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周末。其实林携沉不想回老宅,她害怕看到母亲抱怨的眼神,如果不回去,妈妈必然担心。
他们的事,只希望宋默没有告诉哥哥。
推开老旧的院门,妈妈亘古不变地坐在门前的老榆树下,昨夜一场早到的秋雨,地上零星杂乱地铺着枯黄的落叶。
“妈,我回来了”陡然入耳的声调,伴着林携沉故意的雀跃。
林母斜眼看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数落。林携沉听了无外乎就是她和宋默那点破事。妈妈竟然知道了,这样省去了伪装,也挺好。
她拿起厨房门边靠着的扫帚,从角落开始,一扫帚,一扫帚,干得很认真,卖力。
她像在清扫心里的垃圾,关于宋默的,关于方泠泠的。
林母说,“今天宋默来家里吃饭,你给我收敛些,好好相处。以后再也不许提分手。都好的孩子,错过了,去哪找一个这么好的?”
“妈。一直都是你说,我能不能说两句”。
林携沉拖着扫帚站在原地,妈妈坐在轮椅离她十几步距离。要是以前,她一定是跑过去,蹬下身子,和母亲撒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争取母亲的同意。
但今天,她没有。她俯视着母亲,说出的话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妈。我不会结婚。我喜欢单身。”
母亲愣在当场,脸色变得凝重,这种说话的语气,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在遥远的过去。
她也是站得这么远,对她说,“我不道歉,绝不”
那时她上小学,不知什么原因两个小孩玩翻了。别人骂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她直接开打,老师怎么都拉不开,硬是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蹬在地上抱头嚎啕大哭,她才停手。
对这孩子的倔强没有少花心思。如今林母感觉这份倔强又回来了。
她说,“沉儿,单身的日子不好过,很孤独的。等妈妈百年以后,怎么放得下心。你和妈妈不同,妈妈有你们,有时尚且觉得孤独,何况你一人。别犯傻了孩子。听我的。就算不喜欢宋默,世界上还有好男孩的。你刘大爷家的儿子就不错,是大学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提了。要不,去见见”
林携沉说,“妈。我心很烦,能不能让我清闲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全然将自己的心思告诉母亲。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林携沉除了敷衍,只剩敷衍。
电话铃声穿过紧张,烦闷的空气,突兀地响起。林携沉放下扫帚,拿起听筒,“喂,找哪位?”
“姐姐,我是方泠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携沉难掩高兴,她记得家里的号码。但这样的高兴只持续了几秒钟。
介于她将自己放在母亲的位置,对林携沉来说是痛苦的。她觉得彼此不打扰对方,是最好的处理。
林携沉问,“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别。一分钟,我说一分钟的话”
“嗯,说吧”
“我现在很好,和舍友关系也很好。”
林携沉静静地听,静静地回,“知道了,没事挂了”
“别”,方泠泠急迫的声音传来,带着些不知所措,“鞋柜。鞋柜的东西你没看到吗?”
林携沉依然波澜不惊,“有时间,我会看的。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没了……”
“挂了”咔哒一声截然而至,林携沉挂了电话。
母亲来到身边,问,“是谁?”
“一个同事。妈,刚刚打电话说有个稿子,希望一起研究。我先回去了”
“这么急吗?”
“嗯,我先回了。”林母半信半疑,目光追逐着林携沉。林携沉充耳不见,拿着包,在门前碰到一起回来的哥哥和宋默。
哥哥说,“你去哪,到了做饭的时候,你难道要老妈一个人做。”
林携沉说,“公司有事,我先回去。那个帮妈妈把院子打扫一下”
宋默拽着她的手腕,说,“沉沉,我送你。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在林携沉这里已经翻篇了。她冷漠地看着他,宋默蓦然地放开了手。林携沉头也没回,走得匆忙。
对于去看那鞋柜,她更想逃开他,逃开压抑的气氛,逃开妈妈的说教。其实鞋柜里的东西看或者不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答案已经在她心里,永远也不会改变。
出了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荫道,漫步在公园。白云满天,黄叶遍地,水波扑打着人工湖,波光闪烁,忽明忽暗。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决定去看电影。
回到家已经九点,打开灯。曾经欢声笑语的客厅,如今空空荡荡,林携沉的心倏然收紧了。
换鞋时,她拿出了鞋柜里的盒子,坐到沙发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一张纸条,一些零钱。
拿起手机看了看,一部诺基亚,大约是今年的新款。又拿起纸条,上面写着;
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因为遇到了你。总有一种错觉,妈妈在我身边。谢谢你从来不问我的来历,不问我为什么离家。
妈妈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爸爸娶了别人,生了弟弟。我成了一个多余的人。那幢楼里越来越吵闹,但那份欢乐属于别人,不属于我。我的心越来越空,在那个家里我也越来越待不下去。
手机我买了同款,你一个,我一个。我的号码在手机里。
这份惊喜,开不开心?像不像拆盲盒,中了大奖。
本来想亲手送给你。奈何两天都没见到你,不知道你这两天是忙,还是不想见我。
那天和你吵架,我真后悔。我生病了,无理取闹,说了不该说得话,你原谅我吧,我向你道歉。
再见 方泠泠
便条末尾,写着她的手机号码和学校地址。
林携沉放下手中的便条,拿起手机,掀开翻盖,屏幕一片漆黑,手机关机了。
她蜷在沙发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她合上屏幕,手机放进盒子,将那张便条压在手机下,原封不动地放回鞋柜里。
