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雪在出门之前停了。春本树陪林冬雨去了造型工作室,再随司机将她送到晚宴会场门口。
她看懂林冬雨眼里的担忧和不舍,笑着说:“我会等你。”为此,还多请了两天的假期。
预计的出门约会却因为没时间而搁置下来,自从慈善晚宴之后那些本该被推迟的工作纷至沓来,春本树猜测冬雨和母亲达成了什么协议,无法坚持让她休息的主张。
她在北京没有助理,而李幻想正在休假,春本树自然扮演起几天特助的角色,确切来说更像是抱枕,没人的时候,林冬雨习惯靠在她身上。
林冬雨白天再忙晚上也不舍得早睡,春本树喜欢惯着她,自是予取予求。
回上海开工前一晚,直到清晨才闭眼。
元旦之后,距离除夕夜仅剩一个月,设计部进入最繁忙的阶段,李幻想在春本树回来那一天接到了林冬雨的通知,调去了北京,茶水间的谈资渐渐只剩下了工作内容。
春本树不止会在设计部的视频会议里见到林冬雨。
尽管她已经忙到她们的对话框里只剩早晚安这样简单的问候,还是会在睡前拨来电话,有时是语音通话,互相聊几分钟的天,有时是视频通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脸。
她能感觉到林冬雨对她的想念,也能看出林冬雨眼底的疲倦和坚持。
李幻想偶尔也在群聊里唠叨,总结起来就是——在北京的每一天都跟在小林总身边脚不沾地。
霍琪真有一回问她:啥时候回上海啊?你都在北京待半个多月了,不会以后都待北京了吧?
爱幻想很内向:不造啊。
我本招摇:北京挺好啊,离你东北老家还更近。
影静不是眼睛更不是隐形眼镜:再两天就年会了,年会之后就快春节了,你再不回来真可以直接从北京飞回家过年了。
爱幻想很内向:先不说了,开会去了!
树:你和林总监今年参加总公司的年会吗?
春本树的文字后一步出现在对话框里,她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得到答复了,但手机还没放下,就出现了5s的语音条。
【itsuki,我会出席上海分公司的年会。】
春本树又一次收到了同事们的注目礼,和“林总监说的英文是什么意思?是树酱的名字吗?”这样的问题,春本树装作不懂,还好她们的思维也不会发散到林总监是她的前女友身上去。
春本树在当晚的视频里问林冬雨:“fuyu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
“故意叫我itsuki。”明明之前她在公众场合都是叫树的。
“哦~我叫了itsuki吗?”她装作忘记了。
春本树一眼看穿,很想越过镜头去摸一下她的脑袋,过两天见面了一定要好好揉揉,她这样想。
工作了好几年,春本树第一次期待年会的到来,林冬雨在登机前有和她说,直接在会场碰面。
今年的年会和往年有些许不同,据说是林冬雨的提案,aimless邀请了一些品牌挚友和形象大使来助阵,因此会场里的气氛热闹了很多。
她们之间的位置隔得很远,但是视线总是越过五彩灯光和热闹人群对接上,在某个时刻春本树发现林冬雨的头低了下去,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打开看是她发来的信息。
“我们提前溜走?”
“林总监允许的话,我就没问题。”
“好的春本小姐,15分钟后,停车场见。”
见还有时间,春本树去了一躺洗手间,准备走时,进来一位不在她意料之内的人物。
“林董。”春本树拎了拎嘴角,她不清楚为什么林董会来参加分公司的年会,领导致辞时也没见她上台。
她面色从容,开门见山。
“冬雨明天下午要在股东大会上发言,却在今天下午飞回了上海来参加这个年会,我想她是为了见你吧。”
春本树完全不知道股东大会的事情,私以为林冬雨是工作告一段落才回上海的。于是微怔了两三秒,气场过强的声音又出现。
“现在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阶段,我希望不要因为你的存在而影响她的决策。”语气决然得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她又没有说什么侮辱人的话语。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目光里,春本树还在想那句“她是为了见你吧。”
从电梯口出来,春本树深呼了几口气,扬起笑朝开着双闪的车走去。
这辆车她坐过。
林冬雨以总监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生命里,仅仅是第二天就忍不住邀请她一起吃饭,
那一天林冬雨顶着额头上的白色绷带和她说了我们好久不见。
这一次,春本树直接上了副驾驶,在扣安全带之前倾身过去,如愿地摸到了她的发丝,
林冬雨的眼眸闪烁起来,想说什么时,春本树揽着她的后脑勺,闭着眼接了一会儿吻。
松开后,第一句话是:“林总监今晚要去我那里留宿吗?”
