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茶水间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只不过少了个话最多的李幻想,八卦含量大幅缩减。
一大早她就在群聊里告知:我要和林总监去见客户!上午就不去公司啦,宝贝们不要太想我呦。
“树酱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一蹶不振的样子?”梅诗冰刚走进来,就问。
春本树今天给自己泡茶,即热式饮水机的热气攀升至她的眼睛,实话实说:“去了迪士尼。”
顾招瑶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摇啊摇,听到这话忽然睁开了眼睛,“哈?下班之后去迪士尼?”
“嗯,去看烟花。”上出租车之后不知为何,报出来的目的地就是这个。
“你昨晚看完烟花直接从浦东机场飞回日本,都比从迪士尼那边回家更快。”
顾招遥辣评完,给自己开了瓶AD钙奶,边喝边对着手机相机照着自己的黑眼圈,惨叫道:“羡慕你还有时间去看浪漫的烟花,而我呢,通宵搞设计图搞得花容失色还拿不到合同!”
“别在小老外年前拽成语,还老用不准。”邝影静靠在门边,冲春本树说:“树酱,递瓶水给我。这天到底什么时候降温?真不想开那破车上下班,烫腚。”
“好。”春本树泡好茶,顺手拿了瓶矿泉水给她。
其实春本树会一些成语来着,比如随心所欲。
霍琪真把脑袋从手机上抬起来,解答邝影静的问题:“天气预报上显示两周后开始降温,不过天气预告比我生理期还不准,你做个参考,别当真。”
邝影静凑她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差点翻白眼。
“妈呀,降温之前还要下一个礼拜的雨。”
下雨。
春本树挺喜欢下雨的。
对雨天的遐想被梅诗冰突兀一声打断。
“我的天呐!你们快看,李幻想在群里说去见客户的路上出车祸了!”
“卧槽!”
“什么!”
“人没事吧?”
等春本树疾走到工位,看完群聊对话框,其他人也纷纷从茶水间里出来。
“还好只是堵车的时候追尾了,两个人脑袋撞了下座椅后背,没啥大事。”
“李幻想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
“这种事还是没雨可下最好。”
“那确实。”顾招瑶回工位的路上瞥到,“诶,树酱,你脸色怎么煞白煞白的?”
“是吗?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春本树笑了笑,淡然坐下,她可以骗得了别人。
“树酱,你的茶。”霍琪真路过时直接放到她桌上。
“谢谢。”原来她连泡好的茶水都忘记在茶水间。
盯了电脑桌面好几分钟,呼吸怎么也平复不了。
想了想,再次点开群聊。
火气真大:@爱幻想很内向,你和林总监两个不去医院拍个片子么?撞到脑袋这种事可大可小的,可不能马虎。
我本招摇:是啊是啊。
影静不是眼镜更不是隐形眼镜:和客户约好了时间也不好放鸽子吧…
火气真大:突发情况,客户可以理解的。
爱幻想很内向:霍姐,我还好,小林总撞得比较狠,我看她右上方的额头都淤青渗血了,但她说有刘海挡着,客户看不到。
我本招摇:我跟不上林总监的脑回路了,这是容貌管理的问题吗?
没病诗人:好努力…
爱幻想很内向:哎呀我劝了两回了,她冷着脸说先见完客户再去医院,我不敢再劝了。
……
爱幻想很内向:3s语音。
【你们都不用上班了吗?】
群内突然一片死寂。
树:最好还是尽快去医院检查。
发完这句话,春本树发现办公室其他人都朝她行注目礼。
外国人不懂眼力见是何物,是很正常的吧。
林总监再次出现在设计部时临近下班时间,尽管她径直走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众人还是看到了她额头上顶着块白色绷带。
李幻想屁颠屁颠跟进来,隔空给春本树飞了个大拇指才坐到工位上。
春本树下意识拿起手机行使摸鱼的权利,果不其然私聊对话框突然跳动起来。
李幻想说小林总看到她发的消息之后,打电话给客户推迟见面时间,再就让司机变道去医院先去检查了。
树:检查结果怎么样?