一切到这里便好。她们是两条相交的直线,相交过了,便是无限延申,不会重叠。互不交接的人生,又何必再联系。
方泠泠睡在上铺,盯着手机,拨出的号码,总会飘出,“对不起,对方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
从那天到学校,她便给她打手机,发消息。一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她考虑林携沉是不是没有看到手机。
本想着,给她惊喜。如今懊悔,应该将手机放到最显眼的地方。无奈,一直挨到周末,拨通了第一次见面她给的电话号码。
接通了,里面传来她声音,冷冷的。一瞬间方泠泠像跌进了地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林携沉还在生气。听对方的话,似乎这通电话就不该打。她那急迫想挂断的意念,通过一根细线,无所遁形地传往那头。
被冷的气息包裹,聊天进行不下去。方泠泠只得简短地告诉她鞋柜里有东西。
在对方急不可待的挂断声里,方泠泠一整天都陷在恍惚中,耳边总是充斥着那声嘎达。
后来,她开始拨手机号码,给出的答案依然是那句冰凉的对方已关机。
明明已经告诉她了,为什么还是关机。明明已经道歉了,为什么还是不接。
她愤恨地将手机摔到床上。不接就不接,可下一秒,忍不住将手机拿在手中又拨去号码。
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可最后一次总是进行时。
时间是焦躁的,尤其在等的时候。方泠泠被这份焦躁弄得心神不灵。五谷不香。
食堂,三层楼。大多数同学都在一层吃饭。方泠泠和舍友们也不例外。
排队打好饭,她们自然地揍在一起。
方泠泠不停戳着米饭,过很久放一粒到嘴里去,又过很久再放一粒。她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可眼神却出卖了她,空洞的,没有焦点,在看又不在看。
坐在对面桌上的舍友王滟秋,终于看不下去,说,“方泠泠你怎么?整天魂不守舍,是不是生病了。”
方泠泠说,“哪有生病,就是吃不下而已”
旁边两人调侃,“方泠泠你是不是失恋了”
方泠泠惊讶反驳,“没谈恋爱,失什么恋,饭菜太难吃了”
她们四个住在一个寝室,又是一个班,自然每次都是形影不离。
“哦,这样啊!下午没课,我们出去玩吧,正好晚上吃烧烤。怎么样?”
说话的张韵,本地人,胖嘟嘟的,皮肤粉嫩的像满月的婴儿。在她们寝室最矮,一米六左右,是个可爱的女生,住在方泠泠对面。
方泠泠的斜对面下铺住着范嘉,比张韵高一些,瘦瘦的,小麦色的皮肤,家在偏远的山区,想必是经常劳作的原因。
范嘉吞吞吐吐,“我就不去了,英语底子差,我打算在宿舍复习”。
父母一学期就给了八千块,除去学费,住宿费,买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只剩下三千块。用来维持几个月的开支,她真不敢乱花。
方泠泠说,“一起去,我请客”
住在方泠泠下铺的王滟秋是个心直口快,豪云义胆,不吐不快之人,插嘴道,“就是,一起。又不是天天出去。以后出去吃饭,我们三个轮流付钱。”
“对啊”。其余三人一起附和。大家相处半个多月,对彼此的情况有些了解。
少女的心怎是敏感的。对于范嘉来说,这份敏感格外敏锐。从山窝窝里出来,第一次来这个大城市,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是自卑,也是胆怯的。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步子迈得慢了一拍,渐渐落在后面。眼看走过草坪,拐个弯,就到宿舍。她嗫嚅道,“我真不去”。
张韵故意走慢了些,待她来到身边,拽着她胳膊,“去吧。”
其实范嘉明白,如果不去她就会被这个集体割裂。会更加局促,格格不入。
王滟秋说,“真是个矫情的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干嘛自卑。你温柔,善良,肯吃苦,还勤快。每一样都比我好,我也没有自卑啊。你们说是不是?”
方泠泠说,“以后寝室里的卫生,你包了。同样你出去开销,我们包了。”
张韵说,“对对对,这是个好主意。我觉得要是出去吃了,三个人平摊一起付,不存在谁付多,谁付少的问题。怎么样,这个主意好吧!”
王滟秋拍板,“就这么办”。
她伸出右手,面朝上,伸到三人中间。张韵也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接着是方泠泠。最后到了范嘉,三人一起看向她。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她拒绝不了。便爽朗地笑了,将手也盖了上去。
王滟秋,哈哈哈,“最美四人组,正式成立。”
方泠泠摸了摸口袋里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是能看见姐姐多好。
办公室里,主编靠着椅背上,喝了一口茶,“我是为大局着想,报社不是我说了算。”
林携沉站在主编对面,脸色气得铁青,“凭什么,要我让给她,这是我做的项目。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说给人家就给人家了。当初这个点子也是我想出来的。你不能这么做?”
主编叹气,“我也不想啊。但你要清楚,摆清自己的位置。跟你说句交心的话吧。她或许一定没有你做得好,但这些不重要。别说是你,就是她说要我的位置,上面说一句话,我也得让出去。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林携沉心里闷得很,赌气,摘下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摆在桌子上,说“辞职信,稍后写给你”转身欲走。
主编喊道,“站着”。她拿起桌上的工作牌,挂在林携沉胸前,“别赌气,我也是这样过来的。职场就这样。
听我一句劝,你前脚走后脚立马有人补上。然后你去满大街找工作,就算找到了,也一样会遇到这样的事,又何必。
我很看好你,文章写的好,思想独特,肯用功。有时候蛰伏也是一种锻炼。你什么多好,唯独直来直往,缺少职场上的圆滑。好好想想我说得话。”
主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透明玻璃里,几缕茶叶已经见底,林携沉依然站在那,主编仰眉,眼神瞟向不远处的暖水瓶。
林携沉不情不愿端起茶杯,给她续了茶。主编说,“经济学院需要宣传,你去拍些照片,顺便写一篇稿子,夸夸他。明天就去,帮我带包东西给我女儿。她叫张韵。管理学科。”
林携沉诧异,经济学院不是方泠泠在的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