“也好,我明天上午还要回北京,你那边离机场更近一点。”林冬雨害羞地低笑,再眉梢一动,看过来,“本来是想让你去我那边的,眼镜还没有给你,而且上回你借给我的外套,我也还没有还,下次吧?”
“好啊下次。”春本树欣然接下,她喜欢冬雨和她讨论下一次,又很心疼她飞来飞去,问:“fuyu接下来都在北京办公吗?”
“还是能抽出时间来约会的。”她笑答。
“就像今天一样,在紧凑的工作安排里,分时间给我吗?我会心疼你很辛苦的。”
“可是我们有二十天没有见面了。”
春本树哽了哽,再问她:“公司是不是给你安排了很多工作。”
只见她系好了安全感,车子驶离停车场,才严肃地回答:“我能察觉到妈妈想用工作把我留在北京,但是我需要那些工作。”
春本树很庆幸她愿意说这些,林董想用合理的工作将她合理地绑在身边?
“无论如何,fuyu都要注意身体。”
她笑着点了点头。
当晚,她埋在春本树怀里抖颤,声音气若游丝,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itsuki,不会持续很久的,我想,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果fuyu需要我做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怀中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次日早晨,春本树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职业装,看出来林冬雨眸子里的惊诧,因为是她的尺码。
她上次在这里留宿,离开时,春本树留意到她衬衫上的褶皱,第二天就去商场给她买了一套。
拥抱了好几分钟再松开,意味着又一次异地。
五天后是春节假期,春本树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在假期前两天提交了辞呈申请。又忙着打扫卫生和收拾行李箱,她打算从北京回东京,当面和林冬雨说说自己的想法。
因此,看到李幻想发来的私聊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李幻想: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林总发飙了,刚才大发雷霆把人事部的训得狗血淋头。
春本树不明所以地皱眉,她很担心林冬雨,但在和李幻想的对话框里只输入:请客观且如实地陈述。
李幻想:我的天呐,我在群聊里看招遥她们发你辞职的事情,没控制好表情和卧槽,被林总监看到了,然后我们就飞上海来了……她冷着脸就去人事部了,然后又冷着脸回来,再然后就离开公司了。
李幻想:小林总让我别和你说,但我觉得还是要和你通风报信,你可别把我卖了!
春本树没再回复,即刻起身,她现在就要去找林冬雨,可没想到门一打开,就看到了她。
没人知道她在门外站了多久,但眼睛很红,她牵强地笑了一下,让人的心都跟着扯痛。
“每一次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都很开心,所以我觉得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话你也会很开心,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敢打开这扇门,明明我都录了指纹的。”
春本树霎时不能呼吸,她瞬间向前一步,可摸了个空。
“fuyu…”
看着退后一步的林冬雨,声音都颤动了起来。
“itsuki是彻底对我失望了吗?我知道我很自私,五年前是,现在也是,明明知道很难,还强留在你身边。”
“可是春本树,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她忽然蹲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将脸埋在掌心。
“我的努力和反抗都像是一个笑话…”
从她的指缝里挣脱出来,捶打着春本树的心脏。
这是林冬雨第一次哭成这样,春本树的心揪成一团,可是当她跟着蹲下来,眼泪不断掉落时才意识到自己也泪流满面。
“我辞职并不是要离开你。”春本树擦了擦眼泪,抱着她解释道:“我本来就要去北京和你说这件事的,不信的话,机票给你看看好不好?”
“aimless不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吗?可是我要做林总监的女朋友,所以打算重新找一份工作,如果fuyu在北京的时间更多,我就去北京上班,你觉得怎么样?”
