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两人都很赞同,谢灵犀顺势半躺在铺了薄薄一层棉芯的红木椅子上,拢了拢飞燕细雨缀成的外袍,懒洋洋道:“听闻今日萧胤与圣上吵了一架,出了殿门就是这般……疯疯癫癫的。”
柳续坐下,揽住她,“萧大人年二十有三,还未婚娶,圣上欲给他与沈家的娘子赐婚,他不许,于是便大闹了一场。”
“原来如此。”谢灵犀忆起萧胤同她说的话,轻笑一声:“你猜他同我讨教的是什么?”
这话说得柳续心头一动。
这原本是谢灵犀与萧子暄之间的私事,他虽抓心挠肝、欲知其详,但近些日子两人渐渐情浓,这股醋劲总收敛了些,于是端庄道:“猜不中。”
“请娘子好心告诉我吧。”
此时屋檐飞来一对燕,衔着草枝你一簇我一簇地搭窝,谢灵犀示意柳续抬头,“诺,就是这般。”
柳续:“结草衔环?报恩啊?”
谢灵犀:“……”
她骤然起身,拢了拢衣裳,顺带捡走了柳续扔在桌案的笔墨书卷,头也不回地回屋梳洗打扮了,“今日我要同阿漪出门闲逛,便不回家吃饭了。”
这回柳续尚且恍惚着,还未应她,柳枝快活地嚷嚷:“娘子不回家吃饭了?今晚的酒酿圆子,我可得多吃些!”
“郎君?你说话呀郎君?”
……
崔漪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灵犀,道:“你同柳承之吵架了?”
她们二人游在西市,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节,方才崔漪挑中的那枚簪子上刻的却是微雨燕双飞的景致,“这枚好看。”
谢灵犀堪堪避过前半句话,端详着玉簪,慢条斯理:“你要买?”
崔漪只问她:“灵犀觉得如何?”
谢灵犀摇摇头:“不合时宜。”
“哎呦,娘子!”
那店家是坐不住了,他方才瞧见这两位娘子衣着打扮,颇为清贵华美,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娘子,如今听闻此言,急得两张唇瓣急如霹雳:
“娘子、这位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时宜不时宜的,您瞧瞧,您这通身气质,宛如春水洗春池,与这簪子多般配呀!”
谢灵犀静静看着他,“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店家忙截住她的话,转头向崔漪道,“这位娘子,您眼光真好,这枚簪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碧玉,您瞧这雕花的手艺,不是十年的老师傅雕不出这水灵模样——您便买回去,送朋友是极好。”
“我破例少收您两成钱,如何?”
崔漪本是要买下的,听了这话,反而不着急了,端起世家娘子的气派,上下打量着他:“听您说话,真是雅致——郎君是读书人,怎的来做这行当了?”
面前的店家文质彬彬,看上去刚刚及冠,这摊子也收拾地整整齐齐,并无太多的商贾气息。
这郎君姓孟,道:“为生计罢了。”
他见两人迟迟不买,也心灰意冷了,“两位娘子若是不喜欢,不用勉强,不买就是了。”
“诶——买!”
崔漪掏出钱袋,“谁说我不买了?你这小郎君,怎的这般心急?”
崔漪惯是个爱交朋友的性子,更别提这郎君长得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谢灵犀暗自为谢衡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装作不经意间问道:“郎君为何不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孟津开口,一片苦楚:“如今三年一举,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如何轮得到我?”
……
“三年一举?!”
唐则雪绕着院子踱步,手中拎了一只布囊,脖颈绯红:“你说说,承之,我们当真是运气好极了!此次圣上革新革掉了考试,虽是权宜之计,可这国库里的钱,去哪了呢?”
柳续只道:“总之是没有了。”
这事确实出乎众人的预料。
大燕一向富庶祥和,可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连一众官吏的食俸份额都不动声色地裁减了一半。
唐则雪原本欲买处大宅子,刚巧他相中一处,距离柳宅不远,谁知这一缩了俸禄,长安的物价忽然水涨船高,只得作罢。
柳续安慰道:“圣上不是要将你外派?兴许漳州的宅子较长安便宜许多呢?”
一提到这茬,唐则雪摇摇头,“恐怕此事要搁浅了。”
“岁末东离的人要前来进奉,圣上遣我做外事员。”
若是遣至地方,自有广阔天地大可作为,再过几年有了功绩,再高升还京并非难事,但若是去接待使臣,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了!
柳续思忖:“这可并非美差。”
“是。”
日光渐垂,唐则雪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饮了口茶,苦涩道:“天将晚了,留我吃饭吧,如今这活计当真不是人干的——灵犀呢?许久未见她,有件事还想向她讨教。”
谢灵犀甫一出门,柳续还失落了几时,如今好友登门闲谈,莫说是顿饭了,便是留宿一晚,他也是十分欢迎的——
只是怎的,一个两个,都来寻谢灵犀当老师?
“请教?”
