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伸手扒拉了些香灰,轻捏起一小块,灰烬轻软,一拿便碎。靠近鼻尖轻嗅,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柳如意凝眉注视着她,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沉吟了片刻,“中间有楮木纸味道。”
楮木纸,初春时取百年楮树的嫩枝,剔出外层黑皮,取白色内皮留之。后用石灰水沤浸、蒸煮,使之脱胶、漂白。随后木杵锤打,以清水漂洗,重复多次,直至成絮状。其中加入黄蜀葵、杨桃藤等纸药,以细竹帘抄之,荡料入帘。此时,便有了楮木纸初形。后续压、晾晒、砑光、涂布即可。
据说,此法制得纸张,可薄而透光,写之墨色沉稳却不透纸,久藏不蠧,是抄经的极好选择。只是,制作过于冗杂,尤其是抄纸过程极考验工技,所以只有皇亲贵胄才用得了此种纸张。
故,青衣话音一落,柳如意便立即明白了,丫鬟手中藏着的便是,其在佛堂案几上所见的那卷手抄经书。
只是,她为何要藏那本手抄的经书?
掌事的嬷嬷又在忌讳什么呢?
孙萍极力掩饰的又是什么?
柳如意皱着眉,垂下眸,回头又翻看了眼佛堂的各个角落,没发现什么异常,心中懊恼,终是晚来一步,估摸着东西也被他们销毁了不少。
“还是晚来了些。”长公主之死本就线索不多,线索又至此戛然而段。
本就前晚一宿没睡,加之前阵子也是一直忙,身体连轴的转动已让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柳如意只觉得脑袋昏沉发胀,有些头晕目眩,不由地朝一边的墙走去,半倚靠在那。
青衣心头一紧,望着柳如意那虚浮的脚步,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大人,这是怎么了?”
柳如意摆了摆手,“无妨。有些疲倦,约莫近日未休息好。”
青衣双眸微微一沉,看了一眼柳如意的脸色,随后目光往屋内一扫,探究的目光终落在屋内一角的一处香炉之上。
她掏出一娟手帕,自炉中取了点香灰,平摊式置于手掌之上,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煽动,眼下霎然凝结了一川忧思,眸色满是凝重。
柳如意抚着昏涨的额头,沉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有曼陀罗香的气味。”
柳如意顿了顿,“我头晕也是此香所致?”
青衣点了点头,右手抵着下颌,“不过……这里头只有少许剂量的曼陀罗,纯度应该不高,对常人倒是不致命。”顿了顿,“其放了有些时日,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加之,佛堂内还有檀香盈室,故,若不凑近细闻,极容易忽略。”
“大人或是因为近日操劳过度,吸入了此香,难免会头晕目眩。”青衣自身上掏出一白瓷瓶,伸手递给柳如意,“这是我之前配的清神散,可缓解此种头晕之症。”
柳如意接过瓷瓶,拔开上头的塞子,从里头倒一颗黑色药丸,咽入口中。
顿时便觉得周身舒畅,神清气爽,头晕目眩症状一下就不见了,“这药神了,一颗下肚,立马就感觉好多了。”
“不过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清神散。我以为,你们这些药师都喜欢随身带那种救命的神药,医死人肉白骨……”柳如意半开玩笑道。
青衣转过头,眸光一黯,眼神中带着几分忧伤,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习惯了”,随后转过头,嘴角勾住一抹笑意,“大人可是过于高看我了……医死人肉白骨,或是有些夸张了,亦或是我见识浅薄,倒没见过如此厉害的药丸。不过,大人若是需要,日后我倒是……可以尝试着配一配解常见之毒的药丸,也好备着,防不时之需。”
柳如意点了点头。思绪又重新回到了案子上。
“你说,这曼陀罗剂量不多,会不会是因为凶手怕被发现,故下手小心翼翼,每次加入一点点。日复一日,长此以往,身体随着不断吸入曼陀罗而越变越差,最终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青衣眉头紧紧皱起,始是沉思的模样,“也不乏这种可能。只是谁又能一直进入佛堂之中呢?清扫的丫鬟?”
柳如意摇摇头,“昭华长公主有个癖好,除了孙萍外,不喜被同一人长时间服侍,说是,同一张脸,看着眼乏。故,长公主府内的丫鬟、小厮每隔一段日子,要么会被重新换一活计,要么会被放出府去,重新选一拨人进来……”
青衣低声嘟囔道,“孙萍自然是不会背叛昭华长公主的,那么会是谁呢?难道是团伙作案?”
