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小桌上,摆了三盘家常菜。林携沉夹了一口空心菜,嚼得差不多时,开口对老妈说,“妈,姥姥不在了。我们搬去市里住吧。”
林母诧异,“住得好好,干嘛去市里”
林携焕说,“就是,这里空气多好,不需要上下楼,妈妈行动也方便。”
林携沉知道哥哥说得有道理,但是她有她的理由。
“对妈妈是不方便,可住在那里,我算过了,骑车去上班只要十五分钟。从这里去报社却需要一个小时,太远了。”
“噢,这样。”林母想了想,“沉儿,不如你一个人搬去好了。我还是住在这里习惯”
“可是,让你一个人……”林携沉心里不忍。
“我没事,又不是老到不能动。隔壁王妈,老于,还有张嫂不多是一个人吗?再说去那楼上,买菜,对我来说,就是一大难题。这里多好,出门五分钟,就能买到新鲜的蔬菜,每天和老邻居们打打麻将,时间过得也快”
“哥”林携沉唤了一声,想听听哥哥的意见。
“也行”林携焕垂下头,簌了一口鱼肉,将鱼骨头吐在桌子上。其实他也想去,只是妹妹先说了,他不好再提。
“沉儿的工作找到了,你的呢?”林母对着儿子说。
他们是孪生兄妹,同年毕业,林母自然联想到了这个自幼就叛逆的儿子。
林携焕垂下头,“妈,管理岗位不好找。宋默希望我去他家公司,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
“不能眼高手低,从底层做起,就能找到了”林母有些很铁不成钢。
“哥,宋默不是不好。人还是靠自己踏实。”林携沉忍不住说了一句。她对宋默,说不上来的感觉。
宋默和她表白,她明确表示大学不谈恋爱。他却仗着和哥哥的关系,总爱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
被人时时宠着,时时惦记。在别人羡慕的眼神下,她不屑的越发明显,却介于他和哥哥的关系,林携沉总是忍让三分。同时不舒服和尴尬也伴随着她。
晚饭后。林携沉收拾衣服,妈妈在旁凝视,孩子大了,不免要飞。林母心里酸得很,“沉儿,冷了要加衣,饿了要及时,别一忙就忘记了吃饭,……”
林携沉为了母亲,大学没有住校。她选了一所离家最近的学校,本可以上九八五,她却去了南师大。和哥哥,还有那个宋默成了校友。
尽管大了,但对林携沉来说,这是第一次真真意义上的离家。
“妈,我去市里,又不是去俄罗斯,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倒是你一个人,腿又不方便。”后面的话,林携沉说不下去。
“你放心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不是离了你们不行?”
林母说的话倒是真的。虽说,他们在家,但却很少做家务。不是她照顾妈妈,是妈妈在照顾他们。
暮色淡去,月亮悄悄爬了上来。隔壁王妈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叫唤,“她婶,好了没有,吃个饭这么久吗?”
林携沉一听坏了,把妈妈的正事忘了。她忙推开窗户,朝外喊道,“来了”
接着转回头对老妈说,“妈,隔壁王妈说晚上三缺一,我答应了。你快去吧”。
“这样啊,那我去玩四圈”。
林携焕躺在床上无聊地翘着二郎腿,听到母亲说玩四圈。他忙站起身,出了门,推着母亲的轮椅,说,“妈,我推你,正好去取经”
“你这孩子,好不学,学这个。”
“这不是,工作没着落,心里憋屈,正好放松放松。”
搬到了市里的房子。林携沉推开门,粉末扑面而来,漂浮在空中,就像天起了雾。
家居全部盖着防尘布。她站在门前换上防护服,戴上口罩,走进去,打开所有窗户,接着揭开防尘布。粉尘更多了,像天起了浓雾。
戴着口罩,也不免咳,咳。
她弯腰在包里翻找,急忙又加了一层口罩,算是对自己来个双重保护。大扫除开始了。
一天时间,她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洗了一遍。
这套房三室一厅,二卫一厨。当年,母亲带着他们匆匆离去,后来便一直搁着。她曾问过妈妈,为什么房子不出租。妈妈却说,家是有灵魂的,让别人住进去,就意味着将灵魂借给了别人。
她那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依然不懂。
但看着如新的家具,亮堂的房屋,洁白的墙壁,漂亮的吊灯。林携沉庆幸,妈妈是对的。
暮色没有完全消退,街灯却已亮了起来。她躺在整洁的床上,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林携沉没有收到家里的电话。她将报社的电话号码用纸写着,贴在客厅话机旁的墙上,特别显眼。告诉妈妈如果有人打电话找她,直接打给报社,就能找到她。
一连几天过去了,女孩没有找她,是不是说明她身体没事。她的担忧解除了,心情便格外轻松。
她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群,耳边是徐徐而过的微风。早高峰,马路上车子排了长长的队,像蜗牛在缓慢地爬着。
自行车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优势,小巧,快速,轻便。
她惬意地哼着曲子,“今夜我又来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一进报社,已经来了五六人,大家点头打招呼。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打开电脑。等电脑开机的间歇,倒了一杯白开水,吃着刚刚路边买得鸡蛋煎饼。
眼镜男走过来,递给她一杯鲜奶。洋洋得意地说,“来,早餐喝什么白开水。”
