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

    夜色深沉,孤月高悬;

    月辉倾洒,墨影斑驳。

    夜深时,偏殿内并没有点烛燃灯,处处都阴冷昏暗。清冷月色下,投映出殿内两道黑影。

    晏瑾陌此刻坐在桌案边,正悠闲地吃着刚才从宴会上带回的点心,身旁站了一个穿着暗黑束身衣袍的侍卫。

    “墨公公,你明早可以出宫一趟,帮我买一些安神香回来吗?”

    “主子,您夜间睡不着吗,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传太医?”

    墨公公一脸担忧地打量起他的脸色,晏瑾陌抬头看向他,无奈一笑。

    “不是给我用的,我是要送人。”

    “主子,您要送什么人,您也不怎么与宫中人来往呀?”墨公公突觉有点冒犯到晏瑾陌了,眼神飘忽,识趣地把头低下,立马把嘴闭上。

    “三公主,我打算亲手做一荷包给她作为贺礼”,他一脸平静地说道。

    还好,他并没有对墨公公刚刚的那句话太在意,墨公公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呃—,他似乎听到主子要“亲手做荷包送给三公主”这让他不禁又瞪大了双眼,不解地抬头看向晏瑾陌。

    宴会上晏瑾陌恰巧听到三公主和旁人随意说起她有失眠的病症,晚上常常难以入眠。装有安神香的荷包或许能缓解她的症状,他心里想道。

    “主子,荷包一般是女子做给男子的定情信物,您这样……不合适,难道主子您心悦三公主?”墨公公一脸吃瓜的表情,嘴角莫名有点想向上扬,但他又要克制住,不能让主子秘密被发现后感到害羞难堪。

    “没有,不是喜欢,只是过去在冷宫里并无乐趣,你常带我去纺织阁玩,在那里我跟纺娘们学过绣荷包,会一点点刺绣,而我能送给三公主也只有荷包了。”晏瑾陌先是坚决果断地否定了墨公公的猜想,再作出解释,他要立即扼杀掉墨公公那胡思乱想。

    他和他一样不懂情爱,从不谈爱,会懂得这荷包的寓意吗,真是可笑!谁说这荷包一定关于情爱呢,普通的祝福不可以吗?墨公公也真是思想封建保守,不知变通的家伙,晏瑾陌不屑地心想道。

    他没有对三公主动心,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也不可能有。

    墨公公听后像座雕塑静置在原地,也不敢言语,害怕勾起晏瑾陌曾经的一些伤心事,犹豫了一会,回应道,

    “坊市间有这种荷包卖,奴才买回来一个现成的给您,您绣的不一定好看。”

    墨公公也是出于好意,不想让晏瑾陌太劳神费力了,毕竟他不似纺娘般技巧娴熟、经验丰富,绣荷包这活得仔细耐心,投入很多时间精力才能绣个像模像样的荷包。况且坊市间卖的样式繁多,价廉物美,多挑几个也不成问题。

    他更是担心晏瑾陌到时绣个似荷包又非荷包的一团布,三公主觉得晏瑾陌在捉弄她那怎么办,他不能让主子在三公主面前有失脸面。

    晏瑾陌瞬间面色不悦,白了他一眼,继而直直地瞪着他。墨公公识相地移开了眼,手无措地搓着皱巴巴的衣袖。这下不会真的激怒主子了吧,他也不想呀,要怪就怪他那张实话实说、直出直入的嘴。

    “外面买的不干净”晏瑾陌带着怒气,不耐烦地说道。

    “奴才明白”墨公公心中困惑,这荷包干不干净很重要吗?转念一想那也是,送给三公主还是慎重点好,噢,主子都在担心三公主的安全卫生问题,这分明就是关心在意三公主,还不承认。

    嘿,自己的主子心思这么缜密,他也不好瞎猜测什么,只能作罢。

    “你在想些什么,这么久还不出去?”晏瑾陌盯着墨公公那意味不明的沉思表情,用更加不耐烦的眼神狠狠地鞭笞着他的脸。

    “奴才听命”,墨公公不敢多留,立马轻车熟路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年前,晏瑾陌被押送易国为质,墨公公连夜跪请晏国国君,批许他随晏瑾陌一并到易国,后来他便以侍卫的身份伴在晏瑾陌身边。

    平日里墨公公随易国侍卫队巡逻宫中坊间,鲜少能够陪着晏瑾陌。只有入夜后他才能悄悄来到偏殿,给晏瑾陌带来当天从坊市间买的一些新奇物什和点心小吃,但他的月俸也就只够买这些小玩意哄晏瑾陌开心,有时还会给晏瑾陌讲当天听到或看到的宫中趣事秘闻、坊间流言传奇。

    说到底,晏瑾陌对墨公公来讲就是他最爱的孩儿,而晏瑾陌却觉得墨公公的这种陪伴不会很持久,从小谨慎敏感的他便觉得周围的人都是有阴谋的,墨公公一直在自己身边亦是认为他有利可图。

