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外的府外早已是暗夜,外头狂风呼啸不断,微雪不止。
麒趾殿内正燃着白檀香,烟气袅袅,掠过云鬓。
柳淑淇披着件紫色织金妆花缎貂裘,里着件素色轻烟罗寝衣,上头绣着缠枝莲纹。慵懒地靠在锦锻软枕上。
“殿下还未回来吗?”
青黛道,“回太子妃,殿下刚差人前来,说是近日政务繁忙,冗事较多,太子妃近些日子毋需等他,早些休息便是。”
柳淑淇“嗯”了一声,望着案前檀香,似是染上了雪气,倒也有几分清凉,“青黛,待这风雪过去,我们去云音寺一趟吧。”眼中带笑道,为殿下求了一符,倒忘了肚子这个,倒是可要说我偏心了。”
青黛“唔”了一声,“太子妃说笑了,麒儿可是乖巧,在肚中也是不吵不闹,怎会因此觉得太子妃偏心呢。”又道,“不过,等这趟雪下过,太子殿下估计也闲下空当……世人都说,这去佛寺,若是家人同去,祈愿会万分灵验。”
柳淑淇轻笑,打趣道,“是因为人多声音大?佛祖更容易听到吗?”
“是吧!”
“那倒壮士不更占优势?”
“太子妃,心诚……心齐,内心声音形成共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坊司内。
柳如意偏着头望着红衣男子。
只见其仍然杵在原地,只是微微抬起头,与其衣服烈焰的红色不同,那是双无波无澜的双眸,沉静地就像滩死水。
一旁绿衣男子见状,一脸晦气道,“妈妈是糊涂了,竟将他也喊来了!”
另一人道,“穿着这么花艳,说不定是他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遛来的。”
一好心的给柳如意斟上一杯酒,劝慰道,“他脾气也就这样,大人,你莫气坏身体。”
柳如意叉着腰,柳眉倒竖道,“我不管!今晚就他了!”倒有几分胡搅蛮缠之样。
那些人没有办法,怕柳如意生气,只得将红衣男子推搡到她身旁,微微使劲压着其肩膀令其坐下。
柳如意将脚一勾,将凳子又拉到跟前,红衣男子的身子倏然微微地随之一颤。
柳如意一瞥,轻笑道,“也就这样……”又道,“倒酒呀,这又空了!”
顿时,轻歌曼舞,葡萄美酒,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热闹的样子。
一旁的房间内,香烟袅袅,地上已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
沈暨白端坐在椅子上,伸手轻轻理了理身上的褶皱,又取了方手帕将手擦了擦,慢条斯理道,“隔壁倒是热闹。”
许琦立于一旁,躬着身子,不解道,“圣上既已命大人彻查此事,大人又何必避嫌?既得线索,为何不直接将线索告知柳大人,将他送过去,岂不是更加麻烦?”
沈暨白嗤笑道,冷冷扫了一眼,问道,“圣上可下有下旨?”
许琦茫然摆了摆头,“没有。”
“即是没有下旨,若是我查到某位殿下头上,我是知而不言、按而不表,还是知无不言、上报陛下呢?要是我这般做,朝堂他人又会如何看我?其他殿下又会作何想法?”
闻及此,许琦不由皱眉,瘪着嘴道,“这不是妥妥让大人干得罪人的事吗?”
沈暨白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神中颇有深意,“毕竟年纪大了,患得患失,容易猜疑也是正常。且……他这么一做,各位殿下也便会疑心我早已站位,也就会自动避着我了。”
许琦啐了一口,“好是狠毒!”
沈暨白脑中浮现那张古灵精怪却莫名有种坚毅之感的脸庞,轻轻笑道,“所以她正合适,明面上也是她在处理此案……且以她的聪明,定能发现案件当中的蹊跷。这案子,无论她破还是我破,只要破了,便是交了圣上的差了。”
许琦迟疑了片刻,“只是……大人若是要彻底避嫌,今日为何来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怕是要误会了!”
沈暨白手指轻叩桌面,深邃的眼眸里有丝似笑非笑的戏谑,“圣命难为,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又道,“而且,我主动掺入这案,还是被迫,落到别人眼中,也是不同意味。”
许琦咂摩道,“大人这是设局让柳大人邀你入局?”
沈暨白未否认。
只觉得隔壁的笑声入耳倒有些刺耳,胸口亦略有些烦闷。心下纳闷,隔壁究竟是干了什么?笑得如此开心。遂招了招手,“去看看隔壁还需多久?”
