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节前,街头满是吆喝声。
柳如意皱着眉头不断梳理其中细节。
只听许捷长叹一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查!查!查!目前线索都是指向那堆炭,这都要查到圣上头上了,还作何玩法?柳大人,你要不干脆上疏,凶手是我罢,给老夫一个痛快。”
柳如意看着许捷,有些无奈道,“许大人,目前下定论还过早。其一,若是圣上御赐的细炭,那必是一等一的,必不会产生什么细烟,那便不会因炭烟而至中毒身亡。”
许捷疑惑道,“那要是室内紧闭逼仄,导致空气稀薄,令人昏厥至死?”
柳如意点了点头,“这便是第二点,若是空气稀薄,那炉中便定有未烧干净的细炭,可是,现场佛堂内的细炭却被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一堆灰烬。”
许捷听这么一分析,破口大骂,“好歹毒的栽赃陷害……他们竟想将这脏水往宫中引,往皇帝身上引。”
柳如意低垂着眼帘,“而且,我还发现了件怪事。”
“何事?”
柳如意轻轻摇头,低声道,“佛堂的那卷经文,倒不似出自长公主的手笔……”
许捷眼睛倏地睁大,“你是说,佛堂之内,除了长公主,还有其他人进去?”
柳如意轻轻点头,“那经书抄得太顺贯了,唯转折处,笔尖才略微顿了顿,其他地方均是一气呵成。这熟稔感,倒像是日夜颂读经文之人……”又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一切猜想,还得再去长公主府探查论证一番。”
许捷敛眸,“可是孙公公那看着极严。”
柳如意眉头微挑,“自有办法。许少卿倒时就只需配合打好掩护,拖住孙公公即可。”
许捷点头,“好。”
“青衣,在想什么?”柳如意见青衣一言不发,脸上似有忧色,问道。
青衣道,“我在长公主府的寝殿中似闻到一种味道。”
柳如意轻轻皱眉,“什么味道?”
“乌头的味道。”
柳如意听了这话,微微蹙眉,未不作声。
反而一旁许捷有些微愣,“乌喙如戟,附生弑母……虽说可药伤寒,但若使用不当,便会致命,故为御药房专用,平常人家,要是不识药理,莫说接触,就是见,也难见上几次。”许捷越分析,脸上也越发苍白,他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官廨也在犄角旮旯处,怎么就被拉进这漩涡之中呢,似是有些不相信,又试探地问道,“你确定没有闻错?”
青衣直直点头,“不会错的,我这鼻子自小灵敏。而且乌头这味道特殊,甘苦中带着股浓重的铁锈腥味,尤其好区分。”又道,“不过,倒是有几分奇怪。我在佛堂中,倒是闻到了另一种香味。”
柳如意问道,“什么?”
“曼陀罗香。”
两种香都能致死,且常人均难获得。
可是为何凶手第一次借曼陀罗香没得手,第二次要换另一种香料乌头呢?如此一番举动,到底是为何?
很快,马车便在大理寺门口停下了。许捷率先一步下了马车,见柳如意还在深思,朝其喊了句,“柳大人。”
柳如意纷乱思绪被打断,愣了几秒,“许少卿,你先且回寺中,我先去户部拿些东西。”
许捷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委屈道,“那你记得回来。”如今,柳如意可是其救命稻草,破案能力一流。而且,最重要的是,有太子殿下作为其靠山,就算是查到那人头上,或者其他皇子头上,自己只要抓牢这个大腿,至少怎么也能留一命。
“好。”柳如意瞥了一眼许捷,将其神情尽收眼底。
朝许捷一揖,对前头车夫喊道,“去户部。”
皇宫内,诺大的宫殿空荡荡的。
景行帝坐在高位上,以手支肘,托着后脑勺,“朕的儿子们,近日找你了?”
沈暨白行了一稽首礼,淡淡答道,“回陛下,这些时日,太子、四王、八王较之前确为密切,不过多是各院督查之事。”
景行帝微一点头,对于皇子们找他的事情,没有一丝意外,“起身回话。”上头又传来声漫不经心的疑问,“倒是稀奇了,朕那寡言的八儿子竟还有事找上沈卿?”
沈暨白拱手一拜,“回陛下,八王说来正为西夷军饷之事。”
“哦?军饷不找户部?”
