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无妄山——

    沈棠溪执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昭”、“瑜”……

    她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抬手划掉一笔。

    “这个不算。”她自言自语道,随手将纸条折好收进袖中。

    “婆婆,您这‘浮生醉’真能让人眼出幻象啊?”沈棠溪晃着青瓷小瓶。

    希夷婆婆正往新做的蔻丹上描金线,头也不抬:“迷晕三头猪都够用。”

    “是两头。”沈棠溪从果盘里拈了颗蜜饯丢进嘴里。

    “不要接单必成的名号了?”希夷轻轻吹了吹指尖,继续涂着。

    “谛听玉将叶姑娘的心声听得真切,她不愿意。”沈棠溪叹了口气。

    “而且你心里也赞同她的选择。”希夷眯着眼,满意地看着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另一只手将盛着蔻丹的小碟往沈棠溪那边推了推,“新调的凤仙色,试试?”

    沈棠溪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仿佛已经感受到那层艳色覆在甲面后的滞涩感——涂上这玩意儿,都不太好意思伸手。她摇摇头,顺手又捻起一颗蜜饯:“算了。”

    “三百上品灵石,自己出啊。”希夷说罢,撩起竹帘就往内室走。

    “三百?!”沈棠溪大叫,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这赔偿金也太多了吧!”

    “婆婆你借我点儿呗……”

    听着身后的哀嚎,希夷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今日练流云,晚饭前完成。”声音从帘后传来。

    “是!”沈棠溪肉疼地拎起剑,化悲愤为力量。

    ……

    春雨绵绵。

    叶清霜正在灯下翻阅医书——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她还未来得及呼唤,一道寒光已破窗而入!

    “有刺客!”尖叫声划破夜空。

    叶清霜本能地侧身躲避,却仍感到左臂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浸透了素色寝衣。混乱中,她看见一个黑衣人持剑向她刺来,眼中杀意凛然。

    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猛地撞开,侍卫们一拥而入。刺客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被禁军当场拿下。

    “太后!”阿槿扑过来,看到叶清霜手臂上的伤口,顿时泪如雨下。

    叶清霜强撑着站起身,却发现双腿发软。失血加上惊吓,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宫人们惊慌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霜儿!”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黑暗中唤醒。叶清霜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孙景珩焦急的面容。他穿着便服,发丝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陛下…”她虚弱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别说话。”孙景珩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太医马上就到。”

    叶清霜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移到了寝殿的床榻上,左臂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但仍隐隐作痛。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刺客…是谁?”她轻声问。

    孙景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还在审。”

    “是……叶丞相,对吗?”叶清霜轻声开口,声音虚弱得好似听不见。

    他没有回答,可那一瞬的僵硬,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叶清霜闭了闭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是他。

    ——她的亲生父亲,怕她辱了叶家名声,怕她忘不了孙景珩的旧情,所以,要她死。

    半晌,孙景瑜低声道:“不是他亲自下的令。”

    可默许,也是一种杀意。

    叶清霜惨然一笑。

    她早该明白的。

    “疼吗?”孙景珩的声音轻柔下来,手指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

    叶清霜摇摇头,却控制不住落下一滴泪。那滴泪落在孙景珩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我不该赌气这么久不来见你……我早该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

    叶清霜的脸埋在他的肩头,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

    他还是来了。

    哪怕她拒绝了他,哪怕她推开他,一次又一次……

    他还是来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景珩…”她哽咽着唤道,“你能待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孙景珩的身体僵住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叶清霜轻轻推开他,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糊涂了。陛下不必为难。”

    “霜儿,我可以立你为后……”孙景珩的眼中满是挣扎。

    “放我走吧。”叶清霜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同意假死,但不要以齐氏女的身份入宫。让我离开这里,做一名医女,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孙景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叶清霜的眼泪无声滑落。

    “我答应你,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别走,霜儿!”孙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光。“我能废六宫,能逐世家,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叶清霜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上。

    冰凉,颤抖。

    “陛下。”她望着他,“我不该问那句话,你也不能这么做。”

    “让我走吧。”叶清霜忽然笑了,眼泪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当年在江南救济灾民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后来被困在这金丝笼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种自由。让我走吧,求你了。”

    孙景珩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叶清霜看着他,轻轻点头:“至少那样,我能做真正的自己。”

    孙景珩抬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又生生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发间的素银簪——那支他亲手打的,簪尾的梅花早已磨平了棱角。

    他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像是要把这一刻的她刻进骨血里。

    他站起背过身去,半晌,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一个字,带着沙哑的颤音。

    “好。”

    一滴泪砸在龙纹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顿时洇开一小片深色。

    “……陛下,我走后,你能不能,放过叶家?”

    孙景珩的指节捏得发白,“你还为他求情?叶家派人杀你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放过你?”

    叶清霜看着孙景珩的指节:“我是为了我母亲和幼妹。至于我父亲,他负我生恩,我今日替他求这一命,便算两清。从今往后,叶家与我再无干系。”

    良久,孙景珩闭了闭眼:“我答应你。”

    叶清霜眼眶一热,正要开口,却见孙景珩转身,他早已泪流满面。

    “叶清霜,”孙景珩哑声道,“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心软,唯独对我狠心。”

    ……

    三刻钟后,懿宸宫突然传出孙景珩的怒吼:“太医呢?!”

    太医们冲进内殿,只见九凤冠跌落在地,太后娘娘面色青白地倒在龙纹榻上。

    “暗箭上有毒!”院判的惊呼声中,太后的脉搏渐缓。

    寅时三刻,丧钟骤响。

    沉重的钟声穿透九重宫阙,惊碎了满城残梦。宫门次第而开,素幡白灯笼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太后遇刺,龙驭宾天——”

    宣旨太监颤抖的尾音尚在晨雾中飘荡,太极殿前已跪满了文武百官。素服如雪,哀声如潮。孙景珩立在丹墀之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乌云。

    叶砚修跪在灵堂最前排,额头抵着冷硬的金砖。香烛烟气熏得他老泪纵横,这是痛失爱女的悲怆。

    ——昨夜验尸的仵作,是陛下钦点的人。

    叶丞相借着拭泪的动作,瞥向站在丹墀上的孙景珩。年轻的帝王面色惨白,双眼赤红,龙袍下摆沾着香灰,像是在灵前跪了整夜。

    直到他看到棺中女子——素白孝服下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赫然是女儿幼时被烫伤的月牙疤。

    暴雨骤然而至。

    老丞相踉跄着扶住廊柱,看宫人们手忙脚乱护住棺椁。雨帘中,他恍惚看见七岁的小清霜举着油伞跑来:“爹爹别淋着!”

    “是爹…对不起你…”他对着棺木无声呢喃,

    丧钟余音里,史官提笔蘸墨,在彤史上工整写下:“承明元年春,太后叶氏崩,谥号懿贞。”

    西角门处,几个搬运太后遗物的粗使宫女正将蒙着白布的担架送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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