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试图揣摩傅晔会喜欢什么风格的曲子,巴洛克时代的巴赫还是浪漫主义的肖邦,或者是炫技的李斯特?
很多年以后,我得到了答案,却是我从未想到的。
我跟傅晔在一起后,问他最喜欢听我弹哪首曲子,他说,柔如彩虹,几乎立刻回答了我。
苦练肖邦这么久,男朋友却喜欢听理查德克莱德曼,我委屈又纳闷。
当然要弄清楚原因,我笑他莫非是听不懂别的,他表情严肃的说不是,我又追问了好久他都不肯回答,转而用吻来代替,我只能缴械投降。
某天我又弹起这首曲子,故意挑他在我旁边的时候,这一次他回答了我。
没等我弹完他就俯下身贴近我,后背被暖意所包围,只有鼻尖那一点凉蹭的我脖子痒,呼出的气又热的挠人,从耳朵到后背一阵阵发麻,我只能停下来,问他想做什么,他不说话,想采取和之前一样的作弊行为。
我推不开他,只是更加坚定的要一探究竟,我受他贿赂这么多次,总该听到些我想听的。我伸手理顺他的头发,在看清他眼神时愣了片刻,是不忍和心疼。
傅晔说,听我弹柔如彩虹的时候,他好像认识了以前的我。
原来他还是有艺术审美在的,我没再追问他病句一样的回答,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说的没错,但欣赏能力仍有待提高。
我为他弹奏那么多曲子,他只听出了这首的感情。
***
所以那首军队进行曲在他看来,要说有什么观赏性质,可能就是难得看四只手同时在一架钢琴上弹还不打架吧。
汇演的那天,我按音乐老师的要求选了件白色长裙,刘海用发卡别在耳旁,十二月里穿的这么单,就算裹上羽绒服我还是冷的手脚冰凉,后台的通风实在太好,中央空调的作用约等于没有。
我从幕布后面往观众席看,初一年级被排在最前面,我一眼就看到了我们班,却没找到傅晔。
我拿出水杯,打算多喝热水来保持体温,后台来来回回很多人,我靠在墙边让自己不会挡到路,脑子里开始回想乐谱,毕竟在全校面前表演,可不能出了差错。也许是我想的太专心,傅晔叫我第二遍时我才回过神。
“顾铮,到这边来。”
我以为是节目有什么问题,便跟着他去了。我跟他出了后台,没忍住问他,这是要去哪。他带我进了一间看上去是堆放设备的房间,和后台有一条过道相连,暖气很足。
“这个房间暖和点,你先在这等一会,快到你了我会来叫你的。”
他开了灯,转身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冷的手指都僵了,我心想,他是有读心术吗。
“你脸色不太好看,我想应该是太冷了。”他只穿着件毛衣,看来是真的不怕冷,说完便离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前半句话讲出了声,幸好没连带着后半句也是,那样他肯定就会笑我了,但我还挺想看他笑的。
傅晔笑起来比本人显得更加童叟无欺一点,他的黑眼珠部分很大,睫毛也浓密,是不明显的内双,只有眼尾的一点褶皱,当他抬眼看过来时,让人生出被认真注视的错觉。
错觉也不错,聊胜于无。
我慢慢回忆着乐谱,等再回到后台时,手指已经和平时一样灵活。
我面带微笑的走上台,有些忐忑但还是顺利的完成了表演,向台下鞠躬时,我看到傅晔站在最后一排鼓掌,我努力笑得更灿烂一点,不确定他能否看得清。
细数整个初一,这算是我跟他为数不多的接触了,是只有我才能和他有的接触,可他不一定记得,我都知道。
唯一的变量是我好像高估了自己,就算已经有了这个假设,在听傅晔说真的不记得其他,只记得我表演过钢琴后,我还是倍感失落,却在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诚恳的说,是我错了的时候,纠结着要不要这么快就原谅他。
没等我纠结出结果来,某人就以更大的诚意成功收买了我。
那之后的整个寒假我都没见到他,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难得下了三天的雪,傅晔的生日就在那三天中,我后来才知道。
提起那场罕见的雪时,我说想在他生日那天和他一起看雪。不过按今年的气温来看,只有去东北才有可能,他还真的看起了机票。
傅晔总是行动力满满,想做什么就去做。
