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茶水间嘈杂得像是从林总监上任那天复制出来的一样。
李幻想提了一嘴:看了财经新闻才知道原来小林总那天回北京是出席业内的慈善晚宴,照片里她站在大林董旁边,气质卓越。
其他人附和了几句,再就是连绵不绝的哀嚎声懊恼声,春本树正在制作咖啡,听下来多半是关于周五晚在林总监面前烂醉如泥,颜面不保想递交辞职信的悲鸣。
还是有几分疑惑的,还以为周末她们在群聊里疯了两天会冷静下来。
“树酱,你那天最清醒,林总监是不是对我们很无语?”
“没有啦。”她把前天发在群聊的安慰说了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周会林总监并未针对此事说一言半语,重点在筹备双旦款和开年新品上,aimless设计部成员又闹哄哄地投入新一轮工作中。
时间总是不紧不慢,可等你意识到,它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大截。
春本树很早之前便知道时间是这样一个狡猾且抽象的东西,可如今,倒觉得自己的时间过得慢了许多。
并不是每天都会见到林冬雨,但只要她出现在公司,无论是会议室还是aimless的食堂,又或是上下班时的匆匆一眼,她的目光总是不听使唤地观察着林冬雨当日的穿着,从五花八门的衬衫针织衫薄外套看到不同色系的毛衣和羊毛大衣。
同个部门的她们也会产生对话,林冬雨交代工作前习惯先叫她的名字,有其他同事在场就叫“树”,两人独处时自然说出“itsuki”,春本树偶尔会回以林总监,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默地看着她,认真听她讲。
林冬雨不知道从哪里加上了她的WeChat,春本树猜是李幻想给的。她点了同意,明明不想她发来难以回复的讯息,可莫名其妙地将其置顶。
林冬雨发来的信息也不多,词汇集中在早上好,晚安,明天见之类的上面。
只是偶尔,到了该说晚安的时间还没收到讯息,春本树会主动打下那两个字。
这时她才会多说两句。
“今天的客户好难搞定,刚结束饭局。”
“今天在北京参加会议,明天回去。”
……
春本树翻看对话框的聊天记录,盯着日期,具象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十二月来了。
设计部会议的次数逐渐增加,双旦和开年的新款进度顺利,这次的话题主要围绕在圣诞节的卖点上,设计师们对自己的作品最为了解,先集思广益,一起呈报给宣传部。
春本树不是设计师,一边偷看着主位上的林冬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设计师分别阐述完作品名和设计理念,当空间恢复寂静的时候她发现她们的视线统一投放到林冬雨身上。
林总监作为设计部的领头人,这次也有亲自设计。
她按了一下大屏的控制键,LED屏幕里出现她要在平安夜上线的新作品。
珠宝公司aimless首次推出眼镜,只不过镜腿上有钻石作镶嵌。
她的眼光没有着落点,淡淡地介绍:“它的名字叫告白。”
话音刚落,春本树捕捉到她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
不期而遇地对视,盯着她的嘴巴,见她缓缓道:
“圣诞节,是一个很适合告白的日子。”
那天林冬雨只是慵懒地轻笑着,并没有明确回答那是不是一个信号,那天也没有看完Carol,播放不到半个小时,邀约的那个人就犯困,靠在春本树肩头睡着了。
但春本树明显发觉她们之间的关系日甚一日亲昵,举止亲密到不像是普通朋友。
留宿依然一周最多两次,还是住在次卧,可其他日子里她们见面的次数比之前更多,见不到面的时候也在WeChat热聊,发生的每件无聊小事都想和对方分享,春本树单方面认为她和林冬雨进入到通俗意义上的暧昧期,心里偷偷将告白这一重要事项提上日程。
告白应该发生在一个极为浪漫的时刻,她是这样想的。
圣诞节前后下了一场极为盛大的雪,从平安夜开始掉落,持续到圣诞节的夜晚,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出于对节假日外面一定人多的考量,她们没有出门,春本树做了几道菜,饭后,她们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剩下的部分。
有一个桥段,春本树眼眶看得略微湿润。
在分开的时间里,Therese给Carol打电话。
“hello?”