    至于墨公公为何从小一直陪伴照顾他,后来又愿意随他一同前往为敌的易国,现在为护他安全成为侍卫,晏瑾陌不懂其中缘由,却也不愿询问,他不想知道事实真相,不是害怕,而是微不足道。只有权势和地位,才是他想知道、想得到的。

    因为在易国为质,他仍然摆脱不了被人欺辱的命运。

    天将微明,晏瑾陌便起身梳洗,随后来到床底下,拉出来一个陈旧的木箱子,里面放着一张绣工精巧、布料绵柔的桃粉色帕子,表面一尘不染,看来被珍重了许久。

    这张帕子历史悠久,早年晏瑾陌的生母亲手绣的,那时的她还未入宫,绣这帕子即是为赠予心爱之人,所以帕子的边上会用金丝线,显而易见地绣出情意浓浓的“至爱”两个大字,后来这帕子就在墨公公手上了。

    晏瑾陌被安排住在偏殿的那晚,墨公公把一个小的陈旧木箱子放在他手里,打开就是这张帕子,那一瞬晏瑾陌有点疑惑,但听完墨公公所言,他感到更多地是对母亲的思念和感伤。

    “主子,这帕子是您母亲亲手绣的,她说等你大点一定要把它交给您,帕子上绣的“至爱”二字便是希望您能够找到一生一世愿意一直爱着您的娘子,主子您记住爱一人就不能错过,也不要放手,不然终究是一世遗憾,再难两全。”

    墨公公低着头语气柔和,眼角微红,认真对晏瑾陌嘱咐道,他觉得主子现在明白也不迟,这样不会再重蹈他为时已晚,方恨终生的覆辙了。

    其实,晏瑾陌的母亲绣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帕子,一张是给她深爱的人,另外一张给她未来的孩子,她希望她的孩子此生也可以找到至爱之人,相伴一生。但她还没有见着孩子就已经离开人间。

    可惜,晏瑾陌从小没娘亲,没爹疼,无人爱他,亦无人为他驻足,他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滋味,又何尝懂得去爱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许久的沉默后,晏瑾陌冷若寒霜的眉头轻微动了一下,语气低落。

    现在他将这帕子拿出,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寄念。他曾经太思念母亲了,也曾怨过母亲抛下他一人在冰冷的世界,让幼小的他饱受折磨。

    但如今,他早已不同过往般渴望爱、期待爱的小孩,现在的他眼里只盛满了对权势的渴望,淡漠世俗无聊的情爱。

    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又何以装下平稳的幸福和爱意。

    送给三公主的荷包只能用这块帕子了,他只绣一荷包无需一匹布,买布太浪费银两,毕竟墨公公俸禄微薄,他又没有钱,亦不能从他衣裳上裁下一块布,因为他的衣裳实在太破烂陈旧,无处可用。

    既然他不懂情爱,更不可能爱人,也没有一人愿永远伴他一生。何况他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以后必定会无依无伴孤寡终老。所以这帕子赠予谁,交给谁并不重要,甚至可笑,不过他还是在心里犹豫地想过几秒,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帕子用来做荷包。

    现在他的任务是要有意接近三公主,拉进和她的关系,表现出一副喜欢她的样子还是很有必要的,等到时候成功让三公主对他上心,愿意和他共享皇位,易国国君的位置和权势自然就归他了。

    晏瑾陌早已在内心将这蓄意预谋反反复复地一遍遍演绎。

    荷包边上“至爱”两个清晰的字眼很是刺眼,显映出坦然直率的爱意,这令晏瑾陌感到讽刺,直接把这两个字眼往里折藏起来。

    晏瑾陌终日呆在殿内捣鼓着这荷包,神情专注。略显笨拙的针法,稍显错乱的线路,一针一线却融注了他所有的认真和耐心,绣的过程中仿佛也在慢慢修补他破陋不堪的内心。

    荷包做好时,已是深夜,绣好的荷包虽然有点丑陋,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它是个荷包。他把荷包靠近鼻端轻柔地闻了闻,这安神香还是挺香的,希望她会喜欢他送给她的这份礼物。

    躺在床上的晏瑾陌转而起身,再拿起桌案上的荷包来到窗边,借着月光细细地查看着,仿佛在看哪里有不足和漏洞。

    墨公公像以往一样蹲在对面墙边的树干上,守着晏瑾陌入睡,倘若晏瑾陌有事找他,他也能及时去到他身边。只不过今夜他看到晏瑾陌在窗边拿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在看,他又感到疑惑了。

    唉,也真是的,主子这几天的言语举动都令他感到匪夷所思,不知所向。

    不看了,装作睡着吧,不然主子以为他又在随意猜想他就不好了,墨公公认为眼不见为净,心也不烦。

    重新躺回到床上的晏瑾陌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开始期待第二天和三公主的宫中偶遇,仿佛那一刻,他可以正式地开展他的计划,他离成功便会越来越近。

