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红雨与春苗 > 没有闹革命

没有闹革命

    第5章没有闹革命

    我还没有在大队卫生室上班,就进了卫生院赤脚医生培训班。

    中国是哪一年有赤脚医生这个“新生事物”的,我无从考证。但毛主席号召“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我经常从广播里听到的。还说,农村缺医少药,城里医生要到农村来,还要培养不脱产的农民自己的医生。不脱产就是一面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一面为农民看病治病。赤脚医生,所谓“赤脚”就是说还是农民,所谓“医生”,就是说他比一般人要懂得医术,能医治常见病、多发病。后来有一个电影叫《红雨》,说的就是赤脚医生如何为农民看病的,其中的电影插曲《赤脚医生向阳花》成为当时的流行歌曲。红雨当年16岁,我当年参加培训班时也是16岁。同时代的人,有同样的感受,电影里的故事更是有切身体会。所不同的是,我没有红雨那样的阶级觉悟。

    赤脚医生培训班在公社卫生院。这个公社由于距离县城很远,在整个地区的边缘,所以,这个卫生院规模比较大,大到邻省的农民都在这里看病,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县第一卫生院,核心卫生院。

    我带上一个被子,一个洗脸盆,一个热水瓶,一点换洗的衣服,就来到了卫生院。卫生院的主楼是一个房顶四面坡二层的老式八角楼,很大,作为病房用,所有科的疾病都住在这个里面。临床分科很粗略,只分内科、外科、妇产科。比如,儿科属于内科,皮肤科属于外科。我们培训班的学员住在二楼。这是个木楼,上楼下楼的脚步声都很响。但我却没有觉得它有什么不妥,还特别享受这种楼梯声。因为农村平时走路都不响,那是土路,听到这种楼梯的响声,感觉是在城里,所以很新鲜。现在感觉到了城市了,住在楼房了,比家里的土坯房强要好一万倍还多。

    我们开始上基础课了。老师就是这里的医生。每个学员发有一个《赤脚医生培训教材》,所有的知识都在这个教材里,什么中医、西医里面都有,什么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什么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解剖学,什么预防除害,环境卫生,等等,都在这个教材里。

    我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除了上课认真听讲以外,下课跑到医院外边,一个人坐在田埂上,背诵《药性赋》,什么“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牛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中药寒热温平全部背记。其实,这些东西我根本不懂。原因是《药性赋》全文是古汉语,初中哪能学到古汉语,课文里都是领袖的语录。记得小学一年级时,第一课是“日月水火”,第二课是“山石田土”。老师让我背诵第一课,我说:“日月水火,山石田土。”老师批评我说,第二课我们还没有上,你不要把第二课一起背。到了三年级,就是很多“万岁”的口号了,然后就是“老三篇”。所以,一生中古汉语的基础就不行。读者你看,我现在的汉语水平就很低。听说一个北大校长把一个常见字念错,惹得很多人的笑话,他自己也觉得是那个时代害的。我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您得原谅。不说念错音,就是对中医里一个文字的理解也很匪夷所思。比方说,“火”字,我直观地理解就是会燃烧的火,用在我们身上会发火的火,但哪能知道,在中医上,许多症状、许多脏器都叫火,都能有火?更为奇怪的是,这些火居然能用中药给消除,不可理喻。我估计,厌恶中医可能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感觉西医要掌握理论知识,很深刻,学不完;而中医是靠经验积累的,所以中医越老越吃香,有“老中医”一说,没有“老西医”说。但是对我来说,不管什么知识,都如饥似渴、如狼似虎地先“吞进去”再说,再慢慢消化。尽管参加的只是一个在公社卫生院半年的培训班,但我把它看着是在上大学。

    我一米七五的个头,但是,体重只有90几斤,严重的偏瘦。一天三毛钱的伙食,确实让我在瘦的同时继续减肥。

    一天,我正端着一盆水上二楼,在楼梯时,突然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摔在楼梯上,双手端的水一下子扣在了头上,全身湿透了。醒来时,见好几个学员在我身边,说着“醒了醒了”。身旁的医生说我低血糖性休克,身体太虚脱。春苗说刚给你推了一针高渗糖。我知道,我们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县里是有补助的,每天补助24元,结果卫生院节流12元,发到我们手里就只有12元。我那时没有见到过钱,为了节省开支,我只能少吃饭,不吃菜。所以就有了一天三毛钱的消费记录。

    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我坐在田埂上看书。但是,这样的日子不是每天都有的。

    培训班开班不久,就遇到了政治学习运动。我们虽然是从农村来的,但也要随着医院一起参加运动。我们不愿意参加这些运动,来卫生院就是要学习医疗卫生知识。但卫生院领导说:参加政治运动就是在学习。我们有些人觉得天天学习也好玩,反正不考试。但更多的人觉得来了还是要学习一点真本事的。好像卫生院也不在乎我们学不学习,技术强不强。因为我们起码有一条,不在卫生院“闹革命”。我们虽然参加他们的运动,但我们没有去抢班夺权,没有去领导卫生院闹革命。卫生院里确实有一个转业的旧式军医,但人家很老实,每天只看病,不串门,也不与其他医生交往。卫生院给他安排的课程都是核心课程,比如生理病理学、内科学等。我们没有批斗他,这一点我们不如田春苗。