“Carol?”
听筒那边的Carol只能沉默。
Therese自说自话:“I miss you.”
“I miss you.”
春本树的心情因这几句台词变得郁闷,林冬雨总是可以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整个人压着胳膊靠过来,等春本树反应过来时,林冬雨的五指已然不知不觉中嵌进了她的。
还慢条斯理地说观后感:“itsuki,有时候连续两声我想你,比我爱你更沉重。”
她特意在我爱你三个字上加重音量。
说完脑袋凑过来,春本树恰好侧头,鼻尖就被她的嘴唇碰到。
她不知林冬雨是不是故意,敛下眼睑,近乎是恳求,“fuyu…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春本树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而自己顺势而为地说:“会让我想吻你。”
“itsuki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春本树不假思索地捧着她的下颌,郑重其事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发现其中毫无畏惧之意。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鼻尖吻是一个由她发布的预告,接下来的部分由自己作主导?
顾不得那么多了。
春本树嘴唇下落到她的唇瓣,紧贴的那瞬间全身都在打颤,心里的欢喜和庆幸快要满溢出来,她由衷地庆幸,庆幸喜欢的女孩和她心意相通,甚至没有告白,她就荣获垂怜。
元旦假期,春本树照旧过去留宿,林冬雨在跨年夜那天钻进了次卧,春本树半梦半醒间将她搂入怀里,迷迷糊糊间先听到一声新年快乐,又被温柔中带有挑衅的亲吻彻底弄清醒。
公历新年的第一天,春本树送了她新年礼物,一副装裱好的彩色画,是林冬雨仰头看烟花的侧脸,她喜笑颜开地收下,还说昨晚那个吻就是她送给春本树的新年礼物。
春本树从次卧搬到了主卧,家里也慢慢多出来一些同款不同色的东西。
这学期已到尾声,林冬雨下学期学校就没有课程了,虽然没有决定是继续念书还是正式投入工作,却每日都在看考研资料,春本树课后过来也不甘落后地和她一起学习或是偷偷画她的素描。
距离除夕不到一个月,各行各业都忙碌了起来,林冬雨隔三差五回去帮母亲分担一些杂务,她虽没刻意隐瞒什么,也不说得太仔细,但春本树知道她家境非常好。
那个冬天,北京的雪下了几回,春本树就冒雪去接了她几回,有时在校门口,有时是更成熟的场合。
某个周五,林冬雨陪母亲出席公司年会,中途发消息来说:大人的世界好无聊,itsuki我要提前溜走!
春本树下课后从学校赶过来,站在会所一边打着伞等她。
她身着一席晚礼服,漂亮得无以言表,可肩膀和双腿都露在外头,让人觉得她很冷。
春本树敞开羽绒服,快步走去一手将她揽进怀里。
林冬雨双手环抱住她的腰,整个人被温热的羽绒服包住,埋在她毛衣上重重吸了一口。
春本树低眉看她,莞尔而笑,觉得她像一种树栖动物。
“fuyu,你这样好像树袋熊。”呼出来的气息变成一团白雾。
“你是在怪我天天挂在你身上吗?”被“嘲笑”的人闷闷地说了声。
“怎么会。”春本树喜欢她黏着自己。
她又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来,脸上还有些许未褪去的羞赧,甜甜地问:“那itsuki愿意让我天天抱着吗?”
“我愿意。”春本树搭腔。
“itsuki,把伞收起来吧?”
