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内。外头大雪簌簌不止,很快便将院内的常青树上的绿色尽数掩去。
天还未亮,柳如意和青衣便趁着昏黑,从后门偷偷绕开了值卫,悄无声息地潜入长公主的尸身存放处。
护卫得了孙萍的令,一干人立在室外,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长公主的尸首安静地躺在那里,倒是给柳如意等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到屋内后,青衣瞥了眼昭华的尸体,利索地自身上取出手套戴上,将上头的白布一掀,只见昭华面色黄紫,身体微变。
隔着薄薄的手套,明显感觉其身体已然发硬。随后,轻轻扒开其眼睑,只见瞳孔圆大如铃,遂又拿出一旁的火折子,瞳扩张如井,靠之无烁。又扒开其口、鼻,唯有舌苔小刺篷出,其余与常时无异。
青衣又拿着火折子凑近其身体,仔细查看,只见素色绸缎衣裳下没有明显伤口,身体下却已然一片片青紫,如葱秀手微微蜷起,指甲已然发黑,在素色衣裳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刺目。
大块的青紫将一旁的柳如意唬了一跳,“这大片青紫是窒息所致?”
“是,药物性、挤压性都会导致这些青紫色斑点形成。”青衣一边回答他,一边扭动昭华身体,查看背部的情况,头颅无敲击痕迹,颈部无勒痕,背后无外伤。
青衣盯着凝神片刻,将昭华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下,便脱下手中的手套,收了手,皱着眉头,“没得圣上的令,也不适合剖体验尸。不过,照目前来看,像极了服曼陀罗所致。”
柳如意闻言,深吸一口气,双眉紧锁,回想起那日青衣的话,除了曼陀罗,还有乌头的香味,开口问道,“昨日,你说你还闻到了乌头的气味,可有在上头看出不同?”
青衣摇了摇头,“乌头和曼陀罗致死症状过于相似,遍身青紫,指甲青黯,只是中曼陀罗者,瞳孔散大,呈圆目铃状。”
只见她眼神微微一滞,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沉声道,“昨日,我分明在房内闻到了清晰的乌头味,可是,如今,那味道不见了。”随后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香炉上,正袅袅燃着青烟,圈圈点点似在空中泛起一层涟漪,随后消散不见。
柳如意听了这话,顺着其目光,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青烟如素练般,缠绕于空气之中,难舍难分,这一缕刚垂地,那一缕又自炉中冒起,生生不息,没有间断,空气中亦是一股浓腻的香气,“丁香散?”
柳如意垂着长长的眼睫,踱步靠近香炉,只见一撮香丸置于银叶之上,隔火慢熏,甜香暖雾,一股浓重的丁香味更加明显。
“燃散逐晦?”柳如意突然想起,京中湿潮,尤其是每到春冬交替之时,更是湿气蒸腾。这时,府中下人便取丁香一两、郁香半两,零陵香、茅香各三钱,杵磨成末,制成蜜调涂火盆四璧,随后直投炭上,其后再将柜子衣物悬于上头熏之。此法尤是神奇,只需熏上一个时辰,衣物上的秽味全部消失一干二净,只余淡淡的丁香香气,好闻极了。
青衣点了点头,喉间动了动,“丁香确实能掩盖乌头的气味。只是……乌头的味道不易留存,在空气中两、三个时辰便可消散去。”
柳如意若有所思地杵着手肘,单支下颌,“只是……长公主死亡时间已过了两天了。殿中点丁香散难道仅是巧合?”
没人应她,屋内陷入了阵沉寂。
柳如意沉默地站在原地,光影自其身后打下,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外头倏然起了阵风,从屋外飘来些冷气,顺着领口钻进衣服当中,顿时一股凉意袭上身来,柳如意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脑子似被这冷意冷冷一击,横眼扫了一眼四周,看着对面同样陷入沉思的青衣,见已在这停留太久,遂抿了抿唇,“这儿想必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去佛堂看一看吧。”
大理寺内。
孙萍的目光落到了窗外,当差的衙役都换了一轮,许捷仍是万年不变地捧着盏茶,茶气氤氲了其眉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而孙萍心里头还藏着事,心头似被压着巍巍大山,虽坐在软椅之上,但是也感觉如坐针毡般,胸口还喘不过气来。
许捷看了他一眼,拿起茶壶,欲给其将杯中的茶重新斟上。
孙萍见势,连忙伸手拦住许捷的手,笑道,“多谢许大人,只是……这茶也吃得差不多了,府中还有事等着处理,我先回去了。”
许捷“哎”了一声,撇了一缕八字胡,小声说道,“不瞒孙大人,此事我喊大人前来,不也全是吃茶,还为了其他事。”
孙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听了这话,也没着急起身,疑惑道,“哦?”
