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就出来了?”门口倚着的鸨母手中正捏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甫一见着红衣男子出来,眼中略带几分好奇之意。
红衣男子丧气地垂下头,低低地嗯了生,“客人嫌我嘴拙,将我赶了出来。”
鸨母看着红衣男子脸带愁容,不似说谎,哀叹地摆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看着男子的背影,鸨母不由感慨,多好的一男子,面容长相清秀,模样也是教坊司内佼好的,只是经历那事后,竟似惊弓之鸟般,一蹶不振。
柳如意听着外头没什么响声,便悄悄打开后窗,纵身一跃,朝最里头的房间攀去。
四下早已是月黑风高,只有寒风在高墙之中无厘头窜踱,发出一声声怒吼之声。
柳如意似一道黑影,转眼间便翻进了最里头的那间屋子。
房间内一片昏黑,她吹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灯光,蹑手蹑脚地绕屋内小走一圈,才勉强看清屋内陈设。
金丝织就的帷帐自穹顶垂落,只是被微微透出的火折子光一照,便已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榻上铺着月白团丝锦被,泛起银鳞光,依稀可分辨出上头金线绣着的祥云图案。
屋外堂摆了张青花纹路的美人榻,榻的两边各摆着张梅花式的案几,一侧上头放着钥匙、香盒,一侧上头放着钧窑觚,不过里头插的梅花已呈倦态,花瓣蜷缩,边角泛黑,软趴趴地垂在枝干上。
靠墙放了张月牙桌,上头放着个葵花形铜镜、描金漆奁盒等物。对面摆着件万历柜,柜门闭着,却没落锁,上头随意摆着些古书。
柳如意眉头深深拧起,这屋内看着和寻常房间无异,唯一不同的便是,只需轻轻一瞥,便可知其用的都是极好的什物。
只是,若真的只是什物的贵贱,鸨母又为何会露出种古怪的神情?其口中的大东家是否便是长公主?若是长公主,他们达成的合作关系又是什么?
柳如意思索之间,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急忙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轻轻一跃,翻上了横梁。
“哐当”一落锁声,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柳如意从梁上看下去,进来两人,一人正是鸨母,另一人肩背微驼。
“最近上头盯着紧,那些该处理的尽早处理了,别给人落下把柄。”说话声虽轻,却是格外尖锐,柳如意一听便听出了是孙萍的声音。
鸨母点头,“好。”
“这间屋子该收拾的也收拾了,那姑娘眼尖心聪得很,要是被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若是顺着线索,查到这头上,我们可就……”说话声越来越小,以至于后头柳如意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姑娘?”鸨母心下徒然一惊,脑中浮现出柳如意面孔,亦是聪黠得很。细细思了一番,她与自己闲聊之中,竟有几分明察秋毫的意味,遂开口试探问道。
半蹲于梁顶的柳如意闻言,心中一颤,心中暗道不妙。于是握紧拳头,欲身份暴露后,及时两人敲晕。
不对,没过多久,她脑中否定了这一猜想,既然鸨母能当着她面说出“教坊司大东家是户部郎中”,这便能说明,鸨母根本未见过她。
至于孙萍,他也定未料想到,其速度迅速,已然查到了教坊司头上,那自然而然,也不至于随身带着她的画像。
如今情形之下,除非孙萍想主动暴露身份,鸨母便不会带孙萍去见她。若是自己和孙萍不见,那么自己身份就不会暴露得那么迅速。
而且,这次她也学聪明了,将眉心的那颗痣用妆粉饰了去,就连香囊也换了个样式。
想到此,柳如意手握的拳头又慢慢舒展开来,但整个人仍呈随时开干的状态。
孙萍闻言,脸色微怔,点头“嗯”道,“为何如此震惊?难不成她已经查这儿来了?”
鸨母遂将今日的事说了遍,说完,又摆了摆头,“不过,她身上带有股痞气,或是我多想了。”
孙萍沉默半晌,问道,“柳如意眉心处可有一红痣,她可有?”
鸨母回忆道,“没有。不过,她身上有股玫瑰花香。”
孙萍抬眸,“哦?”