    次日,晏瑾陌细致地将荷包放进一个稍显斑驳的小木盒里,盒上刻着“三公主,生辰快乐”几个大字,这是他昨晚拿着把小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略有粗糙生硬的地方,但至少这份及笄礼是他亲手准备的,心意她应该也会知晓。

    过了一刻,他简单收拾一下服饰,穿了身墨黑长袍,这件是他所有衣裳相比之下较干净整洁的了。久违地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束起,看模样颇有清秀郎君的俊美飘逸。

    三公主及笄宴后,宫门大开,宫内外人流涌动、车马辘辘,皆是来庆贺公主及笄的民间百姓和各国使节,甚是热闹。

    晏瑾陌也只是这几天国君开恩才被准允出殿,在宫中活动,由此他便可以去到三公主身前,把及笄礼送出去。

    宫中婢女太监步履匆匆,忙碌地来回安置外面送进宫的礼物;民间百姓纷纷进宫接受国君恩赐,行礼做拜,各个都盼国盛民安,繁荣富贵。

    晏瑾陌看到他们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很明亮却也很刺眼,像阳光照在他冰冷的脸很温暖,但久了终归会晒伤。

    他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就连他此刻脸上的笑容也是伪装的假象,他实际并不是很开心,也没有值得他高兴的事情,除了即将到手的权势。

    于是,他眼神微向下盯着地面,使自己不去留意身边来往的人。

    陡然,他耳边传来渐行渐近玩味的嘲讽声,

    “哟,晏国送来的狗怎么出来觅食啦,是吧质子”大皇子晏卫朝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里满是戏谑和嘲弄,其他皇子也跟着嬉笑起来,甚是得意。

    晏国前来参加恩赐礼的几位皇子原本打算在宫中游玩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偶遇三公主,献献殷勤,讨公主欢心。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晏瑾陌,他们当然生出了更好玩的心思。

    晏瑾陌抬头看见他们正向自己大摇大摆地走来,他略有不安,害怕他们在宫中闹事,使自己遭受惩罚那便不好了。

    于是他并没有应声,面无表情,只想从他们身边离开。但晏卫朝他们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玩的机会呢,他们把晏瑾陌生生拦住,围成一圈将他束缚在中间。

    晏瑾陌怀里死死地抱住小木盒,头依旧低着,眼睛飘忽不定看向地面,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在宫中欺负他的,毕竟这几天是恩赐日,不可以在宫中闹事。于是他也没有动作,只是希望他们恐吓自己一下便离开了,因为他有更为重要紧急的任务需要完成。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易国的狗食把你这条狗毒哑了,快说话”四皇子晏荣安面露不悦,只因晏瑾陌沉默的态度令他感到无趣。

    五皇子晏潮光发现他手里紧紧想要掩盖住的木盒,一把抢了过去,得意地向其他皇子展示。

    “把盒子还给我,求求你们了”晏瑾陌抽搐的嘴角无助地向他们一声声求饶,他甚至伸出清瘦苍白的手去抢,但势单力薄,单凭他瘦弱的身躯怎么敌不过他们强悍的气势呢。

    “里面是什么,不会是偷来的吧,还是捡来的呀,不如让我们看看,哈哈哈……”

    “不要…不要…里面没有什么…不要打开…把它…还给我”晏瑾陌近乎绝望地在心中乞求。

    “怎么,害怕我们告发你,放心,到时候肯定恳请国君从轻处罚的”二皇子晏天昊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随后,木盒子被重重地砸向地面,盖子与盒身分裂开来,荷包正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显然对外面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

    “荷包,这是哪位瞎了眼蒙了心的宫女送给你的,竟喜欢你这条狗”

    “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多半是你从人家香阁里偷出来的吧”

    晏卫朝把荷包捏在手中,任由晏瑾陌苦苦争夺也不松开,还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真叫人厌恶。

    下一瞬,荷包被他们这群可恶的人给扯烂了,里面的安神香香料零零碎碎地掉落在地,连同晏瑾陌的心一同破碎。

    晏瑾陌眼角泛红,无助可怜的眼神里隐隐透映着一丝愤怒,毫不犹豫地,他卷起拳头,奋力朝晏卫朝打去,但迎来地是更加惨痛的回击。

    “住手,你们在干嘛,为什么打人?”三公主易翎摇拎着裙摆,朝他们疾步跑来,头上的珠翠宝簪随风摆动,摇曳出她那张因怒气而绯红的脸庞。

    倒地那一刻,晏瑾陌朦胧泪湿的眼里,隐隐约约模糊地看到一位女子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飞奔跑来,周围众人纷纷为她让路。她今天穿的海棠红缎面小袄在阳光下红得耀眼、熠熠生辉,也渐渐挥散开他眼前的黑色阴霾。

新书推荐: 不算长情[先婚后爱] 笙起骄婉 郁葶韵深 嫂子属性大爆发! 黑梦 师姐的第99次轮回 被迫渣了魔界少主怎么办 池水灼灼 归藏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