柳如意阳光不经意对上屋内的菩萨金像,在香火缭绕中显得几分朦胧。
外头不知何时,大雪已悄停下,太阳破云而出,洒下万丈光辉。其中,几缕落到了菩萨面上,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中,眼中竟有几分似悲似笑,注视着佛堂内的万物。
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兀的眼神一亮,“或许我们忽略一人,做法的和尚!”
只是,若是做法的和尚,他又为何要杀了昭华长公主?之前,她便听说,昭华长公主格外照顾衡灵寺,每年都会给寺中捐上大把香火钱。对衡灵寺住持胡计法师亦是格外尊敬,每每闭关礼佛,都会请其去府中开示。
柳如意脑中千头万绪,这一茬接着一茬的事情,让案件扑朔迷离,自己也深陷其中,始终难以厘清,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已是大白,叹了口气,“如今已不早了,孙萍估计也快回来了,现下长公主府内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没必要在多待了,我们先离开罢。”
青衣点了点头,试问道,“那我们去衡灵寺。”
柳如意摇了摇头,“先回大理寺,找许大人会和。看他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再作打算。”随后,拽起青衣的胳膊,将其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踩着轻檐,冬窜西拐地飞出府去。
沈府门前。
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门口。从上头下来一身穿藕色衣裳的女子,挽着低垂的堕马髻,上头别了根白玉珠花发髻,外头简单地披着件碧色绣绿竹的披风。
门口的阍人见着,急忙走上前来。见其面生,问道,“可有拜帖?”
女子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沈大人的表弟妹,是夫君许昭让我来京中的……这是书信。”
那人接过书信,确实是其说的那回事。只是,表少爷也刚到府中没有多久,其与表少爷接触得不多,也没看过表少爷的字,所以,是不是表少爷的书信,他一时也判断不出来。
随后,他上下狐疑地打量了面前的女子,只见其举手投足间满是从容优雅,就算是被打量,脸上依旧是副大方得体的笑意。
阍人挠了挠头,一时拿不定主意。往常,若是贵客前来,管家就会让其在府门口早早等着。沈大人表弟妹来京中这么重要之事,按理说也会提前知会一声。
加之,因沈大人生得芝兰玉树,年纪轻轻就官至都察院副指挥使,如此有颜有才之人,确实得京中不少女子爱慕。莫说夸张,其也是见过以此借口来沈府的女子,欲蒙混过关,见上大人一面。
女子见他为难,“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荆州刘氏来了。”
“好。”阍人刚要转身,转头就遇见了管家李缪。
李谬本就是沈暨白自老家带过来的,自是认识刘氏。
只见其快步走上前,面上带着些诧异。边安排下人将马车上的行囊往府内搬,边将刘氏往府内迎,纳闷道,“夫人,你怎么来了京中了?”
刘氏一愣,“不是夫君让我过来的吗?”
一旁的阍人见状,将手中的信递给李谬,“这是许大人捎回家的信。”
李谬接过信,不由得瞪大眼睛,看字迹,确实是许昭的字迹,只是,自己也没听表少爷说这事,心里有些疑惑,顿了顿,“夫人,沈大人、许大人去上值了。你这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带你去房间休息一番?”
刘氏点了点头,笑道,“劳烦了。”
话音刚落,李谬便伸手招来一身穿素裙装丫鬟,“你先带夫人下去休息。”
“是!”随后便引着刘氏朝后院厢房走去。
待人影消失在转角口,李谬又唤来两位小厮,低声说道,“你们两人分别前去都察院、刑部,告诉老爷和许大人,说是夫人刘氏来京中了。”说完,又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递了过去,“这封信,你拿给许大人,说是夫人带过来的,他送到荆州去的书信。”
“是!”两人得了命后,立马转身离去,没了身影。
大理寺内。
许捷站在檐庑下,捧着盏了茶,打着哈欠。听到脚步声,探出个头来,看到了柳如意,立马堆着笑,殷勤地走上前,“柳侍郎,你终于回来了。”
柳如意见其紧张又带着谄媚的笑,一个胡须发白的半老头身上,此时确实有些滑稽,不由打趣道,“许寺卿是怕我不来了?”
许捷也不遮掩,漏出一副憨憨笑意,“老怕了。昨晚因此彻夜难寐,你瞧我这眼圈……”说完,凑上前,歪着头,给柳如意看其眼下的乌青。
柳如意噗嗤一笑,随后,又问道,“你今早可在孙萍口中,得到什么的线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