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尘埃
白嫣一步一步朝青铜兽走去，那里高出平面一些，看上去如同一个祭台。
“白嫣，白嫣！你回来！”青爻奋力摆脱面前几个人，向前跑去，“你回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的。”
一向听他话的白嫣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山间风声烈烈，轻易吹散了她的头发。
白嫣看了一眼青爻，只一眼，便马上移开了目光。这样正在奋力奔向她的青爻，她怕多看一眼就要忍不住抛下一切向他奔去了。
青爻摆脱面前的几人围攻颇费了些力，一绺发丝散在眼前，世家子弟培养出来的处变不惊在一刻全不见了踪影。
只要想到也许下一瞬间天地就没有这个人了，他就觉得心内绞痛，像空了一块。
白嫣穿着他熟悉的衣服，目光平静，是他熟悉的模样，因为太熟悉，他从来没想过她会离开这个可能。
但是她面上的神情始终坚定，她认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
青爻怔住了。他在祭台前停下，伸出手，想去够她。
白嫣却没有看她。她双手掐决，一刻不停，以她为中心，一股青色光芒荡开。
祭台开始隐隐的颤动。天地间好像有什么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与此同时，她身体里不断的散出青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慢慢的汇聚成一个影子，朝着青铜兽的飘去。
所谓魔族封印竟一直都在如此惹眼的地方。
现场的人神色各异。
但是青爻很奇怪，此时他的心里并没有想任何东西，没有天下苍生、也没有修道问道，他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的身影渐渐消散。
以往在乎的那些东西，此刻似乎都变成了浮云。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蠢蠢欲动，非要破土而出。
和白嫣的身影一道消散的，也许还有清晨的清茶，遇见时的笑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恰当好处的温柔。
青爻此生，总觉得万事都轻易，只真情最少，他想寻回往日一样的温暖，可屡屡受挫。但也许不用他寻，这颗真心早就在他眼前，只是他一直顾着往前走，没看见。
而现在，这颗真心也消散于天地间。
青铜兽双目光芒越来越盛，终于一道浓稠的光芒从它嘴中射出，包裹住白嫣。
白嫣身体腾空。青铜兽像是在汲取她的生机。
白嫣双目紧闭，她的生机也随之流逝。
玄夜目睹这一切，心如刀绞，胸口气血翻腾，他咬牙，体内修为几乎要澎湃而出。
墨昤猛地侧首望他，惊觉他状况不对，急忙上前，可他此刻体内修为空耗，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在一旁急唤道：“师兄，师兄！”
唤了几声，玄夜才眼神清明，看向他。好在现场人各有心思，倒也无人注意这师兄弟。
墨昤咬牙搀起玄夜立稳，朝场内众人看去。白嫣悬于半空，青爻被绿光所隔，仿佛失了力气跪于绿光之外，形容狼狈。鸢眉立于玉阶前，眼神紧紧锁定白嫣，脸色苍白，已是强弩之末。
一夕之间，齐蒙天翻地覆。
自己所求，难道就得今天如此下场吗？墨昤勉力支撑着自己与玄夜两人的重量，那种无力感渐渐遍及全身。右脚一个踉跄，身边及时传来一个支撑。
墨昤感觉身上的压力逐渐减轻，从他一人支撑，变成了两人互相扶持，他渐渐站直了。
他与玄夜挨站在一起，就像最初两人还小时，面对萧百纳给的历练，精疲力尽，互相扶持的样子。
而后他们都成长了，修为日益精进，再也不用互相搀扶，可以独自一剑折桂，彼此走向各自的道路，渐行渐远太久。
他们师出同门，共同成长，本来就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青铜兽的光芒散的突然，白嫣猛地从半空坠下。青爻急急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又要扑倒，但他顾不上只想去接住白嫣的身体。好在接到了，白嫣落入他的怀中，但只一瞬，她整个人便从手开始，化成了荧光点点，彻底消散了。
墨昤、玄夜、鸢眉，都赶了过来，却都没能留住白嫣最后一瞬。