    晚上吃过饭,阳春三月,傍晚的空气,沁人心脾。几个学员站在卫生院的草坪上议论着什么。这时,讲授中医的雷医生走过来了。大家突然不说话了。雷医生见气氛有点紧张,就首先开口了:嗨,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讨论中医跟西医不一样。对了,雷医生,您能给我们讲讲吧?

    雷医生说,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说,肌肉注射针打在哪里?有学员说当然是殿部。雷医生说,可是,我们知道,当我们买猪肉时,经常说“给我来一块臀尖”,那个臀不就是屁股嘛,也就是打针的位置呀?雷医生这么一说,我们一下子都愣住了,难道我们念错字了?可是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说是殿部。这时雷医生说了,我查过字典了,那个字是宫殿的殿下面加了一个“月”字,就不念殿了,而念臀了,正确的念法是“臀部”。

    他继续说,这个字呀,在基层医疗卫生单位,还有很多医护人员念错。

    我们几个见雷医生跟我们讨论问题,我就想到了向雷医生教的中医理论中有个“五脏六腑”,其中六腑中有个腑叫“三焦”。我就问了,雷医生,你说那个“三焦”在腹腔的哪个位置?

    雷医生在课堂上讲过,其实这个“腑”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雷医生说,这个“三焦”,作为一个“腑”,他的存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它的功能确实是存在的。

    我又问:“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中医为什么一定要说它有呢?”

    雷医生说,你这样说不够准确。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都不存在吗?你看不见电,电就不存在吗?你看不见风,风就不存在吗?

    我说,我能看见电,也能看见风。

    雷医生说,我知道你会说你能看见,要知道,你那能看见的闪电是火花;你看到的风是树叶在动。所以,你不能说你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

    雷医生这样一说,反倒把我搞糊涂了。这时,旁边的几个学员禁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尴尬地笑起来了。

    雷医生又说,确实,关于作为六腑的“三焦”,是有争论的。一方观点就是红雨这个观点,也有人说,“三焦”是功能性的,只有功能,没有实体。但是,一个没有实体却有又功能的东西,叫人匪夷所思,岂不荒谬。

    可能就是这次讨论,减弱了我后来对中医的肯定性的认识。

    各位读者,我现在把百度上的有关“三焦”的内容贴在此处,供参考。

    三焦 中医术语

    三焦,为六腑之一,是上、中、下三焦的合称。关于“焦”字的含义,历代医家认识不一。有认为“焦”当作“膲”者,膲为体内脏器,是有形之物;有认为“焦”字从火,为无形之气,能腐熟水谷之变化;有认为“焦”字当作“樵”字,樵,槌也,节也,谓人体上、中、下三节段或三个区域。三焦是中医藏象学说中一个特有的名词,六腑之一,位于躯体和脏腑之间的空腔,包含胸腔和腹腔,人体的其他脏腑器官均在其中,是上焦、中焦和下焦的合称,即将躯干划分为3个部位,横膈以上内脏器官为上焦,包括心、肺;横膈以下至脐内脏器官为中焦,包括脾、胃、肝、胆等内脏;脐以下内脏器官为下焦,包括肾、大肠、小肠、膀胱。

    你可以看出,就是这个“焦”字的含义是多么的不确定!又与其他脏器相互交织,没有独立性,让你难于把握实质,你很难承认它是科学的。

    医学是个很神秘、神圣的学问。我抱有极大的兴趣来学习。认识自己,也认识他人。男同学也经常谈论一些女人的事,女同学经常打打闹闹地挑逗男同学,真是“东边的日头西边的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那时我真的不知道女生为什么喜欢在男生面前打闹。

    我在外科实习。今天一大早查房,查到一女病人,定神一看,这不是我们学习班春苗吗?怎么啦,你?我问道。

    淋巴管炎,春苗回答。几个实习的男学员都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腹股沟,春苗说。

    大家一听在腹股沟,都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医生说,掀开被子让我们看看。春苗不动。医生明白了,你们几个男生先出去。

    可以让他给我换药。她眼望着医生,指着我。医生对我说,红雨留下。我听到叫我,转过身来,看到春苗脸红红的,冲我点头。她掀开被子。我看到她那皙白的腹部和大腿,顿时脸也红了,心也跳了,好在我戴的有口罩,外人看不到我的表情。

    我俯下身体,仔细地看着创面。只见一根条索状的红线从膝盖内侧通往腹股沟。她指着腹股沟那个红肿的淋巴结说:“你看,根在这里。”

    我揭开敷料,放开胆子轻轻地触摸着淋巴管,像橡皮一样硬。疼吗?我轻声地问。她说已经好多了,不很疼了。我迅速抽回我的手,给她换了药。她的脸像葵花一样放光,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反复地扫描,又不断地盯着我的眼睛。医生被别的病人叫走了,我继续为她清创消毒。我在换药过程中,我突然发现她的胯处有一块灰色的皮肤,我正想看个究竟,她估计是发现我的眼光,迅速回身,平躺在床上。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突然问我,你是柳杨河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大队呢?