林冬雨呜咽着,怎么也不肯把头抬起来。
春本树别无他法,扁着嘴继续说:“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了,没有这份工作也会有下一份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会毕不了业,不用担心我的未来,不用再因为担心我而离开我。”
“可是我爱你,怎么会不担心呢?”她猛地抬眼,泪珠夺眶而出。
春本树全身都僵硬,她太清楚,爱一个人就是会担心她的,担心她的饮食,她的睡眠,她的心情,哪怕是细小的一切。
“我也爱你,也会担心你再次一个人承受这些,会担心你又一次离开。也是我,是我想留在你身边的。”
春本树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又怕她蹲久了头晕,微微站起来,向下伸出手,“fuyu,起来好不好?我们回家。”
林冬雨只是抬头,但不应。
春本树假装皱眉,“我头晕。”
林冬雨终于拉住了她的手,起来,然后重重地抱了过来放声痛哭,春本树紧紧地搂着她的背安慰,可安慰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来,跟着呜咽。
情绪起伏太大,一直到吃完晚饭还没有平复下来,春本树的视线一直挂在林冬雨身上,连碗都没有洗,冬雨好像连低落的时间都没有,桌角的手机铃声响动许久,才滑动接听。
“妈,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
“嗯,进行得很顺利。”
“我在上海,春本树家里。”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
“分开的五年里我分得很清楚,不是依赖。我爱着春本树,关于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对,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会让你看到我可以负担得起自己的人生的样子。”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场。”
第二天一起去机场,林冬雨回北京,春本树回东京,两个人在航站楼前分别。
“你会回来的吧?”
“fuyu,我当然会回来。”她的辞职申请并没有被通过,而是给她延长了假期。
“itsuki,等你回来的那天,我们把这五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好吗?”
“好。”
回日本之后,春本树破天荒地开始发朋友圈,东京乡下厚厚的雪景,邻居家的小猫,带着外婆去市区游玩的合影,外出采风画画偶遇烟火大会,乡下的雪景又消融,树木露出原本的颜色。
同事们起初喜闻乐见,还经常点赞和评论。
有人说看得都也想去日本旅游了,有人说树酱变身旅行青蛙,天天往家里寄明信片。直到她们假期结束开工了,看见春本树还天天那么潇洒,评论区的风向也就变了,群聊里也时不时以艾特为武器对她发动攻击。
春本树也是从群聊里得知林冬雨从设计部总监这个位置上卸任了。
自上次机场分别,她再也没有收到WeChat置顶发来的讯息,不过其实她还去了一趟北海道,站在林冬雨当年站过的位置,让其他游客帮她拍了一张照。这张照片被她当晚发了朋友圈,设了仅某人可见,而某人在她发出去后没五分钟就点了赞。
春本树花了几天的时间和外婆一起将冬天厚重的棉被洗好晾晒再收进储藏柜里,外婆问她,小树的假期什么时候结束?春本树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春天。”
之前和外婆说过她想常居中国,得到了支持和宽慰,“邻居家的儿子就在京都上班,回来的次数还没有小树勤呢。”她稍稍放下心来,叮咛外婆有事一定打电话,她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某一天,春本树发现林冬雨的昵称从“。”改成了“林”,还换了头像,从纯白色变成了一个笑脸,看着像是直接从纸上拍的,春本树猜是她自己画的,真可爱。
某一天起床,春本树又发现群聊讯息有99+,稍感惊奇,一点进去就看到同事们刷屏了一连串“谢谢林总经理!”她手指不自觉往上划,划到——爱幻想很内向邀请“林”加入群聊。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连发了十几个红包。
春本树没领红包,只是默默地跟了一下队形。
树:谢谢林总经理!
她这条消息和上面的最后一条隔了半个小时,而有人秒回了她。
林:@树,红包都没领,谢什么?
树:这就去领。
春本树抿着笑将十几个红包都点了一遍,发现林冬雨是按人数发的。
只有自己领了,才会显示此红包已领完。
她点开输入框还想说什么,发现林冬雨快速地退群了。
爱幻想很内向:小林总说知道大家不喜欢和领导在同一个群,所以发完红包就撤了。
春本树对总经理这三个字很好奇,终于划到未读消息的最顶端,顾招遥分享了人事部发布的人员变动通知,林冬雨升任aimless的总经理,彻底掌管分公司,上任第一件事修改了很多公司条例,其中一项就是将禁止办公室恋情剔除了。
同事们纷纷讨论起来,然后李幻想突然插了一嘴,说小林总想进群。
当天晚上,春本树将白日外出采风,拍摄的风景发了朋友圈。
“樱花盛放了。”
发完她就去看机票了,等买完机票再刷新朋友圈,看见了一条新内容。
林:“好想再看一次烟花。”
配图是一张保存尚好的相框。
春本树呼吸都停住,这是很多年前她亲手送给林冬雨的新年礼物,相框里装裱着,她望向漫天烟花的侧颜。
春本树将机票截图,点开置顶对话框发送。
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几秒后收到一张图片。
两张迪士尼的门票,日期和她机票的日期一样,都是明天。
春本树想如果落地之后立马赶过去,可以赶到第一场烟花秀,就算赶不到也没关系,她相信,林冬雨会等她的。
在春天失去的东西,终会在春天索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