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和徐泽云是初中同学。
陆佳家住在云山雅苑,因为是学区房,离学校不是很远。再加上为了鼓励大家绿色出行,槐连市推出了个公交政策——凡是义务教育期间的学生,乘坐公交一律免费。
小学的时候,陆佳爸妈就想着让她锻炼锻炼,一个人坐公交上下学。但是这个决议却被爷爷奶奶一票否决了。
等到了初中,爷爷奶奶妥协了。家里全票通过了陆佳乘坐公交上下学的决议。
初中的时候,陆佳是当时班里的班长。因为刚开学没多久,学校里的事情比较多。那天因为帮老师干活,在学校留得稍为晚了一点。
在帮老师完成任务之后,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公交站台,坐在长凳上等待公交。
五点多的天还亮着,晚霞金红色的一片,从教学楼顶流淌到不远处的的小卖部。公交站台的铁皮被晒得发烫,陆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卖部正热闹,冰箱柜门被不断地拉开,冰箱里的冷气伴随着学生们的欢声笑语涌了出来。几个少年少女起着自行车在路上飞驰而过,留下了“”叮铃铃”的车铃声,热风卷起了他们的衣角,像极了扬起的帆。
因为时间晚了,路上的学生不是很多了,站台等待的人也是如此。不过,她却在公交站台发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徐泽云。
因为刚开学没多久,他们还没有校服。
徐泽云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短裤,嘴里叼着一根冰棒,蹲在地上系鞋带。他低着头,头上的汗珠顺势而下,落到了地上变成了水印。
陆佳是一个慢热的人,和班里的同学并不太熟。
但是徐泽云却和她恰恰相反,没过几天,他就迅速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陆佳想不
记得他是谁都难。
那要和他打招呼吗?
陆佳仔细想了想她和徐泽云的关系,座位离得远,没说过几次话,徐泽云应该不记得她吧?
万一她打招呼了,徐泽云却不认识她,那她不就尴尬了?
那就不打招呼了。
从源头解决尴尬。
陆佳的视线从徐泽云身上移开,向上一个路口看过去,她要坐的那一路公交,138路正在披着晚霞,在绿灯下缓缓驶来。
今天的运气真好,陆佳笑了一下。平时半个小时才有一班的138路公交,今天没等几分钟就等到了。
陆佳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就像站台一旁的槐树叶子,打着旋儿在空中翩翩起舞。
她站起身,去书包里找自己的公交卡。
陆佳是有一点强迫症的,她喜欢分类,喜欢把各种东西都放置在固定的位置。公交卡一直被她放在书包最小的那一层。
在她把手伸进那一层的时候,她的笑容却僵住了。
公交卡呢?
她摸索了这一层的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公交卡。
是被她放在书包别的地方了?
陆佳抬头看了一下公交车,公交车距离她已经不足十米的距离,正在缓缓停下。
陆佳难得地希望公交能够开得慢一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找公交卡。
不过,事与愿违,138路她停下了。
“完了。”陆佳说。
公交卡不见了,零钱也没带。
是自己走回家?回教室找公交卡?还是回学校门卫打电话给爸妈来接?
陆佳已经开始权衡起了这些方法的可行性。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忘带硬币了吗,班长?”
是徐泽云。
虽然陆佳和徐泽云不熟,开学到现在没交流过几句,但是她敢笃定,这个人绝对是徐泽云。
要不,问问徐泽云有没有带硬币?
陆佳又开始权衡了起来,她应该怎么开口呢?
还没等陆佳开口,徐泽云已经展开了右手,将硬币递了过来,示意她车门开了。
“太谢谢了,我明天还给你。”陆佳接过了他递来的硬币,将硬币投入投币箱,然后飞快地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下。
太丢人了。
陆佳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心情久久没有平复下来。她家离学校有四站,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四站过得这么煎熬。
做了几天公交了,陆佳对回家的这条线路也熟悉了,当她看到熟悉的路口的时候,感觉如释重负,早早地就背起了书包往公交车后门挪动。
“鎏金路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不要忘记刷卡。”
公交车还没停稳,到站的广播着急地播放了起来。
坐在公交车中间段的徐泽云也站起了身,一副也要下车的样子。
为了避免尴尬,陆佳决定先发制人,她尴尬地笑了两下:“好巧啊,你也在这一站下吗?”
“对的,你也是吗?”