“因长公主尤不喜欢玫瑰花香,之前,女阁里,我便不怎么接待这种客人。故,今日,闻着她身上的玫瑰花香,便记得深了些。”
“柳如意不喜带花香气的香囊,她日常都是配着些艾草、薄荷等草木香气的香囊。或是你多想了。”孙萍又道“不过,这里的东西也尽快处理了。虽然也没剩下什么。”
说着,心里惴惴不安,觉得有些放不下心,补充道,“你待会再去看眼,看看有什么古怪。”
柳如意眼皮一跳,隔壁地上还歪七歪八躺了一群人,若是鸨母待会过去上一眼,身份必然暴露。
见两人也并不打算再说上什么,柳如意偷偷掀开房顶瓦片,打算回去收拾一番残局。
柳如意顿只感觉心被提到嗓子眼一般。公主尸首还没查看,若是现下暴露,难免会有些打草惊蛇。
屏气凝神,她不敢有半点马虎,眼神死死盯着底下两人,手中掀瓦的动作也半些没落下,很快便有了一小口。柳如意见状,迅速地翻了出去。
谁料,柳如意前脚刚走,后脚鸨母便提脚跟上。
房间内,柳如意才将昏睡的小倌们拖至屏风后,便传来鸨母的叩门声,“姑娘,进来添些热茶。”
柳如意手中动作一顿,竖耳细听脚步声,并非鸨母一人,脚步虚空,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脑子里“嗡”了一声,之前提起来的一口气又慢慢地沉了下去。教坊司的习武之人,多是江湖之中的死士,心思残忍、手段狠戾。且听脚步之声,似有五六人,若是真的硬碰硬,柳如意也没有把握能打赢他们。
“你们先在这等着。”眼瞧门就要被鸨母推开,柳如意身体紧绷,一副蓄势待发、殊死一搏的架势,正欲待人进来后,将人一把擒住,作为要挟外头死士的筹码。
然而就在这时,身体被人猛然往后一拽,柳如意被这力道带着,跌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又是一个调转,柳如意蓦地换位,那人已坐在柳如意怀中,垂眸靠在她的怀中。
沈暨白!认出来人后,柳如意愕然,愣了一瞬,还未缓过来,屏风后又传来阵古琴声,柳如意又是一顿惊讶。
还未来得及思考,鸨母便推门端着托盘进来,柳如意见状,压住了内心疑惑,脸上也急忙地恢复常色。
只见鸨母将热茶放在了柳如意跟前的桌案上,随即,趁着空当,眼神偷偷地环顾四周:屏风将屋子隔开,外头只有柳如意和红衣男子两人,男子倚在柳如意怀中,轻轻搂着柳如意的腰身,因是背着身子,瞧不出面容;屏风后面,有人弹琴,因屏风遮掩,瞧不出到底有几人?
“哎,姑娘可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怎么人都在屏风之后?”鸨母面上满是客气,实则在暗暗试探。
寒风自窗间缝隙钻进,凉意袭人。
柳如意脑子极速转动着,很快便想到一套合理的说辞,慢慢开口道,“轻歌曼舞、美人在怀,如此良辰美景,不玩些游戏,未免也太过无聊了。这不,你瞧,美人屏风里奏曲,我来猜曲名,若是我猜错,就罚酒;若是我猜对,他们便出来,由我……”
柳如意发出一猥琐的笑声,鸨母当即了然。
“大人,刚才……你可是猜错曲名了,可莫不要趁机想着逃酒。”怀中的男子语气带着些撒娇地意味,只见其抬手,将手中的酒送入柳如意的嘴中
“是呀,大人可莫逃酒,咱们大家伙可都在看着呢。”里头传来一两声男声。
鸨母见状,没瞧出什么异样,心里也是放了心,便放下茶水,谄媚道,“大人好好玩。”说着,便拿着托盘,朝外头走去。
见人走远,柳如意拍了拍胸口,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灌进了肚中,随后瘫坐在凳子上,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鸨母走后,沈暨白也甫一自柳如意身上迅速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嘴里擒着笑,“是呀,几次见姑娘深陷险境,竟都是在这烟花之地……果真,色字头上一把刀,美色误人呀!”
柳如意尴尬一笑,“大人说笑了,这说明我和大人有缘。“又道,“里头是谁?”明明人都被他迷晕了,沈暨白出门也不至于带两人,除了许琦,柳如意实在猜不出另外一人是谁?
沈暨白伸手一拍,只见屏风后头出来两人:许琦、李衡。
柳如意愣了愣,“你不是在男厅吗?“
李衡手一摊,指着许琦说道,“他说你有危险,被其拽过来的。”
柳如意沉默了片刻,“隔壁是你?”
沈暨白点头“嗯”道。
“不是……鸨母不是说男客在前头吗?”
沈暨白一时默然。倒是李衡语气平静地来了句,“断袖又不是……”
柳如意又是一愣,悟出他的言中意,本想笑,无奈沈暨白神色冷厉,只得将笑又憋了住,良久才吐出一字,“大人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