李幻想:我俩都没内伤,小林总皮外伤,我纯肉痛。嘿嘿,后来小林总请客户吃午饭赔礼,下午的合同也签得很顺利,你不知道小林总谈生意的时候有多帅!我都要弯了!
树:aimless禁止办公室恋情,不要明知故犯。
李幻想:树酱词库又增加了?再接再厉呦。
树:……
再过一刻钟,就下班了。
春本树收拾背包时,往拉到最底下的百叶帘里看去,怎么看都不能看全里面人的轮廓。
直到她自己走出来。
完完全全地走进春本树的眼睛里。
她穿了一件具有小设计感的白色衬衫,衣尾优雅别进直筒正装裤里,低跟皮鞋给她的身高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然而气势胜过在场所有的人。
她先环顾一周,视线再落回原本的位置。
“技术绘图师是你对不对?”
春本树迎着她的目光,尽力去忽视那碍眼的白色绷带,点头都慢了几秒,“对。”
“你随我去一趟生产部。”
“好。”
在下班时间被领导逮着加班,生产部还在另一个区,春本树收获了一众怜悯的目光,但她无暇回应,哪怕是一个没关系的眼神。
电梯下行到负一楼,春本树后半个身位跟着她走向一辆银白色的轿跑。
前面的人打开驾驶位的门,后面的人打开后座的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视线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春本树鬼使神差地关上门,走到另一边上了副驾驶。
坐在后座,让总监当司机的行为确实不太礼貌,春本树扣安全带时这么想。
她发现林总监好像笑了一下。
很轻浅,很短暂,像是一个幻觉。
没有人开口去击碎用沉默铸造的完美镜面。
车子发动,驶出地下停车场,外面的天气和春本树想象中的艳阳高照截然不同,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会下雨。
谁也估不准天意。
车程刚过半,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向车窗,昏暗的天色显得红灯的标志格外刺眼。
120秒的倒数在这种时刻被无限拉长,盘踞车厢的静默更让人无法忍受起来。
一般来说,越沉不住气的人越不能忍受。
好奇心钻了视线的漏洞,落于覆在方向盘上的那双手。手背经络一瞬比一瞬明显,像是刚烙在皮肤上的刺青,兀然地凸起,纹路边缘渗出血的颜色。
幻象怂恿着春本树,又或是说她又一次受直觉指使,在这个空间里第一次将目光正大光明地投向身侧的女人。
她像是守株待兔已久,近乎同时,直直看过来。
“春本树。”
信号灯的红刻在她眼睛末端,蔓延到瞳孔,浸泡着眸色,眼波流动时闪烁着无尽悲情的色彩,她低语:
“我们,好久不见。”
“啊!你怎么在这里!”
春本树幻想过她会再见林冬雨,甚至在梦里都见了一两回,但绝不可能想到她会出现在美院门口。因此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音里的喜悦,如若不是学校大门口实在太多人的缘故,可能已不顾距离感地抱上去了。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时隔了整整一个月!
九月下旬的北京已经有些凉了,她穿了一件浅色的风衣,底下是一条深色的牛仔裤,裤腿扎进靴子里,和初见那次的成熟比起来,更休闲也很酷。
不变的是她那双既漂亮又亮堂的眼睛和清甜的嗓音。
“树小姐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没有忘记!林冬雨。”春本树慢慢地说,尽量说得字正腔圆。
“lín dōng yǔ,树小姐的发音还差一点哦。”
双木林,冬天的冬,下雨的雨。
其实已经读了很多很多遍了,但还是有些拗口。
“好!我会继续练习的!”
“冬雨怎么在这里?”
其实春本树稍加思索就想起来上回她已经将自己的个人信息透露得底朝天了,但“特地来找我的吗?”这句话她含在嘴里,没好意思说。
“路过。”
“那真是太巧了!”
