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市不让放烟花爆竹之类的，串个亲戚发个红包就算完事了，这年过得也是越来越没有年味，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的人家会趁着三更半夜偷摸放加特林，接下来就是被小区里的人开窗怒骂个几小时，最后和解时再来个“诶兄弟，其实你那烟花放得还行吧，挺好看，我老婆说你浪漫，祝新年快乐啊。”，那边听了不好意思再回个“兄弟你口才也不错，嫂子真有眼光，你们也是啊，新年快乐。”

    但，这么温馨的一个场面仅适用于团圆有家的人，像江渝澄这种大年三十儿被赶出来反省的人也算上是一股奇葩流了，不过他本人毫不在意就是了。

    尽管今天报得是有雪，但当江渝澄拉开窗帘后还是被外面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他皱着眉伸手挡了一下，跟没睡醒似的打了个哈欠。

    青年长着一张冷艳漂亮的脸，看起来不好接近，他眼角下方有一颗棕红色的泪痣，上嘴唇的唇珠圆润饱满，呈M型，这些小小的点缀又使他多了一丝风流公子的感觉，真丝黑色睡衣衬得他皮肤很白，阳光照得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模样散漫又矜贵。

    房间里暖气很足，江渝澄醒完神后去洗了个澡，身上很随便地披了一件白色浴袍，他咬着烟回各种人的新年祝福和红包，黎方升昨晚把他送到华苑港后就已经十二点多了，再加上腿疼头疼的，换完衣服倒头就睡了。没一会儿功夫，江渝澄送出去十几万，他懒得跟那些人客套，钱是最实在的。

    他现在其实心情还不错，虽然被他爹从家里请出来了，但至少那道坎已经迈过去了，以后就不用老想着了，更况且他这一年里也回不去几次，要非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废腿，江父昨天踹的时候下了死力气，到现在小腿处还隐隐作痛，早知道就躲开点儿了。

    江渝澄无声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准备换身衣服去吃饭。

    好巧不巧的，黎方升发消息问他去不去打台球。

    哦，忘了，这儿还有个孤家寡人。

    江渝澄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跟他说行，且毫不要脸地让黎方升过来接他，自己去换衣服。

    几分钟后，黎方升发来一张照片。他靠在台球桌上，对着镜头嚣张又欠揍地竖了个中指。

    操，他妈一会儿拉爆你。

    尊爵俱乐部是会员制，江渝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了。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江渝澄插着兜回头，看清是谁后挑起半边眉，有些意外邢观华今天怎么在这儿，他懒洋洋地抬了下手算作打招呼，说着把手上的黑卡递给了他，“过年不回家？”

    邢观华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随手接过来后打趣道“我要是不在你还能来？”

    江渝澄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心里默默腹诽，以前我也不常见你啊，他表面不显，只问“黎方升在哪台？”

    邢观华指了指二楼，“上边呢，一会儿跟我们打一局？老板今天在。”

    老板？

    哦对，这家台球俱乐部并不是他的，江渝澄是知道的，只是平常出事了都是他下来管，真正的老板倒一直没见过面，不过江渝澄并不想和他那块儿的人打交道，略显敷衍地摆摆手，“再说。”

    江渝澄刚上二楼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色卫衣的白发显眼包，周围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骚气冲天了属于是，仗着黎方升背对着他，他慢慢地走过去，然后猛地就往他背上拍了上去，算是还了昨天那差点给他打吐的一巴掌，“黎少这么受欢迎。”

    “我操。”黎方升手一滑把母球给打了进去，错失了一个绝佳的角度球。

    “你妈的江渝澄。”黎方升把杆一扔，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抽他，江渝澄忙按住他手往回怼，“行了行了，别闹了。”

    黎方升：“……”

    黎方升一脸疑惑且真诚地看着他，“你是哪来的脸来好意思说我闹？”

    江渝澄扫了眼台球桌上的局面，嗤笑一声，“打这么菜还好意思出来炫技。”

    黎方升：“……你他妈知道我什么色球吗。”

    江渝澄把外套脱下来给了旁边的服务员，闻言后一脸坦然地说“不知道啊。”

    黎方升：“。”

    黎方升面无表情地朝他竖大拇指，“……新的一年替江叔许个愿，祝你多给江家长脸，争取和咱长城一样。”

