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孩子?”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咋舌,心中细数起这崔家历来的风流韵事来。
早年间,崔文英迎新主母入门时,满长安城都传的沸沸扬扬,那新妇何氏与崔家大郎乃是偷情生了崔珏,家中原配温婉贤淑,一朝得知自己遭人背叛,故而吐血三丈、气绝身亡。
只留下一对儿女,便是崔直与崔漪两人。
而眼前这娘子竟说自己腹中怀的是崔家的骨肉,崔大人年事老矣,莫非他的儿子也将他的风月品性学了十之八九,跑去诓骗清白人家的好姑娘了?
思及此处,崔老夫人的头愈发疼痛起来,她板着脸,威严尽显,拄杖重重砸地,有如雷霆:“将二郎君三郎君带过来。”
随即,朝秦小芳道:“你莫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同我说明白。”
“……”
秦小芳这时已冷静些许,有婢女将她扶至床榻上,帮她处理额间的伤口,说到那郎君始乱终弃时,崔直登门而入。
他不喜繁闹,今日本与谢衡躲在屋中下棋,却被人莫名叫了过来,一看屋中乱糟糟的挤满了人,转身便想逃。
幸得谢灵均将他一把按住,朝众人作揖道:“崔老祖母、各位殿下好。敢问阿直犯了何事,需得如此三堂会审?”
谢灵犀见兄长也跟着过来了,知晓他定是会为崔直盘桓的,宽慰地按了按崔漪的手腕,却摸着了满手淋漓的冷汗。
“这位娘子说,她怀了崔二哥的骨肉。”
“这怎可能!”
崔直的为人谢灵均再明白不过,这郎君寻常人多些的地儿都不愿去,对娘子们更是避之不及,怎会故意去勾姑娘的心?
与谢灵犀的眼神对上,当即了然,正色道:“莫不是误会罢?阿直这些时日每天与我待在一块,晨昏定省,没有落下的,怎有时间去结交秦娘子?”
有一火辣脾气的娘子冲出来:“难说不是蛇鼠一窝呢!”
“哈……”
这冷僵的情况下,众人硬是被这话给逗笑了——谁人不知道谢灵均谢二郎君,翩翩君子、机巧若神,若连他都称得上是酒色之徒,那天底下,便没有正直的好儿郎了。
崔直也道:“灵均,不用你替我担保,我没做过的事情,如何能认?”
他走至床前,看着秦小芳,温言道:“这位娘子,你仔细瞧瞧,那诓骗了你的郎君,可是我?”
这下众人的心全然被揪得比天还高。
燕盛摔死了一个孩子,若是个无名无份的野种也就罢了,旁人不敢说些什么,可若真是尚书府的亲嫡孙,纵使这孩子的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他怕也要遭崔家人的怨恨。
故而道:“我看就是那娘子弄错了,二郎君品行端正,堪堪君子,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见谢灵犀看向他,仿佛更有了底气似的,“况且灵均也说了,这些天二郎君一直与他待在一处,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去私会情人呢?”
崔漪这时止住了眼泪,身子也不抖了,冷冰冰道:“殿下说得对。只是这孩子死不瞑目,总要弄清楚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这话噎得燕盛说不出话来。
里屋,秦小芳颤抖着手在半空,想要抚上崔直的脸庞,被崔直一把躲了过去,这娘子悻悻然缩回手,看了半晌说,“不是他。”
“啊。”
崔漪松了一口气。
秦小芳今日出现在这,本就是她与谢灵犀的安排。
她与崔直是双生胎,那日秦小芳一时恍惚认错人,将她一个美娇娘当成了郎君,声声血泪,崔漪才明白,那所谓的露水情缘、你情我愿,其实只是为□□者编织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对秦小芳来说,这般说辞,更让她心安。
后来秦小芳恢复神志,细细逼问下,那郎君同崔漪颈间皆系着一块红玉,才教她认错了。
这玉是父亲找人打的,造型独特,凡崔家子女皆有一块。
故而,那恶人既非崔直,便只能是——
“那秦娘子方才如何断定,与你亲密之人是我崔家儿郎?”
遭此一问,秦小芳倏地头痛欲裂,额间流下冷汗,又瘫回枕头上说不出话了。
便是这时,崔珏醉醺醺跨进门槛,还顺道蹭了几位娘子手中捏的绣花方帕偷香,形容奢靡、举止狂妄:“祖母!祖母找我来做甚啊!”
“哎呦!”