林冬雨刚好路过,她刚好出校门办事,春本树突然想到了命中注定这个词汇,又在心里拍了拍脑门,itsuki你是不是晕头了!
现在办事已经不紧要了,春本树看了眼愈发暗下来的天色,发出邀请,“林…冬雨。”
“我请客,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怕吸引不到她,春本树稍微低头凑近她诱惑:“我们学校附近真的好多好吃的哦~”
林冬雨眨巴了两下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好。
意外且幽默的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在北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是韩餐,之前同学们推荐了好多回,春本树加在打卡清单里,一直没找到机会来吃。
也许吃饭真的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春本树发现林冬雨在她面前又放松了些,她也得知了不少对方的信息。
比如,她没有去过日本,也不是日语系的学生,只是因为母亲早年有在日本工作的经验,回国之后头几年接触的同事和客户也多为日本人,林冬雨被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不少口语。
还有,她原来不是上海人,而是北京人。在另一所学府读商科,和自己同龄,这学期开学已经是大四了。
“冬雨毕业之后是准备投入工作还是继续念书?”
“还没想好。”
“树呢?两年后毕业了是回日本还是留在中国?”
“我也还没想好。”
“树好像吃到好吃的食物会很开心?”她双指拢着筷子夹牛肉,忽然换了话题。
春本树将最后一块炸鸡咽下去,“当然了!我对生活最基本的就是要吃好吃的食物,冬雨呢?”
她愣了愣,才悠悠地答:“我对生活没有要求。”
可能是好奇,又追问:“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想过简单的生活,去想去的地方,吃好吃的食物,做想做的事,喜欢想喜欢的人,”说到这里,春本树无缘无故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耳根发烫,她露怯般垂下眼眸,“有机会做有意义的事情,没有也没关系。”
“随心所欲。”林冬雨替她概括。
“什么意思?”
春本树茫然发问,惹得她笑了两声。
林冬雨难得笑弯了眉眼,像个温柔的语文老师,“就是随着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意思。”
“嗯嗯!我希望我可以做成这样的人。”
春本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也希望——“也希望冬雨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实现。”
人在越开心的时候,时间就会流逝得越快。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两个小时,如果不是被手机铃声打断,春本树约莫会错过宿舍宵禁时间。
林冬雨的手机又一次响起,她又一次拿起,依旧看了一眼,按了静音,没接。
“树,我现在该走了。”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陪我吃饭。”
春本树觉得林冬雨真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应该是自己该谢谢她才对。
“怎么回去?”
“有人来接我。”林冬雨指着屏幕里闪烁的号码。
“哦哦,那你注意安全。”春本树尚不自知自己的眼神含有失落的成分。
她起身,轻轻勾动嘴角,“那树小姐,我们下次见。”
陈述的语调象征着许下了某种一定会实现的诺言。
春本树对下次还会见面这件事情确信不疑,但她不要一直做被动的那个人。
“你方便,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或者你的手机里,存一个我的号码?我不会占用你太多内存的。”
林冬雨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不言而喻。
春本树忍不住笑,生怕她会反悔,快速地接过来。
她刻意不去看通讯录里都有谁,虽然看了也不一定能看懂,很多中文字她还不认得。
火速新建联络人,存好自己的号码,检查了三遍,再按了拨通,直到自己的手机亮起,她才放心地将手机物归原主。
林冬雨看了一眼,新联络人的名字。
itsuki。
春本树解释道:“我本来想打春本树的,但你的键盘我不太会用…”
林冬雨又笑了笑,暖色灯光下衬得她整个人十分柔和,春本树看着这样的她,心脏忽有悸动感,嗫嚅片刻,说:“下次直接打电话给我,不要等我了。”
“嗯?”
“我又不是笨蛋,如果我今天没来大门口呢?你预备等我几天?”
“你等了我几天了?”
“哪有。”她偏开脑袋,反正是不会说实话了。
“林冬雨,下次换我来等你好吗?”
春本树眼尖,看出她的脸分明是红了不止一点。
“嗯。”她回以珍贵的笑颜,乖巧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