    江渝澄懒得搭理他，让人重新开了一桌，挑了一个顺眼的球杆颠了颠，后腰靠在台球桌边，漫不经心地用巧粉擦拭着杆头，差不多了以后摆好姿势，对准白球，动作狠厉又干脆地打出第一杆，“打开你的后置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下来，晚上回家看着好好练，懂吗。”

    “好了华哥，我都懂。”严落有些无奈地把红包推了回去，“我都多大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邢观华手捏着那一沓厚厚的红包不收回去，依然是那一副坚持要给的样子，“啧，我说你这孩子，让你拿着就拿着，一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听话。”

    听这跟逗小孩儿一样的话，严落忍不住笑了，“真要这么说我还得给你代理费呢，行了华哥，这些钱就当是我今年给你的，行吗？”

    邢观华眉头一皱，动了动嘴唇打算说些什么时，那边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两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因为看者都在后面，前方没有人挡着，所以两人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那边情形。

    03台球桌上，江渝澄一条腿微微屈着，另一条腿稍靠后伸直，背部挺直，整个人俯身向前倾，这个腿占比例多少有点儿逆天，形象地诠释了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概念，姿势规范又勾人，白色衬衫外套了一个黑色马甲，一张冷俊的脸上没什么波动，但神情专注，像是丝毫没有受外人的干扰。

    目前台上左右两个袋口边各有一个红球，而母球紧贴着左侧库边，江渝澄想了想，活动了一下手腕绕道那边，五指全部张开，后三指放在了库边上，食指往下点到台球桌，大拇指贴在食指骨节往上翘，架起并稳住球杆，眼睛紧盯着那颗目标球，他牙齿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肉，高杆瞄准在白球最上方的两个点上，手臂控制好力度角度和速度后猛地出杆直接击打——

    白球撞击第一个目标球进袋后呈现弧形反弹，一个四分之一圆的轨迹后又撞到另一边的红球，落袋。白球速度逐渐降下来，最终，缓慢地，停留在库边前方。

    完美的一次高杆吸库！

    嚯，可以啊这组合球。

    再一次，围观的人里爆发出喝彩声和鼓掌声，江渝澄直起身子，头稍侧着，睫毛垂下，那颗红痣显得愈发妖冶，他随手拿起巧粉擦杆，唇角微微勾起。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拐着弯儿的口哨，江渝澄眉峰轻动，抬头看他。

    男人站姿懒散，倚靠在桌沿，勾着一抹淡笑，上身套了一件黑色皮衣，没有拉住拉链，浑身透着一股痞劲儿。他个子很高，即使隔着些距离也能看出来他身材很好，宽肩长腿窄腰，五官本身冷硬立体，属于很英气的长相，但现在笑起来却又给人一种野性绅士的感觉。

    见江渝澄看了过来，男人意味地挑了下眉，随后为他鼓掌，动作轻而缓，显得吊儿郎当，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对方，他的瞳孔是不常见的深棕色，此刻赤裸裸地看向他就像只抓住猎物的豹子一样。

    江渝澄看清楚后怔了一瞬，随即也不管这桌上的残局，大步走了过去。

    江渝澄把手上的杆递给他，笑了笑，说“打一局吗？幸运的蓝海顾客。”

    严落歪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没接，嘴唇淡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带着戏谑，他佯装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老板不和最终的幸运顾客打。”

    这次换江渝澄意外了，他竟然是这家俱乐部的老板，不过他惊讶的时间很短，几秒后他完全无视旁边还站着一个会呼吸会说话的大活人，往前凑近了一点儿，呼吸几乎喷洒在严落的下巴处，他说“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邢观华：“……”

    邢观华全程蒙圈，一是惊讶他俩人居然认识，二是总觉得这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严落很轻地皱了下眉，没往后仰，垂眼看他。

    严落是双眼皮，耷拉下来的睫毛不翘但长，根根分明，深邃的眸子要笑不笑的，两人对视一分钟左右时，他启唇“你教我？”

    低沉的嗓音很好听，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

    江渝澄看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咬了咬唇肉，对上他的眼神后哼声笑了一下，说“可以，如果你学不会就把昨天拿走我的烟还给我。”

    这听起来简直是个无理又好笑的要求。

    严落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手上的球杆接了过来，扯了扯内搭，身子一转面对着完好的球桌，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两个字，“看着。”