“啊,可是在下雪。”虽然不大,不至于把人淋湿。
“这里离家里不远,我们可以走回去。”
春本树闻言收起了伞,想说你穿得太少了,可冬雨仰头看着落雪,笑出来的模样太好看了,不忍心打扰,也不忍心扫兴。何况她还是躲在自己的羽绒服下,只是单手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看向同一个方向。
春本树将她裹得更紧了一些,现在倒是发觉学校统一发放的长款羽绒服,因为登记错尺码,分到她身上的是大码,这件事原来这么幸运。
两个人往家里走。
路灯将道路点缀得很有氛围感,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两人的头发上,春本树的目光偏向她,盯着那
闪烁着微光的银丝,胸腔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在这条路上走完这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路过一片厚积雪时,林冬雨突然“啊”了一声,身子瞬间倾斜,春本树紧紧揽住了她。
“怎么了!fuyu!”
“踩空了。”林冬雨嘶了一口气。
春本树立刻脱下衣服套在她身上,旋即蹲下查看,冬雨穿了一双三四厘米的细高跟,方才踩到了积雪里的废金属,可能是崴到了,脚脖子微微有肿起来的迹象。
春本树轻轻地叹息,她知道林冬雨不喜欢穿高跟鞋,但出席某些场合时不得不穿。
“痛不痛?我们去医院。”
“就一点点,我们直接回家吧,家里有药膏。”
“可以,但是…”她蹲在地上转了个位置,“上来,我背你。”
手中的伞被人接过,然后背上的重量就压下来,春本树双手背于身后,慢慢起身,掂量了一下重量,好轻,但她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
“快放寒假了,itsuki什么时候回日本?”
“嗯~”春本树思考了一会儿,“回去看看机票。”
“替我向外婆问好!”
“嗯嗯!外婆今天和我说东京在下很大很大的雪。”
“东京的雪和北京的雪一样吗?”
春本树显然被问住了,一时间未答话。
她想有机会的话要带fuyu一起去日本,让她自己去发掘不同点,她还要把她介绍给外婆,就说fuyu是小树在中国最重要的人。
“有朝一日,我也会去到你的国家看雪。”
脑后的声音又传来,像是心有灵犀,春本树欣喜得眯了眼睛,“好啊,我可以带fuyu去北海道!那里的雪景超级漂亮!”
“嗯嗯!”
脚踝只是轻微扭伤,两三天便好全了。春本树松了一口气,定下来回东京的机票,日期在寒假开始的第三天。
林冬雨表现出来浓烈的分离焦虑症,肉眼可见得更黏她了。在外时刻要手牵着手,在家里动不动就抬着脸要kiss,晚上亦是热切。
春本树能回应的当然不止于拥抱和亲吻,意气风发的年纪表达喜欢的方式很是热烈,只是之前以为她和冬雨都不是放纵的人,每一次缠绵的尺度都刚刚好,可这阵子,fuyu总是在被抚碰时含糊不清地说想要得到更多,她会用极尽惹人怜爱的眼神和语气引诱自己说出许多蜜语甜言和难以启齿的“污言秽语”,春本树受其鼓惑,甘之若饴。
临别前的两天,她们没有出过门,从卧室到沙发再双双跌入地毯,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索要对方身上。
之后春本树回了日本乡下陪外婆,见旧友。
林冬雨觉得太寂寞了也回了自己家,临近春节,母亲从公司繁忙的事务中抽身,林冬雨想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却不想第二天就被带去见亲戚和朋友。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好在时差只有一个小时,她们约定每晚视频通话,注视着对方笑容堆满的脸蛋,嘴里说的都是烦琐的事情,可挂断的时候总是有些舍不得。
有一次,林冬雨终于忍不住问她:“itsuki,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我学业还没有完成呢。”春本树故意这样说。
她果然哀怨地锁眉,春本树觉得她佯装气恼的样子很像炸毛的小猫,令人忍俊不禁。
其实这次回来也有和外婆商量毕业后的打算,她抿了抿嘴,信誓旦旦地说:“fuyu,毕业后,我会留在北京的。”
她眉开眼笑起来,只是担心,“那外婆怎么办呢?”
“外婆身体很好,暂时还不需要我的照料。何况我也会经常回来看她的,以后…以后也可以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春本树说完就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在林冬雨哈哈笑中火速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