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携沉支稳车架，低头看画，是她的素描，很传神，有九成她的韵味。再看看雏菊，五支，红绿蓝紫黄。抬头看着她背影。
纤细的身影被晚霞拉得很长。
无伤大雅的一句玩笑，舍友曾经也调侃过。真不该小题大做。冷静下来的林携沉喊道，“我请你吃饭”。
方泠泠站住了，擦了擦眼泪，跑过去，摇晃她手腕，“姐姐，我想吃山药炖排骨、想吃醋溜黄鱼、想喝乌鸡汤、想……”
“打住”林携沉立马发话，“你这样会把我吃得更穷”
“你刚刚凶我了。我就要吃”
“女儿真不好养。”林携沉沉声嘀咕，嘴角却又不自觉地扬起，稍纵即逝。
宋默出于礼貌，说，“我请客，包厢都定好了”。说实话，他真不想二人约会，变成三人。
“不用”林携沉婉言谢绝，“谢谢你的花，你先回去吧。我拐去菜市买点菜，自己回去做，营养又经济。你也看见了，女儿要养。”
方泠泠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宋默不懈余力，想力挽狂澜，“我可以去你家帮忙，我也想吃营养又经济的”
林携沉拿出杀手锏，“不好吧，我们骑车你开车。时间跟不上”
宋默追加筹码，“我知道你现在住哪，我去小区门口等你，一点不耽误时间。”
林携沉头开始膨胀，觉得脑袋里全是浆糊。又是校友，又是哥哥的哥们。再拒绝是不是……。算了，算了。
林携沉不情不愿，但还是说了，“那你去小区门口吧”。
她将画卷起，放进包里，将雏菊放进车篮。
一大束红玫瑰挤着几支弱小的雏菊，方泠泠看着很不舒服。问道，“姐姐，玫瑰好看还是雏菊好看？”
“嗯，……玫瑰好看，有刺，我不喜欢。雏菊嘛”
“怎样，怎样”
“惹人怜爱”
林携沉坐在车上，喊失了魂的人，“上不上，去菜市”。
方泠泠脑中充斥着那句”“惹人怜爱”，是说花还是说我？
方泠泠坐在车后座，自然地搂她腰。林携沉心脏又漏了一拍，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吹起阵阵涟漪。
出了菜市，方泠泠拎着大小几个食品袋，不是很沉，一路拎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了那束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对于她方泠泠来说似乎不大现实。她目光锁定在自行车前篮。
林携沉坐在车上，双腿落地，支着车子，看她。方泠泠故意将食物平举，高过肩头。
林携沉也将目光瞟向前车篮，心里泛了难，要是那人不去她家，就可以将花扔了，可是那人在小区门前等着，现在扔了是不是不好？
“坚持一下好不好？要不我来拎，你来骑”
“不要，”
方泠泠将食品袋放在脚边，双手抱胸看她。样子落在林携沉眼泪楚楚动人却并不可怜兮兮。
“我拎不动，也不会骑”。
话说得委屈，但看她的表情，林携沉感觉她就是故意刁难，她甚至怀疑，她是会骑车的。
“你真不会骑？”
“我这身衣服，怎么骑车，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女儿”
“这，……”林携沉被她反问住，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错。不对呀，她买这么多菜是为了谁，她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多吗？还有那个该死的宋默，好好的凑什么热闹。
她想，一定前世欠了他们，还真是克星。
“那你说，怎么办？”林携沉问，“怎不能人还在家，就把花扔了？”
方泠泠走过去，将几支雏菊放进了包里，将那束红玫瑰直接扔进垃圾桶，然后拎着菜放进去，拍拍手，说，
“好了，走吧”
就这么一套流程，林携沉有些哭笑不得。回到小区，那人站在门卫处。林携沉有些后悔，真该果断拒绝。
宋默拎起食品袋，没好意思问，花去哪了？
进家，林携沉就扎进厨房。刚出事那几年，母亲坐轮椅，事事不习惯家里家外，大大小小，作为女孩的她自然比哥哥细心也勤快。
方泠泠去帮忙，林携沉感觉她是在破坏，心疼家里的锅碗瓢盆，决然地将她赶出去。
方泠泠落得清闲，房间角角落落，转了个遍。最后，把门关了，打开空调，躺上床。床很软，很舒服，她贴着枕巾，嗅着，果然，上面有她发丝的味道，她一定用的是薄荷味洗发水。
