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孙景瑜回京那日,衡王夫妇在正厅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茶盏里的龙井早已凉透。王妃第三次整理衣袖时,外头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禀王爷王妃,世子到府门了!”

    王妃猛地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厅外大步走来的身影,几乎要落下泪来。

    孙景瑜身姿笔挺如松,雁门关的风雨将他原本白皙的面庞染成了麦色,原本圆润的少年轮廓变得棱角分明,连唇角都显得冷硬起来,却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扬起了笑。

    “儿臣给父王、母妃请安。”孙景瑜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衡王这才放下早就拿反的军报,目光扫过儿子起茧的虎口、晒伤的颈侧,最后落在那道疤痕上。他喉结动了动,只哑声道:“起来吧。”

    王妃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着,指尖悬在儿子眉骨边,到底没敢碰那道疤:“这是……”

    “风沙刮的,不碍事。”孙景瑜笑着偏头,用另一边脸蹭了蹭母亲颤抖的指尖,“儿臣给您带了雪莲,煎水服用最能养心润肺。”

    “好孩子……”王妃抿了下唇,突然低头:“瞧我,光顾着高兴,接风宴的菜色还没最后定下。”边说边往后室走,“得让厨房再加一道雪莲羹……”

    他望向母亲急匆匆的背影,忙道:“母妃不必忙,儿臣……”

    衡王突然咳嗽一声。孙景瑜反应过来回头,立即示意青锋呈上一个紫檀木匣:“父王,儿臣在雁门关时,跟着军中匠人学制了一把匕首。”

    木匣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带鞘短刃。桦木刀柄上缠着冰蚕丝,鞘身用青铁木制成,上面细细雕刻着衡王府的家纹——每一笔都带着生涩的刀痕,显然是初学者手笔。

    衡王接过,搁在案几上:“先进宫拜见皇上。”目光扫过儿子指腹上未愈的细痕,又补了句:“路上辛苦了,这几日好好歇歇吧。”

    待孙景瑜退出正厅,衡王拿起匕首,掀帘进了内室,王妃正对着窗棂抹泪。

    他伸手去擦,王妃将脸埋在他掌心,声音闷得发颤:“那道疤…定是被羌人的弯刀刮的…你瞧他颈侧还有箭伤…”

    衡王反手握住妻子纤细的手指,将匕首轻轻放在她掌心:“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的疤痕就是勋章。”

    王妃止住泪水,指尖爱惜地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纹路。冰蚕丝缠得不够匀称,白玉珠系得也有些歪斜——可这笨拙的礼物,比什么珍宝都珍贵。

    “咱们的儿子……”王妃轻声呢喃,将匕首紧紧贴在胸前。

    衡王揽过妻子肩头,望着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是长大了。”

    孙景瑜从宫中出来时,暮色已沉。宫墙上的琉璃瓦映着最后一缕残阳,红得刺眼。他本是想求一道赐婚的圣旨的,可孙景珩那句“朕心仪的女子,如今在懿宸宫吃斋念佛”犹在耳畔,朝堂不稳,新帝尚不能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他又怎能在此刻让他作难。

    “世子!”

    清朗的嗓音将他惊醒。宫门外,张知年一袭月白长衫,正朝他行礼。少年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连发梢都随着雀跃的步伐轻轻跳动。

    “你在信中说今日回京,我特意在此等候!”张知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热地拉住他的衣袖。

    孙景瑜被他这热络劲儿冲得心头一暖,他抬手拍了拍张知年的肩,语气懒散:“怎么?几个月不见,慕远这是想我了?”

    张知年嘻嘻一笑,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布,低声道:“你看,我新得的《塞北舆图》——”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其实是我阿姐临摹的,连军驿小道都标注得分毫不差……”

    孙景瑜低眸细看那舆图,线条工整,笔锋秀逸。他喉结微动,正想开口,张知年忽然压低声音:“有件事,我本不该说,但……”

    孙景瑜挑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张知年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我父亲准备给我阿姐寻亲事了。”

    孙景瑜心头猛地一揪,笑意瞬间消散。

    张知年道:“是礼部侍郎陈家,他家嫡次子在重阳诗会上见过我阿姐,这些日子常常往我们府上来。我父亲颇为意动。这门亲事,任谁都说不出不好。”

    ——好个屁!

    孙景瑜在心里怒骂:

    他记得陈二,他的策论被国子监祭酒夸得像朵花,重阳诗会上的《咏菊》也算四平八稳。

    可那又如何?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簪花小楷里的风骨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满腹经纶中的灵秀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茶香墨韵间的雅致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棋局对弈时的慧心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诗书唱和间的才情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观星赏月时的澄澈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品茗听琴时的意趣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焚香抄经时的静气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赏雪吟梅时的风雅吗?

    他陈二配得上知岁观云听雨时的闲情吗?

    ……

    ……

    ……

    虽然孙景瑜知道自己也配不上她,但至少——

    至少他记得知岁最爱的那句“砚冰已合灯花老”,会在偷往她院墙里扔一只写着这句诗的风筝。

    至少他知道知岁抄书时最讨厌被打扰,所以从来只敢躲在墙外听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至少他记得知岁泡茶的水温,连张知年都嫌他啰嗦:“七分烫就七分烫,世子您念叨八百遍了!”

    至少他会在第一场雪时,派人往张府送一包知岁最爱的松针雪——虽然假托是张知年要的。

    至少他记得知岁所有讨厌的东西:太甜的点心、太艳的衣裳、太吵的场合……还有,太草率的婚事!

    至少在边关待了这几月,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

    孙景瑜咬紧牙关。没错,他配不上知岁,但那个见色起意的陈二,更不配!

    “你阿姐怎么说?”孙景瑜平静地说。

    张知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显然自己也不甚满意,却又无可奈何,“阿姐虽未说什么,可我瞧她这两日连书都没碰……”

    张知年见他不语,手指攥得发白:“世子,我自知今日这番话有违礼数。”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阿姐昨日把那方青玉砚台,收进了箱底。”

    ——那是孙景瑜巡营启程前托张知年带给她的。

    张知年眼圈发红:“我知道世子待我阿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不敢说出那个逾矩的字眼,“可我父亲已经打定了主意,我……”

    孙景瑜攥紧了拳头。

    “等着我。”他打断张知年艰难的话,盯着他的眼睛。

新书推荐: 华裘之蚤 她在仙门当社畜 gb 玫瑰苦艾酒[眼泪契约] 春风又度 除了她全员都得死 职业撒娇,在线续命 渡厄归墟箓 江太傅每天都在哄男主 同时和7个海男人结婚[海贼] [柯南]我与死神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