只见许捷低垂着眼眸,压低声音小声地问道,“听说,胡计法师前日圆寂了。”
孙萍闻言,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中略带恼怒,“这事大人可找错人打听了。我只不过是昭华长公主的奴从,如何知道外头的事情呢?”
许捷陪笑,连忙拉着其手,轻推其坐下,“别气!别气!动怒伤身,我这也只是从外头听的消息。”
孙萍抬了抬眼皮,语气中仍有不善,“大理寺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知道,大人莫不是太高看我了。”
许捷挑一挑眉,“只是自别处听到些小道传闻。”说完,长叹一口气,“奈何身边都是些两耳儒学之事,不屑于谈论闲言碎语之事,自是同我也谈不到一处去。我这无人说去,憋着甚是心慌……”
许捷语气顿了顿。
孙萍面上不显,但后半边屁股不自觉往前移了些,身体也不由地坐直了些。
“后来,突然想起,昭华长公主在在世前,尤其喜欢胡计法师,曾几次将其请了府中开示。”说完,笑了笑,“所以才将大人请了来……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之事,真假不好说,大人就当听个故事,我也当解了这嘴馋的毛病。”
孙萍眼角绷直,抬眸直直打量,见其脸上没有半分虚伪的掩饰,只有对风闻的迫切,点头道,“好,能为大人解忧是我的荣幸。许大人你只管说,我保证不乱说。”
许捷拿起茶盏,微斜着身子靠近孙萍,低声问道,“你知道胡计法师是如何过世的吗?”
孙萍眼尾微搐,默了默道,“难道有蹊跷?”
许捷压低声音说到道,“听说是自绝于世。”
“哦?”孙萍眼神微微眯起。
“大人不意外?”他的目光在孙萍面上停留了半刻,在其脸上没有看到半分诧异惊奇之色。
堂内鸦雀无声。不过,很快孙萍便接过话,义正言辞道,“许大人不都说是真假难辨。况且,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常态。”说完,孙萍侧身靠近他,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许大人,说句作为奴才本不该说的话,死这个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奇怪,我罢,她罢,你罢,亦是主子也罢,太平常了。”
如雷轰耳,许捷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罢,她罢,你罢,亦是主子也罢,太平常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许捷低头觑了一眼孙萍的眼神,孙萍亦随之望来,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孙萍眸中盛着淡淡的笑意。
随后眯起眼,缓缓站起身,“许大人,这茶也冷了,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日后,再来找大人吃茶。”
“寺卿,人都走远了……”李少卿见许捷愣在原地,悄悄溜达到其身旁,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下许捷。
许捷这才回过神,低头丧气道,“走吧!”只余孙萍的那句话在脑中迟迟不散。
长公主府内。
佛堂外的矮墙下,雪花松丛堆里微微颤动,因雪花松后头也是墙,根本无人把守。若是不靠近仔细看,先入为主便会觉得冬风所致,根本猜不到后头猫着身子藏着两人。
柳如意、青衣两人来的时间不巧。刚到佛堂之时,便撞上府中的丫鬟收拾佛堂,无奈之下,便能掩身于雪花丛中。
倏忽,佛堂里头传来训斥声,“我不管你们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大人说了,东西都不能留,你还偷藏这东西干嘛?”
柳如意悄悄地挺直了背,透过矮窗微开的缝隙瞧去,只见一肥胖腰肢,满脸横肉的嬷嬷手中似是拿着黄皮书。
“嬷嬷,是小八不懂事了。 ”一瘦削腰肩、颧骨高耸,眼尾斜眺的青衣女子走上前,背过身,揽上嬷嬷的手,悄悄将一小块碎银塞进其手中,“她也是喜欢……昏了头。我们马上就把它烧了。”
嬷嬷偷瞄了银子,笑嘻嘻道,“也不是我想为难你们,都是孙大人这么吩咐的。”随后又厉声对小八说道,“这次还好是我,要是孙大人,怕是你这条小命都没了。”
小八一个哆嗦,连忙将黄本书扔进了火炉当中。
随后,又找了些东西,均扔到了炉子当中。待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那些人也便纷纷离开了。
待人走干净后,柳如意一个旋身进了佛堂,随后快速朝炉子走去。
可惜,东西已经烧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