沈暨白亟亟解释道,“臣在核查户部送来的账册时,发现西夷军饷较去年翻了一倍,心中疑惑,便差人问了户部。刚巧八王爷也在户部,便一同前来了。”
景行帝“嗯”了一声,双目注视着沈暨白,“沈卿,你知道朕最看重你的是什么?”
沈暨白低头思忖了会,摇了摇头,“恕臣愚笨。”
景行帝意味深明地望着他,随意拿起一旁剪刀,走向离着最近的烛台,只听“铮”地一声,烧焦的灯芯应声而落,烛火骤然明亮起来,“就像这烛,若久烧转黑,便没那般亮了!此时,若想让其复又变亮,要么将那头黑的截了,要么只能重新换一盏新烛。”
殿内一时静寂。刚剪的灯芯“噼里啪啦”声格外明显。
“朕的这些儿子,倒是有几分聪明。”一声冷笑,倏尔话语一转,“只是,道之不行,知者过之……虽这皇位,确实也可……能者居之……只是……这次他们竟将矛头对准昭华,下次是不是要对朕下手了?”
冷冷一哼,“你去查清,看看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是!”沈暨白领了旨后,便退出殿去。
户部。
谢韫听闻柳如意回来后,便匆忙赶来,“那老头可有为难你?”
柳如意将事情简单同他说了遍。
谢韫一掌狠狠拍在案上,“这不是欺负人吗?”说着,便想拉起柳如意找吏部理论。
柳如意摇摇头,仰头望着越下越大的冬雪,“没用的。你去找户部,吏部便会跟你说,这是内阁定的;若是你找内阁,内阁就会跟你说,这是大理寺要求的;若是你去找大理寺,大理寺便会跟你说,新官到任得找吏部……球来球往,他们最是擅长了。”
谢韫咬牙切齿道,“还真拿这些老狐狸没一些办法了吗?”
柳如意垂下眼帘,无奈地“嗯”了一声,“太子如今暂代国事,若是这事而出面,圣上又会如何看殿下?那些人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也料定我不敢……”
谢韫不知当回什么才好,忠平王府早淡出了朝堂之争,手中根本就没什么权利,只是个空有名头罢了。这种权利不对等的无能为力感,让他觉得很挫败,只得叹气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柳如意沉思了半响,脑中突然浮现长公主府那群男子身影,问道,“长公主生前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不为人知的?癖好?”
柳如意点点头,“比如男女方面的?”
谢韫想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长公主府内养了群男宠。”
“嗯?”柳如意愕然,世人口中的昭华长公主忠贞不贰。驸马因病去世后,为其守身,拒绝再嫁,曾被京中无数男子标榜为典型。
谢韫斟了盏茶递给他,小声说道,“上次我同范尚书小酌,询问长公主府内的一笔定额赏赐,他醉酒时无意说出的。”
柳如意纳闷,一下没有理出其中联系,“定额赏赐?男宠?”
谢韫点了点头,“赏赐上虽记录着定额赏赐,但是实际上却拨付给礼部,因为金额不大,且只是内部调控,礼部那边根本就不会知道,而且,核账之人若是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礼部?”柳如意只觉头昏脑胀,心里满是疑惑,“即是拨付给礼部,账上平白多了笔银两,礼部又怎会不知呢?”
谢韫叹道,“这就是那人高明之处,那笔赏赐没计入任何一笔支出名录,而是单计入礼部收入之中,上缴入国库之中。一来一回,一进一出,两边也都没多没少,自然也就发现不了。”
如此麻烦,究竟是为何?
为何是将这笔赏赐拨给礼部,而不是其他吏部、刑部等其它几部,如此一番,究竟有何目的?
若是长公主不想让别人知道其豢养男宠一声,那府中男宠又是哪里来的?
要是平常人家的男子,若是失踪,定会去官府登记,京中也早已是风言风语,可是如今却是平静得很。若是穷苦人家的男子,身体消瘦如柴,面色发黄,长公主又怎么看上?
而且,长公主府内一下有这么多的男子,为何没有一丝动静传出来呢?
长公主的死和那些男子又有什么关系吗?
柳如意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太多疑团堆积在心,等待逐个勘破。只觉得累极了,柳如意一个转身,将头倚靠在墙上,阖上了双眸。
殿内一片寂静,
半响,从前方走来一人,步履匆匆,此人正是李衡。
“大人,人跟丢了。”
柳如意眸色一寒,果真是有猫腻,遂匆匆向谢韫告辞,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