作为男生的宋默显得有些拘谨，他总不能像方泠泠一样乱逛，虽然他也想，但是他不能。好在茶椅上有本书，他靠在沙发上，真看进去，假看进去不重要，重要是书拿在手上，不尴尬。
菜买得多，林携沉突然改变注意，做那么多吃不了，于是她只做了四道，多余的放冰箱。
排骨先焯一次水，汤汁倒掉，锅洗净，排骨冲水，放入锅中，烧开水，小火炖到五分熟，山药刮皮，切成一厘米薄片。将山药和排骨搅拌均匀，继续小火熬煮，好时，放入盐，葱。
这样忙完，便是一个时辰。山药炖排骨，醋溜黄鱼，乌鸡汤，小青菜。放在桌子上。
林携沉发现方泠泠不见了。便去了阳台找她，阳台有张靠椅，空空如也。要不就是现在自己住的那间房，其余两间房家具虽在，床铺却是空荡荡，只有床板。
她推开门，空调打开着，那人躺在床上睡着了。她轻轻关上门，走过去，床头柜上，放着几支雏菊。她拿起看着，嗅了嗅，将它摆在原位。
“哎，方泠泠，起来吃饭”林携沉喊了两声。
床上的人醒了，揉了揉迷糊的眼，声音也透着迷糊，“饭好了，怎么这么久，我都饿扁了，你摸摸，你摸摸。饿死了”
方泠泠一面说，一面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活脱脱地撒娇。林携沉拍了拍她肩膀，“饿了起来，卫生间里有新的牙刷，去洗漱，吃饭”
“哦，姐姐，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路灯亮起，梧桐的繁忙枝叶倒映在窗帘上，起风了，摇曳着，像皮影戏。
林携沉带她去了卫生间，接着回来坐在桌前，对宋默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很累吧，下次还是去酒店吧!”
“吃吧，”饭桌上没有酒，只有三碗米饭，意思很明显。林携沉不想像那天，一个个喝得不省人事。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小青菜放嘴里。宋默想借酒劲说两句怕是不行了。他想了想将心里的话压了下去。说，“她还没出来？”
“没事，她一会就好，饿了先吃。”
话音未完，方泠泠出来了。她一边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不等我吗？哦，姐姐，这么不在乎我？”
“不是，吃吧你”林携沉夹了一块排骨塞进她嘴里，话被堵住，她嚼着，这才注意桌上的几道菜，竟然是自己说得。
一时间，方泠泠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心房被暖意包裹着，这种感觉好奇妙，开心，感动，幸福。她突然想到一个字：家。对，就是小时候家的感觉。
吃完了饭，林携沉早早地下了逐客令。
今天星期日，不用上班。清晨，林携沉买了妈妈爱吃的蟠桃回家。推开院门，妈妈正在晾衣服。
她娇滴滴的喊了声，妈妈仰头看见，高兴坏了。随即又有些失落，恹恹地说，“你回来，焕儿却走了。”
林携沉拿起衣服，抖开，套上衣架，挂在晾衣绳上。
“听说他到宋默家公司上班了。今天是星期天，又不上班。他去哪了？”林携沉一面晾衣一面问。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他呢？”
“没，听宋默说得。”
林携沉晾完盆里最后一件衣服，拿着盆回卫生间。林母摇着轮椅跟在后面。
“沉儿，我看宋默那孩子对你还是不错的。心里一直记挂你，你哥哥这次工作他帮了忙。这份人情，你得记住。大学你说不谈恋爱，妈妈没说什么，现在工作了，你该长点心。他对你表白了吗？”
“妈，你在说什么”
“沉儿，别嫌妈妈唠叨。过完年，你就24岁了。这方面你该主动些，大学拒绝了，现在可不能再拒绝。”
“妈，我现在不想谈。”
“你这孩子，这方面少根茎。”林母深深地叹了口气。
“妈，我推你去菜市。我们买点小黄鱼吧，上次我做了不好吃，你正好教教我。”
林携沉脑中浮现方泠泠吃黄鱼时，嫌弃的表情，还抱怨说，为什么没有妈妈的味道，明明记得妈妈做得很好吃。
尽管当时，林携沉看出来方泠泠有意用撒娇，掩盖心里的难过。这句话还是触动了她。
她一直不在意别人的说法。向来独来独往，可偏偏这句话在心里挥之不去。
“是该多学习做家务，再买些炸鸡腿，宋默这孩子喜欢吃。晚上让你哥带他回来吃饭”
林携沉生无可恋，“妈，不要。”
“就这么定了”
宋默被父母逼着去相亲。对方公司与他家公司有业务来往，推不掉。