    我猜的,她接着说,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我说,小时候很多事我都记得。你说的哪件事?

    哦,算了,我随便问问。

    因为她那皙白的大腿一直在我眼前停留,脑子里一听她说小时候的事,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在家里与邻居小女孩玩的游戏,那个姑娘的腿的皮肤就像眼前她的皮肤。

    好了,敷料覆盖就行了。医生的声音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在场。我急忙包扎好创面,收拾好了医疗用品和消毒过的医用垃圾,返回病房操作间。

    打那以后,每次春苗换药都让我去。我不明其理,因为我的技术一般,但她却选中了我。我也很乐意。

    说来也怪,自从我给春苗换药以后,我对外科有了很大的兴趣,脑袋里一直浮现春苗的影子,特别是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我躲都躲不开,也不想躲开,每天都想看到她。她的病好了,我也没有机会给她换药了,我只能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坐在她的后面,直盯盯地看着她,她也常常回过头来看我,总是找个理由跟我说话。要么是借笔用一下,要么是要我帮忙给她包尖笔里挤一点水。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也好像我们想到了一块似的。每次吃饭,我们都在一起吃,偶尔也给对方买个饭,但那是少数的,因为我不懂照顾别人,不会给别人买饭。所以,她给我买饭的时候多。

    “上课啦”。这天上课是年轻的张医生,他是武汉医学院(后来的同济医科大学,再后来就是华中科技大学)毕业的,教学很好,我们都愿意听他的课,他也很随和。他今天讲的是解剖学,我们都很感兴趣,以前都不知道的知识,今天学了很多。他下课前说:大家愿不愿意看一个真人的解剖?我们很好奇,都说愿意。他让我们愿意看的同学晚上十点钟到手术室去。我自然约好了春苗,我们一起去。

    晚上十点多,我们一部分学员围在手术台前。

    张医生就像正式上课一样。他说,这是今天下午在我院才死的一个7岁的小女孩,家里距离这里很远,尸体运不回去,就在我们卫生院后面的地里掩埋了,父母亲都回去了。晚上,我请了两个农民,扒开掩埋的土,把尸体弄到这里。现在我来解剖,一边手术我一边讲。

    张医生拉开整个腹部,开始介绍人体器官:你们看,这是膀胱,上面连着肾,下面通向尿道。我们都睁大眼睛,尽量不放过一个细节。我发现春苗这个时候,靠我更近了,在手术室里,只有无影灯在亮,周围看不到人,所以她很大胆地靠近我。我们也都知道,农村卫生院没有条件实地上解剖学,这是难得的机会。

    老师继续讲:这是结肠,这是回肠。他刚把回肠拉开,发现了大量的蛔虫······这些蛔虫,有些从女孩的鼻孔里、口腔里有爬出体外。

    张医生说,这印证了我的判断:女孩儿是肠梗阻,加上胆道梗阻,寄生虫毒素中毒而死。他接着说,病人身体内有这么多寄生虫,一定会排出大量的毒素,毒素侵蚀大脑和其它脏器,就会导致全身衰竭。所以,女孩在家说肚子剧烈疼痛了几天,来的时候已经处在昏迷状态。本是内科疾病,我想动外科手术取出寄生虫,但病家属人看到没有救了,就不同意手术。实际上,即使手术了,也不一定能挽救她的生命。

    张医生后面解剖了胸腔、气管和食管,但我们都还在谈论蛔虫的事。他怎么结束今天的解剖课,我已经记不清了。

    这一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眠。那个可怜的女孩的惨白的躯体总在我的脑子里浮现,不能挥去:女孩所在的地方该有多么穷,难道长期都没有吃过抗寄生虫的药吗?张医生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响起:农村卫生条件很差,绝大部分孩子都有严重的寄生虫病,平时又得不到有效的治疗。难道就没有向家人说过肚子疼吗?肚子疼时妈妈就揉揉肚子。张医生解释道。

    慕然,我又想到家乡的那个小女孩。

新书推荐: 希腊神话之想要低调 尖塔魔法师 冷宫仙 照天镜里妳最仙-搞笑仙侠 知更鸟与轮回之歌 春闺梦里人 变成鹿也能和反派HE吗 海***眠 夫郎与老婆粉[女尊] 失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