这种明显的搭讪,献殷勤。大学时,见得多了。她浅笑。标准化的礼貌,“真不好意思,我对鲜奶过敏”。
诺诺大方,严丝合缝的阐述。自己不尴尬,尴尬了对方。
眼镜男耸耸肩,脸上表情僵住,回到自己工位。不一会儿,折回来,扔给她一沓文件。不悦地说了句,“这份文件打印一份给我。”
明晃晃的挑逗。
林携沉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不慌不忙地说,“等一会,我先将秦姐的做了,再帮你做”。
秦姐昨天给的文件已经整理完,上交了。她就是不想立马帮他。
到了会报工作的时间。看着一个个提心吊胆地进去,又如释重负地出来。
她刚来,主编对她还算客气。但她不能将这种客气当福气。否则要不了三天,她就该卷铺盖走人。
她推门进去,看见地上散乱的报纸杂志。她毕恭毕敬,脸上显出从没有过的谄媚,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无意看见,一份扬子晚报上,登了一条寻人启示。
上面的女孩有些眼熟。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她恭敬地将捡起的报纸杂志放到桌上,等着主编训斥。
却故意将刚刚那份扬子晚报放在最上层。她站在桌前,主编在说,她在听,眼神却盯着报纸上的女孩。扎着马尾辫,一双透亮的眼睛,像星辰,像珍珠,像……
她正在想着,还能用什么比喻。主编问,“我刚刚说的,你有什么意见,吸取新鲜元素,是我们报社一直以来发展的宗旨。”
话说得如此通透,自己不说点什么?是不是不大好。上班指南一,不能无视领导,这是谁得铭言绝句。
她脑筋一转,胡编乱造,有点赶鸭子上轿。
她说,“主编说得,我觉得很有道理。杂志该有自己的风格,但冒然大幅度更正,势必会丢失固有的客户。您提倡的特色南京人,我觉得在特色上可以下功夫,但从人物入手,进展会不会很慢。
与其挖心思探究人物心里,倒不如从小事上入手,做一系列宣传。比如特色小吃,特色景点。一道菜、一瓶酒、一条街道、一颗老树、一片湖,等等。
都可以单独作为一篇文章,配上图片,加上精彩的描述,篇幅不用多,一页纸,最多两页。大家能轻松的看完。在高节奏紧张的生活中,不失为一抹调味剂。主编您觉得呢?”
主编两眼亮光闪闪,仿佛看见文章成型的基调。年轻充满活力。但这样的文章同时也是枯燥乏味的。怎样写得富有感情,能像人物一样是活的,很考验作者的笔力。
“我觉得可以试试,点子是你想的。你有把握能写出来吗?”主编说,
“我可以试着编成小故事,将她们呈现给大家。这样必然要深挖历史,尽量维持真实性。所以……”
说得这里林携沉犹豫了,该不该提条件,主编接受了是好事,不接受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偷懒。
主编似乎看出了什么,“有什么就直说,畅所欲言才能有进步。”
林携沉鼓起勇气,“我想将用于打杂的时间利用起来,您看可以吗?”
主编笑了笑,新人刚进来都一样,她也是从新人走过来的。大家会一股脑指派你,做这事,做那事,弄得自己不像在工作,倒像他们的保姆,管他们屁股后面的一丢琐事。
“可以。大胆拒绝,别怕得罪人。这样你的时间就出来了”主编笑着说。
“真的吗?”林携沉无比兴奋。几天的假笑,她反感极了。委曲求全向来不是她的作风,却又不能像在学校一样,不管不顾,一张冰山脸。
“你去材料科领个相机,别让我失望”
“哦,知道了,”林携沉转身,走到门口却又返了回来,抓起桌上的报纸,看着她偷笑,“这个借我看看”。
主编无奈摇头。唇边有笑意露了出来。
她回到工位,放下报纸。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子的一沓文件,走进眼镜男,故意将文件高高地举起,然后慢慢地落下,落下的声音不急不缓,像她走过来一样。
她唇边笑意依然如早晨般浅浅的,甚至还露出一丝歉意,声音却响着大厅所有的人都能听见,“真不好意思,您交代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
眼镜男脸色铁青,却吱呀着回了一句,“没事,我在叫别人做”。对方有胆量将文件直接甩在桌子上,这分明在打他的脸。显然在告诉自己,他的那一套对她没用。
如此拿着鸡毛当利剑。可见,她是拿到了鸡毛。只是这根鸡毛,是如一片飞雪,转瞬即逝。还是暖阳里吹拂的轻风时时都在。
他拭目以待。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却不得不感慨,这招杀鸡儆猴,干得漂亮。他在这里算半个领导,镇住了他,就等于镇住了除了里面那位所有的人。
相邻的两人,旋转座椅,耳耳相贴,窃窃私语。
“哎,你有没有看到眼镜男的脸色铁青。真爽。”
“是啊!这一幕我在脑中想过无数回,就是没实施。现在好了,我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到底是年轻了。”
“没事。上面有主编,这不还有个秦姐吗?她师父总不会不管她”
林携沉坐在椅子上,咳嗽了一声,意思是提醒大家。大厅里渐渐静了下来,又只听见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声。
目光回到报纸上,这女孩在哪见过?林携沉托着腮,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对面工位的秦姐喝了口可乐,将可乐罐放在电脑右手位。
她仰面恰好看见,猛拍大腿,恍然,是她,可乐女孩。
她叫方泠泠。疑团像滚雪球在林携沉心里越滚越大。她有什么烦心事?需要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