他拉着林携焕一起去。宋默坐在驾驶室，林携焕坐在副驾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宋默说，“今天星期天，沉沉会回家吃饭吗？”
“会得，她记挂老母亲，自然是回来。你上次表白了吗？”林携焕偏头看他，见对方不说话，脸色不阴不阳。大致明白了，鄙夷道，“失败了。”
“不是，还没机会说”
“不会吧，这可不是你，婆婆妈妈。当心她被别人拐去。”
“那倒不会，我注意了，她身边没有别的男孩”
“晚上回我家吃饭。给你创造机会”
宋默嘿嘿笑，“等将来生孩子，叫你大舅哥”
林携焕呸了一声，好像她妹与别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就是哑巴。
车子停在咖啡店门前，他们推门，大家都是成双成对，唯独一个女孩坐在靠西边一角。长发飘飘，甚显凄凉。
他们走过去，互相报了姓名，点了咖啡。女孩要了一杯拿铁，他们各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宋默开门见山，说，“真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
对面女孩突然笑了，“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被父母所逼。”她偷偷谈了一个穷小子，如今还瞒着家人。
两人一拍即合，观点相同，算是完成任务。女孩没做停留。宋默又要了两杯咖啡。
宋默问，“这段时间股市怎么样，你那支股是赚了还是亏了”
林携焕仰了仰手腕上的瑞士表，“赚了，”
“抛了吗？
“我用房子做抵押，向银行贷了一百万，全面跟进”
“你疯了，投资有风险，小打小闹可以。你这样万一”。
“没事，我有把握。这只股稳赚不赔，到如今没有跌过。”
宋默没有再说话。林携焕洋洋自得，抿了一口咖啡，脑中幻想着以后会有一个一百万，五个一百万，乃是十个一百万。
幻想着自己开着豪车，住着带游泳池的别墅。
倏然想起这件事情，妹妹还不知道。忙补充道，“小妹和妈妈你给我守口如瓶，是哥们，我才告诉你。”
妹妹和妈妈要是知道自己把房子抵押了，那还不是青菜投进油热中，劈里啪啦，非把自己炸枯了不可。
宋默开玩笑，“帮我追到你妹，我绝对闭口不提”
两人嘻嘻哈哈，转眼到了傍晚。
夕阳滑到山尖，路边的乌柏树干巴地喘气。
两人开车到家。庭院里，母亲在榆树荫下品茶。厨房里，菜已经端上桌，林携沉围裙没有摘下，一口口品尝那条黄鱼。
她回想母亲刚刚的做法。这条鱼洗净，两面划上三五刀，周身涂少量盐。不过油，葱切成长段垫锅底，加两片生姜，放入鱼，倒入适量生抽，老抽放一点，多放些料酒，白酒少许，加上水没入鱼，水烧沸腾，盖上盖。炖一会，时间不用长，十五分钟就好。然后放糖，放醋，收汁，最后散上适量切碎的大蒜，葱花。
这个做法和自己那天做得程序差不多。林携沉砸嘴，几乎是细嚼慢咽。和母亲相比她是醋放多了吗？今天的好像没有那么酸。
这个味道不知道方泠泠会不会喜欢吃。
正想着，哥哥和宋默回来了。一进门，林母高兴极了。看宋默，怎么看怎么顺眼。她赶忙招呼，喊林携沉出来。
宋默拎了一袋水果，照例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林携焕抱个大西瓜直接拿到水龙头冲洗，然后放在母亲面前的茶几上，唤妹妹拿水果刀。
林携沉出门，手里握着长柄刀。宋默满面春风，一大束红玫瑰递给她。林携沉环抱着，太大，一只手怕拿不稳。没有高兴，也不生气，仿佛这一切命中注定。
林携焕拿过妹妹手中的刀，一面切西瓜，一面笑着说，“小妹，某人的苦心可不要辜负，今天买得都是你爱吃的。”
林携沉讪笑，弯腰随手将花摆在花坛边的茉莉旁。一大片玫红挨着星星点点的洁白，她蓦然觉得红得好俗气。
吃了西瓜，暑气消散些。
墨色染上霞红，青蛙呱呱作乐，蚊虫围着吊灯，一圈一圈扑闪着翅膀。蚊烟燃了一半，落地扇呼啦一下转过来，又呼啦一下转过去。
菜摆到院中茶几上，少了那盘黄鱼。母亲好奇，问道，“鱼了，我不是还烧了一盘鱼”
林携沉心虚，“我觉得这么多菜够吃了。是吧？”
宋默讨好附和，“当然够吃，还有我爱的炸鸡腿。”
林携焕偷笑，“馋嘴猫偷吃了”
林携沉朝哥哥顿了一眼，仿佛是说，就你能。随即坐在小凳上，夹了一口豇豆，吃了起来。
林母说，“你这孩子，客人还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