    邢观华虽然不知道这俩到底咋了，但还是让开了位置。

    严落拿起母球，把它放在了球堆中第一颗球的正前方，身子往下压，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五指张开，大拇指贴住了中指第一个关节，食指弯曲，往回扣到两指的交界处，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形手势。

    很常见也很标准的一个开球手势。

    江渝澄扬眉，他会。

    严落眯了眯眼睛，把球杆放在环形内，稳住杆头所对方向，小臂前后带动着大臂，后手前抓，球杆微微上提，尝试了几次长拉前推以找感觉，第四次，严落忽然顿住，压杆平出的同时右脚向前上方抬，腰部猛地发力，带动球杆瞬间一击，砰的一声，成功暴力开球。

    台球桌上的十五个球变得非常散，这一下已经有几颗球落入了球袋，严落笑了下，走到离白球位置较近的地方继续，一次击打一球落袋，动作利落不拖沓，不空手不犯规，不到两分钟，一杆清台。

    严落转身看江渝澄，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你的烟没机会还喽。”

    江渝澄面无表情地把球杆拿了回来，“骗子。”

    严落很慢地啧了一声，跟故意逗他一样，“我可没说我不会啊。”

    江渝澄转身就走了。

    邢观华见他走了才过来问严落，“咋回事啊你俩？认识？”

    严落耸耸肩，有些不在意地说，“不认识，可能是看我太帅了吧。”

    江渝澄刚回去就被黎方升按在了连座上，手里被强行塞过来一个手机。

    江渝澄：“？”

    黎方升手握拳捂住嘴唇，假装咳嗽了两声，示意他看手机就行不用看他，一副不由分说的架势。

    江渝澄低头。

    是一个视频，他点开，看了个开头就删了。

    黎少的三十秒装逼时刻。

    半分钟后——

    “看完了吗？”黎方升一扭头就看见旁边这人低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江渝澄肩膀，“哥知道哥这操作是你的一辈子，但没关系，毕竟池子里十个莲少了一朵，那就只好采九朵莲啊。”

    江渝澄嗤笑一声，把相册怼到他眼前，“配吗你。”

    黎方升看着空空如也的视频分类，“……”

    宽广的台球厅里充斥着黎少破防的声音，“江！渝！橙！我他妈造你个坑爹玩意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雪，冬季，残月早早挂上浅蓝的苍穹，很淡的一弯，配上这朦胧的白点点，画一样美。

    江渝澄出来的时候天还不黑，他裹紧外套，并不算太冷，但被风吹得也够呛，他低头快步走着，也不看路，很不意外地撞到了个人。

    “抱歉。”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合上。

    江渝澄身形一顿，抬头。

    又是他。

    严落仍旧敞开着外套，仿佛一点儿不怕冷似的。看到是他后也有点儿惊讶，这也太巧了，不到二十四小时见了三回，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想了想，说“好有缘。”

    小雪轻飘飘地落下，坠在两人的头发上，睫毛上，鼻尖上，嘴唇上，衣服上，最后全都化成了水。

    低声的呢喃，熟稔的语气，近在咫尺的笑容，没来由地，看着对方，江渝澄的心脏麻了一瞬。

    尽管江渝澄的鼻头都被冻红了，但不可抗拒的，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唇面，把手机拿出来，点了几下，嗓音有些哑，“加个微信吗？”

    严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失笑，他点点头，手伸进兜里，说“把眼睛闭上，我加你。”

    加好友为什么要闭眼，好奇怪。

    可江渝澄没有思考这么多，几乎是下意识地，听到严落的指示后就闭上了。

    “好了，睁眼吧。”

    这么快。

    江渝澄睁开眼睛，把手机收了回去，“加好了？”

    “嗯哼。”

    严落手里没有了手机，只有一根烟和一只打火机，还是昨晚那条青绿色的烟。

    他问“抽不抽烟。”

    咔哒，幽蓝色的火苗窜出来，点亮了江渝澄的那颗小红痣，这会儿他感觉到有些渴，他又一次舔嘴唇，说“抽。”

    严落不置可否地颔首，火光凑近。

    在点燃那根烟的瞬间，严落的手忽然轻微抖动。下一秒，啪嗒，烟掉在了地上，而他的手中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递到了江渝澄的眼前。

    江渝澄一瞬间给怔住。

    严落微微欠身，宛若绅士般浅笑，“新的一年里要幸福，幸运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