全村无一活口。
姬高祖花了整整两天两夜,为全村人立了墓碑,最后在村口朝着村落磕了三个响头,便离开了村子。
在路上又偶遇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几句话便知晓了这道士就是自己出生时,为自己批命的道士。
姬高祖悔不当初,紧抿着嘴眉眼坚韧,对着道长“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求道长收自己为徒。
道长摇摇头,说姬高祖命格长在红尘之中,他这方外之人教不了。
姬高祖眉下投下一片阴影,久久未言。
谁知,道长却手指骊山,叫他往骊山上走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姬高祖虽不甚明白,但也知道长是好人,便听道长的往骊山上走了一圈。
果然,骊山上竟住着一位避世大侠,武功盖世,却脾气古怪。姬高祖硬是花了一年时间,又有自己是道长引荐的原因,才让对方收了自己为徒。
学成以后,姬高祖拜别大侠,去往上京。当时上京风云际会局势混乱,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姬高祖的出现,打破了这场久久僵持不下的局面,以雷厉风行之手段,迅速收拢了盘踞在上京的各方势力为己用,成立了自己的一只军队,自立为王。
往后几十年,姬高祖带领将士们四处征战,有运气好的活下来的,步步高升加官进爵。也有的运气差的未能归家,最终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的。
虽然姬高祖的金戈铁骑在各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姬高祖在军中严令禁止军士欺压鱼肉百姓。被发现者军法处置。是以军队所到之处,百姓皆欢喜相迎,也为战场上未能归家的将士在河边点上一盏花灯,以示安息。
久而久之,传至现在,也成为了人们美好祝愿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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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意耸耸肩,看着张岑吃着油滋滋的小嘴,对着自己巴拉巴拉的。
“快吃吧你,这鸡大腿还堵不上你的嘴。”
张岑咬着一口肉,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不知道花灯节的由来嘛,给你说道说道。”
萧如意:“时至今日,人们口口相传的真相也未必是真相,只不过是为了给这个花灯节平添几分美好的故事传说罢了。”
“那也够了阿,那么较真做什么呢。人约黄昏后,结缘花灯下,岂不是美事一桩?”
萧如意轻嗤一声,并不打算搭理他。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瞧见姗姗而来的沈怀行。
在二楼使劲挥着手:“怀行,快上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沈怀行听见声音抬起头,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的笑了一下,点头示意。
萧如意和沈怀行吃的不多,用了几口之后便不再吃了。
只有一个吃货张岑还在埋头猛吃,鸡骨头堆的跟座小山似的。
入夜,华灯初上,碧波湖上霓虹一片,煞是迷人眼。
萧如意走走看看,还挺有兴致。手上拿着一袋糖炒栗子,穿梭在人群中不亦乐乎。身后还跟着帮他拎着许多袋吃食的沈怀行。
张岑走在两人边上,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吃烧鸡的时候少吃点了,现在看着这些各色小吃,反而是一点也吃不进了。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提前预约好的画舫上。
没想到画舫外表看上去不大,里面却是五脏俱全别有一番风味。
“怀行,你这画舫选的好阿,深得我心。”萧如意道。
张岑在一旁头捣如蒜:“是啊,怀行。我看了也很喜欢,你可认识这租借的东家?给我引荐引荐,改天我也租一回来消遣消遣。”
沈怀行抿了口茶,“恐怕这东家也不是很乐意。”
“你问都不问,怎知人家不会同意将画舫租借给我?”
“因为这画舫是我私人产物。”
萧如意和张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萧如意惊讶道。
沈怀行前倾过身子,给萧如意倒了杯茶,“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只是有时从学堂回家之后,会帮父亲在能力范围内处理些事务,父亲一高兴奖励我的。这也是我第一回上来,布置的确实不错。”
萧如意和张岑朝沈怀行竖起了大拇指,惊讶程度不亚于,当你和你的小伙伴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你们的另一位同伴已经在学如何解方程式了。
并且因为自己的优秀,为自己赢得了一辆豪华游艇。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人决定小酌解千愁。
画舫随着水波慢慢游荡开去,途经碧波湖上别家的画舫,丝竹管弦之声,声声入耳。
喝到尽兴处,萧如意微微摇晃着,撩开画舫垂帘,端着酒杯来到甲板的围栏靠着,仰头望月。
张岑和沈怀行怕他摔下去,一人一边虚虚扶着他。
“如如,船上夜晚风凉,你又饮了酒,小心吹的头疼。”
萧如意甩甩头,继续抬着头,看着月亮问道:“你们说,月亮里面是不是真的住着一位仙子?叫嫦娥。”
张岑眼睛直直看着萧如意百十米处的一艘画舫甲板上,回道:“月亮上有没有住着一位嫦娥仙子我倒是不知道,但是眼前倒是真有一位碧波仙子。”
并且这位碧波仙子,似乎在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