恰好柳枝将菜肴碗筷一一摆好了,柳续招呼唐则雪坐下,不拘于“食不言寝不语”了,佯装不经意间问他:“发生了何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唐则雪也是一脸为难,“这……”
柳续:“为何犹豫?你我不是朋友么?”
他想起今日檐下那两只鸟,咬了咬牙,“还是说,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同我娘子才能详谈的,我便是听也听不得?”
“哎呀!”
听他这般说,唐则雪便知这人误会了,只得解释道:“是我近来认识了一位娘子,心生欢喜,所以来找谢娘子问问,姑娘家寻常喜欢做些什么,玩些什么……”
他一顿,“承之,这些事,我总不好问你罢?”
柳续口中喃喃:“原来今日萧子暄是来问这事儿的……”
“什么?”唐则雪没听清,只当柳续在自言自语了,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不过我确实需你相助——若是方便,不妨同我说说你是如何讨谢娘子欢心的,我好效仿一二。”
先前只听说过两人的相遇哭笑啼非,具体如何却未可知。
柳续喝了些酒,自然是洋洋洒洒吐露了一书卷的美言——什么柳舍提灯啊,兰桨乘舟啊,溪川明月啊,岁余花灯啊。
虽然未醉,但人早已飘飘然了,最终概述道:“总之,便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王母娘娘也拆不散的。”
唐则雪:“……”
“好了。”
他当机立断,叫来柳枝,“你家郎君醉了,扶他回房歇息吧。”
两人搀着柳续环过了几根红柱,正瞧见屋前的草木松柏了,柳续忽然叫嚷:“我没醉!”
他仰起一张嫣红得要滴出血的面庞,直勾勾盯着唐则雪,半晌开口:“我娘子呢?灵犀呢?还未回来么?”
柳枝忙答:“夫人回了!她差人告诉我的,在回家路上了!”
柳续没见着谢灵犀,索性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前,正是一副不等到人不回屋睡觉的架势。
唐则雪眼睛都看直了,未曾想到寻常冷静和煦的柳承之能醉成这副模样,心道这情爱谈的真能将人变成傻子。
他将人扔给柳枝后,逃之夭夭,恰巧在大门口碰到了归家的谢灵犀。
谢灵犀今日与崔漪见识了一场大戏,此时还在回味,见到他,欣然道:“凌霜,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啊?”
唐则雪道:“尚且还好。”
他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诚恳笑道:“我有事想问谢娘子,不过……今日不是时候。”
“啊,是。”
谢灵犀难得抱歉,“是我回来太迟了,改天定去凌霜府上拜访。”
“那敢情好。”
唐则雪心想着屋中坐着的柳承之,未与谢灵犀寒暄几句,便催她:“快回去罢,有些人等急了。”
这人自然是柳承之。
连廊深深,甚是寂寥淡雅,谢灵犀走在前些日子下过雨,还留了些青藓的木板上,刚脱下外裳,叫桃红柳绿拿去了,转身便瞧见黑压压一片窗户旁,点着一盏极小的灯。
旁边是柳续澄亮的双眼。
“诶哟!”
这人将她一把抱住,埋首在她脖颈间,湿漉漉呼出一口热气。
“怎的这般晚才回来……”
谢灵犀方才着实被他吓得心中一颤。柳续见了她便颤颤巍巍站起来,好似要跌下去,她下意识张了手臂,欲接住他,却被抱了满怀。
无措之余,又闻到一股浓浓酒味,与柳续身上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让她想起温热缠绵的夜。
谢灵犀拖着人走了两步,欲点上烛火,可身上这人愈抱愈紧,她不堪受,尝试挣脱,“我回来了,你松开我,瞧瞧我的脸,看回家的是不是我?”
柳续听了这话,果真松开了些,将脸庞移至离谢灵犀一寸远的距离,捧着娘子因方才动作涨红的脸,认真端详着。
清夜静静,偶有虫鸣鸟语,谢灵犀柔声道:“看清楚了么?是我,还是披着我的皮的妖精?”
这话本是玩笑话,可柳续竟真思考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是妖精。”
谢灵犀:“……啊?”
此时屋中已然点满了灯,大亮,昏黄的光映在两人身上。
方才拉扯间,谢灵犀身上丝绦被扯掉了,露出里衫胸前绣的几簇月桂,柳续盯着看了几时,又瞥见她发髻上那枚新簪,“这是燕子?”
“嗯,”谢灵犀闻言摘下来,递给他,“好看么?”
“好看。”
柳续抓住那只递簪子的清瘦手腕,一使劲便将人拽了过来,在她唇上细细吻着。
“怎的只有一只燕子……”不该是两只么?一对儿飞燕,和和美美地在梁上搭窝……
“什么?”
发簪倏尔滑落在地,发出零落的脆声。
谢灵犀未听清,她腰肢双臂被柳续锢着,整张脸亲得发麻,浮上了石榴花尖的颜色。两人抱在一块推推搡搡进了里屋,柳续拉着她顺势往旁边榻上一倒,将人狠狠压住了。
“你要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