许琦点了点头,从后窗翻了出去。
柳如意房内。只见柳如意早已接过酒壶,一杯一杯灌着那些小倌。
只是递给红衣男子时,柳如意轻掩袖袍,偷偷将掌中的白色粉末撒了进去,又略微一摇,霎时粉末融入酒中,与常时无异。
“你也喝!”柳如意伸手傲慢地递了过去。
“要是……你不喝,就是瞧不上本小姐,我要找你们鸨母,看来得好好调教一番。”心中都想好了说辞,若是红衣男子拒绝,自己如何逼迫的口吻都想出来了。话至口边,刚要说出来。没想到,他竟然接过,一口饮了罢。
许琦趴在屋顶上,瞧着屋内有几胆大之人,悄悄地解开外头的轻纱罗袍,漏出坚实的肌腹来,其间,还有几只手竟不自觉攀上柳如意腰身。柳如意也不推开,甚至还将人往怀里送,样子有几分熟稔。有些无语撇了撇嘴,样貌不及自家大人。
一眼扫过,见大多数人基本都是醉眼迷离,昏昏欲睡,只是柳如意身上的那几位格外活跃,心想,要是照柳大人的速度,一个个灌下去该要多久,遂伸手自身上取出“飞石”,趁着柳如意不备,朝未晕男子的后背弹去,顿时个个纷纷倒地,只余柳如意和红衣男子。
柳如意看着晕倒一地的人,望着手中的酒杯,眼中漏出一丝诧异之色,刚才还亢奋的人,怎么一下就晕了?最终,得出一结论,定是中看不中用,全是些假把式。
红衣男子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依是呆呆坐在那里。
柳如意低头望着红衣男子,红衣男子亦抬头望着她。双眸久久对视,柳如意在他空洞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是种慌张及惧怕。
“你怕我?”柳如意语气放轻了些。
红衣男子摆了摆头,挪开了与柳如意视的眼眸,垂着头,一手捏着衣袍的一角。
柳如意突然想起上楼时,瞥见的那间紧闭的房门,试探问道,“那你怕里头那位贵人?”
回答柳如意的只有沉默。但是红衣男子捏着衣袍的手不知觉的顿了下。
柳如意复又看向红衣男子,上下迅速扫了一番,一袭红衣长衫松垮地挂在瘦削的身上,亮眼的红色将整个人衬得格外苍白,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红衣长衫之下呢?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长公主府内的女尸,肤色也是这般苍白,只是身上满是鞭痕。儿子尚且这般暴虐,长公主会不会也有这种嗜好呢?
一个个念头像滚雷一般在柳如意脑中炸开,她试探地问道,“那人可会打你?”
依旧是沉默。只是男子垂着的头复又抬起来,眼睫毛似乎颤抖地更厉害了些,眼眸中的哀戚也早已蓄不住,似是坝口有了一角,已有一点河水慢慢地朝外涌出,里头也慢慢蓄着能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堤而出。
“那人可是昭华长公主?”
霎时,红衣男子情绪如决堤之坝般,满眼猩红,面色狰狞,怒吼道,“她该死!”
柳如意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男子才恢复往常平静,开口道,“姑娘,可愿听我说一故事吗?”
柳如意点了点头,抬眸示意其接着说下去。
“乐阳县地处偏僻,远离京都,不似这儿纸醉金迷,但是县中之人虽不富裕,但是为人质朴,邻里间也算是和睦。”
“……大乾十五年,圣上突然下旨,赐昭华长公主‘食乐阳县干’。”
红衣男子脸上漏出一丝嗤笑,“乐阳县地远,一年到头,朝廷也没有派什么官员过去,唯一雷打不动的就是县衙里头的知县、县丞等人……故圣上宣旨时,大家都傻傻地认为天降殊荣,毕竟长公主也是天潢贵胄,自然也能带来一片喜庆祥和。说不定,若是得昭阳长公主赏识,将其带出乐阳县这偏远之地,自此平步青云也说不定。”
说着,红衣男子哼了一声,声音喑哑道,“她……简直……是……恶魔、疯子。自从她受敕食干后,乐阳县年轻的男子、女子总会莫名消失,报官后,上面也只说被天神选中,此乃大祥之兆。”
柳如意蹙眉,“一人、两人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失踪了那么多人,这么拙略的口吻,就没有人怀疑?”
“当然有。不过都被上头派悄悄解决了,或作溺水之样,或化作虎狼之食……而且……那些人……还借此大作文章,说是他们触犯天威,所以神降下天罚……对此,质疑之声也就越来越少。”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红衣男子转过身,将外袍的带子一拽,立马红衣外袍掉落在地,露出后背狰狞的鞭痕、烫痕、挖痕,“你想知道的,或许隔壁那边屋子可以告诉你?”
柳如意顿了顿,“是你杀的他?”
男子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衣服,重新穿了上,笑道,“说不定是其罪孽滔天,神都看不过,降下天罚,杀了她呢!”说完,转过身子,朝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