“啊对,好巧啊哈哈。”
“滋——”车门终于开了。
陆佳开始祈祷,徐泽云别和她是一个小区的。
陆佳的许愿成功了,他们终于在路口分开了。徐泽云家住在鎏金花园,和她不是一个小区,不过离得很近,在她家小区的对面。
第二天,陆佳在学校课桌里找到了失踪的公交卡,她准备好了一块钱的硬币还给徐泽云。不过徐泽云却没有要,徐泽云说:“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陆佳一下子明白了徐泽云人缘好的原因。陆佳觉得,徐泽云对朋友的定义比较简单。
毕竟,陆佳并不觉得她和徐泽云才开口说过几句话,就能算是朋友了。
不过徐泽云确实是个很友善的人,她也是很乐意和徐泽云做朋友。
在第一次月考之后,学校给年级前五十安排了培优班,陆佳每天不得不多上一节培优课。也正因如此,她在公交车站遇到徐泽云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才知道徐泽云和她一样,也是每天乘坐138上下学。
之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上下学的搭子。
青春期男女生的关系是复杂的。当时班里有同学开玩笑说:“你们两个成天形影不离的,我都快怀疑你俩是一对了。”
徐泽云和陆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滚啊。”
…………
三年很快就过去。中考结束的那一天,他们班几个玩得很好的一起聚了餐。回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了,公交停运了。
因为学区房,被分到了一个学校,大家都住的比较近,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往一个方向走。路灯把一群少年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重叠。
路灯在水泥路面上圈出一个又一个昏黄的光晕,像散落的月亮碎片。夜风裹挟着槐花的甜香扑面而来。
走到第一个路口,槐树上的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
张宇耀一口喝完了易拉罐里还剩一半的可乐,然后精准地把可乐罐扔向了一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走了啊!”说完,他向右边那条路走去,还不忘朝正在等红绿灯的众人挥挥手。
“张宇耀,别忘了明天打球。”徐泽云说。
“忘不掉的,哥们儿。”张宇耀倒着走了几步:“真走了啊。”
“哦吼~”张宇耀双手举过头顶欢呼了起来:“解放了朋友们。”
紧接着,第二第三个路口,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热闹的队伍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了最后的路口,陆佳身边就只剩下了徐泽云。
槐连的市花是槐花,在很多的主干道都种满了槐树。而这个路口的槐花,比前几个路口的开得都旺盛。月光透过槐树的花枝,在地上投射下来斑驳的光影。
槐连的中考制度是分配生制度,县里最好的槐中给他们初中的名额是36个。
其实在中考结束的时候,陆佳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发挥并不是很好,成绩估计够不到槐中的分数线。
刚才的热闹,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失利。
但是,现在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她好像有点落魄和难过。
是因为中考?还是因为要和朋友分别?
又或是其他什么吗?
陆佳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着走着,她就走到了花坛的边缘上。她平举起手保持平衡,慢慢向前挪动。
徐泽云跟在她身后大概一米的位置,静静地跟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只能听见夏夜聒噪的蝉鸣。
率先打破寂静的人是陆佳,她说:“你怎么走那么慢啊?”
在初中开始的时候,徐泽云是和陆佳差不多高的。而现在,初中结束了,即使陆佳站在花坛上,徐泽云也比陆佳高上一些。
徐泽云反问:“你不也是?”
“哦。”
尽管他们都走得很慢,还是走到了岔路口。
“我先走了。”陆佳说。
徐泽云被路口的红灯困住了,他点点头:“嗯,好。”
“陆佳。”
陆佳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的人声。
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怎么了?”陆佳停下了脚步。
“你是不是在担心中考?”
陆佳微怔,没有回头。她张开口,想开玩笑地和徐泽云说句“不是啊”。
但是却被徐泽云抢了先:“你之前的所有考试都没掉过年级前二十,就算失常了,也不可能失常到哪里去的。”
“我相信我的判断。”
“别急着替别人否定自己。”
“嗯。”陆佳说:“谢谢。”
陆佳距离徐泽云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她那边离灯光远,比较暗。徐泽云看不太清陆佳,只能看到黑色的背影。
路口红灯的倒计时归了零,徐泽云深吸了一口气:“我先走了。”
陆佳自认为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直面自己的挫折和狼狈,甚至可以用颇为幽默的口吻讲述给别人听。
但是她不敢接受别人的安慰,徐泽云的那句话却像是打开了她泪腺的开关,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徐泽云往路对面走去,陆佳回过头时,他已经走到了人行道的中央。路口亮着灯足够让她看清徐泽云。
路灯下,徐泽云离去的背影,她记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