白嫣消散于青爻的怀中。
鸢眉当即立断，双指并拢点于青爻眉心，喝到：“凝神！”
青爻闭目睁开，双目发红。
鸢眉心痛如绞，不忍再看。
青爻轻轻挥开了鸢眉的手，立起来，双手掐诀。一道旋风自他周身刮起，越来越急，他的佩剑刚刚焦急时弄掉，此时飞至他身边。青爻横剑于身前，周身剑意大盛，竟于大恸中突破了。
长明心中大恨，他看向沈捷明。沈捷明已经被两个亲信扶起，他带来的人将他团团护在中心，看样子尚未清醒。
“不中用。”长明心中暗自唾骂。
他只能自己站出来：“诸位，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齐蒙不该给我们个交代吗？”
前来讨伐的人面面相觑，也知道此时绝无后退的余地了。齐蒙五弟子殒命，此事已绝不可能善了了。这其中不乏有跟着长明上来的小门派已经有后悔之意了。
青爻的突破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一腔热血也凉了。
现在修行不比当初，人界势大，修真界式微，当初修真者满地走的盛景再也不见。他们小门派修真，混得恐怕都不如人界一个有势的将军。沈捷明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当初受了蛊惑，想上齐蒙，除魔卫道扬名立万不算，得齐蒙一点好处，也足以他们慢慢消化。有临涧峰和余其峰在前面抵挡着，再有人界四方城，有恃无恐。
但如今，若是齐蒙反扑，追究到底，几个大头尚有自保之力，而他们根本无力抵挡，只恐灭派。
想清这个，不少人心中暗恨，明白自己成了炮灰，已有退缩之意。但也有人，觉得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绝不能再让齐蒙有反扑之力，目中凶光更甚。
众人犹如鬣狗，缩小包围圈。
此时，天边传来一声鸟鸣。
众人抬头看去，五六人乘着大鸟而来。那大鸟，毛色赤中带黄，拖着长长的金色羽翼，流光熠熠，甚是漂亮。
此种出场方式，让人一眼认出，正是四峰之一——南峰赤羽。
赤羽峰人擅驯兽，尤擅驯一种金色灵鸟。此种鸟性烈暴躁、攻击性极强，唯独听命于赤羽峰。赤羽峰上多见此种鸟，振翅飞时，整座山峰都仿佛披挂着金色羽毛，赤羽峰也因此得名。
赤羽峰出场时间太过巧妙，双方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为首的大鸟落地俯首，一侧的翅膀展开触底，好让它背上两人下来。
只见一名女子缓缓下来，周身衣着华贵，发髻高耸，螓首蛾眉，面庞秀美端庄，气质凌然，正是赤羽峰峰主齐蓁羽。修真人不辨年纪，齐蓁羽纵然是场上大多数人的长辈了，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
齐蓁羽下来，朝玄夜一方略一颔首，直接挑明了站队。
南峰峰主亲自前来，本就让人震惊，而今她更是公然站在了齐蒙一方。
长明与余其峰带队长老罗勒对视一眼，心下全是不甘：为什么？齐蒙就是不死！
那金色大鸟仍是温顺垂头，等着第二人下来。
那人下来时，场面才是真正的镇静了下来。
无他，齐蒙峰主萧百纳来了。
玄夜他们眼里，萧百纳一如他离开时一样，一袭黑袍，穿得不那么齐整，金线滚着的腰带束于腰间，那里挂着一个葫芦，他就那么从大鸟身上一跃而下，洒脱浪荡，不像个修真门派的峰主，像个江湖侠士。
大部分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握不住手中的武器了。玉台上霹雳乓啷一阵响。
长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鹤北山，从萧百纳下来的一刻，他的眼神就定在了他身上，无声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离近了，他感受到了，这便是差距，是他奋力也及不上的差距。
萧百纳径直朝玄夜他们走去。走近了，他的一众弟子都默契分开。萧百纳的目的地是青铜兽。青铜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静默。萧百纳抬手抚上兽首，摩挲着，他的手不知为何有一丝颤抖。
山间一缕风吹过，几点亮光从兽首处升起，挨着萧百纳的手，显得无比亲昵。
护山大阵已破，玉台之上，青铜兽下，人命仿佛尘埃，风一吹就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