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孙明昭倚在朱栏边，指尖的琉璃盏盛着半杯残酒。

    她仰头望着星空，忽然想起许多人。

    想起父皇——

    那个偷偷把药汁倒进兰草盆的君王，临终前终于把她解了禁，用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她，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明昭……你要好好的。”紫微垣最亮的那颗星闪烁，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她手背上——原来钦天监没说谎，帝王崩逝，真的会化作星辰。

    想起皇兄——

    登基大典那日，他十二旒冕下的眼睛红得厉害，却在经过她身边时，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将一颗糖塞进她掌心。糖纸还带着体温，皱皱的，像极了他哽咽着念即位诏书时，袖口攥出的褶痕。

    想起叶清霜——

    昨夜在懿宸宫檐下，叶姐姐指尖轻点《开元占经》泛黄的纸页：“前朝僧一行测得，织女星芒行十六年方至人间。”她转头对她笑，“可有些人，连一步都不肯走。”夜风吹过，她分明看见叶姐姐眼角有星子坠落。

    目光稍移，定在天枢星上。

    她想起玄尘——

    这颗星玄尘教她认过，说它“看似明亮，实则隔着三十三重天”。

    就像他永远身着袈裟立在佛前，眉间朱砂比星子更冷，连影子都透着疏离。

    “殿下，起风了。”流萤捧着狐裘过来。

    孙明昭忽然将残酒泼向夜空，“传国师。”

    “ 拿着九鸾金令去。”她将酒盏倒扣在星图上，“就说…本宫梦见先帝托星，需国师即刻解谶。”

    当玄尘踏着满地海棠碎瓣出现时，孙明昭的心揪了一下。

    她早就不气了。

    那日在无相寺，她其实根本没指望玄尘能说出什么“公主不要嫁人”的荒唐话。她比谁都清楚，他是僧人，是佛门弟子，是注定要持戒守律的人。她生气，不过是因为……他连挽留的姿态都不肯做。

    可后来父皇病了，性情越发阴晴不定。她不敢再去找他，不敢让父皇察觉到她对玄尘的任何特殊。她怕父皇一怒之下，会迁怒于他，会毁了他的修行，甚至……她不敢想。

    再后来，她被禁足半年。那半年里，她时常坐在窗前，望着无相寺的方向发呆。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日为何非要逼他，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将心意藏得再深一些。

    ……

    可当她真的将他叫到面前，问出那句“国师的志向是什么”时——

    她其实只是想听他说一句实话。

    哪怕只是隐晦的，含蓄的，甚至……是拒绝的。

    只要是他真心的话。

    可他还是那样，用最冠冕堂皇的佛理，将一切遮掩得干干净净。

    “贫僧所求，不过天下太平，众生离苦。”

    孙明昭向前一步，金线绣鞋踩在两人的影子上，“好一个‘众生离苦’，那国师你说，我的‘苦’是什么？”

    玄尘的呼吸明显一滞。他站起身来，手中佛珠转动得越来越快。

    “殿下，”他闭上眼睛，“贫僧所求，是让这世间……”

    话音未落，一抹温软突然封住了他的唇。

    玄尘猛地睁眼，眼前是孙明昭放大的容颜——她纤长的睫毛几乎扫过他的脸颊，莽撞地贴上来。她根本不会接吻，只是凭着本能胡乱蹭着他的唇，唇上桂花酿的甜香混着眼泪的咸涩，烫得他浑身一僵。

    孙明昭才不管他僵不僵，她只觉得他的唇凉得过分，像山寺里的雪，让她忍不住想咬一口。于是她真的咬了，贝齿轻轻碾过他的下唇，听到他闷哼一声，才满意地退开一点。

    “你不是要普渡众生吗？”她贴着他的唇呢喃，呼吸灼热，“怎么不渡我？”

    玄尘的呼吸彻底乱了，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几乎滴血。他抬手想推开她，可掌心刚碰到她的肩膀，就被她一把扣住手腕，推倒在榻上。

    “殿下……”他声音沙哑，眼底翻涌着挣扎。

    孙明昭不理他，低头又亲了上去。这次她学聪明了，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缝，趁他呼吸一滞的瞬间，直接探了进去。

    佛珠啪嗬掉在地上。玄尘瞳孔骤缩，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她另一只手按住后颈。唇上传来生涩却凶悍的啃咬——这哪是亲吻，分明是只小兽在撕咬猎物。

    孙明昭其实慌得要命。她舔到他唇上沾的茶渍，淡淡的苦，她皱皱眉，转而好奇地含住他喉结。

    “孙明昭！”

    玄尘突然爆出一声低吼，他猛地翻身，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反压在榻上。孙明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天旋地转，被他牢牢制住。

    孙明昭被这一下震住，她的唇还泛着水光，脸颊通红，眼里满是执拗和委屈。

    “你……”她声音发颤，“你就这么讨厌我？”

    玄尘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的僧袍被她扯得凌乱，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死死攥着拳，指节发白。

    “我们不能……”他声音低哑，近乎痛苦。

    “那你刚刚为何不躲？”孙明昭推开他，站起身来，“是怕伤了我?还是——”

    玄尘双手合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下之举，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执念。”

    他说着，佛珠在腕间转动：“殿下，贫僧是佛门弟子。正如飞蛾扑火，火本无意伤蛾。殿下终会明白——”

    “嗯，我明白。”孙明昭盯着他的眼睛，“国师不如擦干净唇上的胭脂，再说这些漂亮话。”

    不等他反应，她已转身：“停云，送国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