他瞧见床榻上的秦小芳,眼珠一亮,邪笑着要去摸她,“美人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话音刚落,便被崔直当面打了一拳,霎时间,左边脸高高肿起。崔珏虽是醉了,可血性还在,转头便要与崔直撕打起来,而后被两个小厮死死钳住。
屋中满是呛鼻的烈酒气息,夹杂污血,崔老夫人不堪受地坐下了,由着嬷嬷给她揉着眉心,“谁让三郎君喝酒的?”
小厮倏地跪下,“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是郎君他自己……我们找到他时,郎君正躲在池塘外的假山里,与几个娘子郎君喝酒嬉戏……”
接下来的话便不堪入耳了。
假山?谢灵犀心道还真让她随意说中了,那处巧夺天工的山水,还真是崔珏的“私人别苑”呐。
“你——!”
崔老夫人抬起拄杖,狠狠敲打在崔珏腿上。那崔珏已然醉的分不清东西了,张嘴就骂:“你个老东西,老不死的……打我、敢打我!还有你们……看我笑话……哈哈……”
“崔直……你也在这,想教训我,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公子……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见众人看他的眼光都生出鄙夷与厌恶,他作虎豹状向四周扑了一圈,“再看,再看我叫我爹打死你们!”
“……”
莫说崔直,崔漪在旁听着,都气得全身发颤,忍不住地直掉眼泪,站都要站不稳。
谢灵均忙将人拉过来,轻抚着她的薄背,感受到娘子胸腔憋着劲,一鼓一鼓的,他的心宛如绣花针扎一般生疼。
再看身旁崔直眼珠子里涨满了红血丝,温和的脸染上怒气,脖颈间直暴青筋。谢灵均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是一拳,崔珏应声倒地,吐出一口带血的银牙。
“——你!”
崔珏喘着粗气,下颌如同被钝器划过,一时邪火四起,抄起凳腿便往谢灵均下盘砸去,却被谢灵均劈开成柴,化作暴雨利刃落在他身上。
事况愈烈,那崔珏被打的浑身浴血、华裳褴褛,周遭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几步,竟然无人敢劝。
打到第三下时,谢灵犀在旁淡淡道:“哥,别把你的手打破了。”
谢灵均收回手,全然不像方才那暴怒模样,他接过谢灵犀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染血的手,温润一笑:“让诸位见笑了。”
在场的人皆要吓晕过去。
倒是方才那位叫唤“蛇鼠一窝”的小娘子兴冲冲拍着手掌,“打得好!打得好!”
何人唐突,何人冒犯,何人与清白娘子纵夜风流,这些此时都已然明了了。
崔老夫人瘫倒在太师椅上,虽是看到了谢灵均的骇人拳法,也未说什么,只深深叹了一口气:“是老身治家不严,教出了这么个害人玩意,既然事已明了,诸位便都散了吧。”
说罢,她又朝着屋中说不出话的三殿下道:“今日让殿下见笑了。这胎滑落,殿下是无心之失,还请勿要放在心上。”
这出戏开场地猝不及防,离场也轰轰烈烈,崔老夫人瞧也没瞧秦小芳一眼,只是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待众人作鸟兽散,屋中只剩下谢崔两对兄妹。
秦小芳躺在床榻上,面庞虽惨白难看,但眼眸里多了丝轻快与释怀。
她早已不想要这个强迫于她之人的孽种,这等死法,虽让她受了些罪,总归是称心如意,见崔珏被人教训,更是解气十分。
想罢,看向身旁站的两位娘子,虚弱笑道:“多谢娘子相助。”
崔家兄妹还背对着他们擦着眼泪,互相宽慰着。谢灵犀坐在榻边,再探了探秦小芳的脉象,确保无虞了,道:“崔府不宜久待,待会便让阿漪送你出府,你现下可有落脚之地?”
“娘子,您不用担心,我有去处的。”
谢灵犀点点头,“那个孟津,是你兄长吧?”
“这——”
答案显然明了。
“娘子怎么知道的?”
这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的太过巧合,纵然秦小芳与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可世间哪有全然完美的骗局?
先是读书人装作商贩吸引她与崔漪的注意,一旦确定了她们二人的身份与品性,秦小芳便凄凄惨惨登场。
孟津虽未回秦家,但短短须臾间便对秦家娘子紧心看护,这才使谢灵犀多了心思,差人去查,果真如她所料。
之后,孟津再凭借一手雕山刻石的好技艺来到崔家,崔珏对他极为看重,常常介引于茶肆酒坊、寻风追月,最终害了自己。
谢灵犀淡淡道:“我猜府中那位新来的匠师,也是孟津吧?你方才说要谢我,可否让你兄长帮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