初中三年里,我看着他竞选大队委员,参加竞赛,主持节目,好像这些光环主动环绕在他身边。
我不甘愿主动追随他,无法坦荡的注视,拐弯抹角的欣赏。
我没想过自己和他并肩而立的场景,他步伐太快,我却想要赶超他,得到他侧目惊讶的表情。
这实在太难,我又不肯退而求其次,只好搁置这个难题,等到他日再另寻其解。
没想到室班主任给了我答案,她问傅晔和我愿不愿意当化学课代表,我们两个被叫到教室门口,这场面实在尴尬。
不过尴尬的可能就我一个,傅晔几乎没考虑的答应了下来,我也点头说好。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连拒绝的选项都没有。
化学老师是一个年轻女老师,性格算是温柔,她给我和傅晔交代了日常的工作内容,主要就是收发作业和准备实验器材。
我感觉她格外喜欢傅晔,又单独留下他讲话。我的理科不错,化学也一定能学的好,我给自己打气。
和习惯降低期待一样,我习惯低估自己的水平,只有在拿到成绩的时候才会有确切的感受。
初三的第一次月考,我每门课都发挥的比平时略好,终于进入到年级前十,刚好排在第九。而傅晔则相反,难得掉出了班级前三,年级里更是排到了三十开外,这可能是他最差的一次排名。
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不选择在这种时候和他比较,只是好奇一向稳定的他为何如此失常。
第二天听他讲话时我就知道了,准确的说他没有出声,和我沟通全靠字条,看他嗓子难受的模样,我心下了然。
我让他把已经收到的作业给我,剩下的我会收齐交到办公室的。他又在纸上写着什么,我有些好笑,这人还特地写上了谢谢。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化学,我下了体育课赶忙去办公室搬作业和器材。
傅晔请了假在教室休息,我拿着卷子回到教室时他正趴着睡觉。
教室里只回来了几个人,我犹豫片刻,还是叫醒了他,刚才语文老师让我帮他叫傅晔过去。
他抬起头,额头被压的有些红,刘海胡乱翘着,眼眶有些不明显的肿胀,眼尾有些红,脸色也不好看。
我说语文老师在找他,他说好,知道了,却没有其他动作,像是没睡醒,我不合时宜的想到。
其实更像是发烧了,这么想着我试探的问了句。
“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这才像听到我说话一般的看向我,那样子简直像在等我用手给他量体温。
“好像是发烧了”
他轻声说,声音十分沙哑。
又是过了一两秒,也许更久,久到我终于下定决心,哪怕心跳如擂鼓,也尽力保持平稳的声音开口。
“需不需要我帮你给班主任请假,拿个假条。”
他看上去需要立即休息,是紧急程度很高的病人,所以由我替他拿假条,可以给他节省整理书包的时间,尽快回家休息,逻辑缜密,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是我热心的建议他实在不知如何拒绝,但更可能是因为这样确实能为他节省时间,总之他答应了,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扯一个虚弱的笑说那麻烦你了。
我点头表示好的,放下手中的卷子,又走去办公室。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去拿假条的,更像是去递情书的,耳膜被心跳的声音震的发颤,双腿不受控制的越迈越开。
我敲门走进办公室,将心中打好的腹稿讲给班主任听,好学生的优待在这种时候格外便利,班主任没有质疑我的说辞,也没有追问傅晔的意思,直接签好假条给我,说她会联系傅晔的家长来接,一会让他去门卫室等着。
每当我后来再想起那次去办公室的心情,总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雀跃。
我说了,我更像是去递情书的,拿着假条还一脸笑容灿烂,是个不论成败,只为真心的痴人。
再回到教室时已经快要上课,我把假条递给傅晔,他又跟我说谢谢,背上书包,和刚进来的化学老师解释了原由,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