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日太过劳心，季希音又习惯性地睡过头，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起身洗漱后随意挽起长发，觉腹中饥饿，到厨房找些吃的，果然看到锅里热着的馒头和甜粥。旁边的桌案上还有夏想留的字条：
姑娘，妞妞想她娘，我先带她去找林娘子，锅里有买来的吃食，你照顾好自己。
季希音莞尔一笑，想儿都会照顾人了，果然脱离长辈的生活会改变很多。
吃过早饭，她捧着杯热茶看着院中的山茶花出神。不知今年父母所在何方，是否安好？
这些年，季希音都不愿深想，怕想多了影响自己的心境，如今在京城落脚，除了两个贴身丫鬟，举目无亲。她不禁自嘲，难道自己是天生孤命不成？
叶蓁蓁，将军府独女，听闻她有三个哥哥都随父亲去了边关，如今在安王麾下，府中还有母亲、嫂子和小侄子，想来不会缺少欢乐。
萧临羡，他将国公府闹得鸡犬不宁，听闻他在除夕宫宴上果然出尽风头，也如愿得封世子之位，并授予官职，家人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多大意义了。
季希音不禁想到她在京城认识的第三个人：周暄。
京城这么大那么多貌美如花性情各异的女子，没有你喜欢的？犯得着跑到雁归县那么远的地方把我带走吗？
季希音心中清楚周暄纳她并非出于喜欢，来到京城后她也打听，周暄洁身自好，甚至在府中都无婢女贴身伺候，那么原因出在哪里？
还有姨母可还好？之前她笃定以周暄的性子不会为难她的家人才敢行逃跑之策，不知姨母是否会为了她和姨父争吵？
想来不会吧，多年来她也观察过，家中大事都是姨父做主，姨母并不敢多言，表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正出神间，春念和夏想回来了。
季希音：“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林娘子那可妥帖？”
春念递过擦手的布巾：“起身行走无碍，但还需静养，姑娘你是不知，林娘子今早硬要拖着身子去给一家家街坊感谢，那些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又没敢上堂对峙的，一个个脸色躁得慌，也亏得林娘子不计较。”
“就是，想儿都替他们羞愧。”
“也不能这样说，官府公堂自带威严，人人都有惧怕之物也会有心中恐慌之事，人之常情罢了。”季希音语气淡淡。
“林娘子和姑娘说的一样，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最后站出来，但她依旧得感谢街坊，因为她还得长久住下去。”春念略微唏嘘地道。
季希音：“林娘子身子不方便，妞妞怎么办？”
春念：“姑娘放心，隔壁的曾大哥和李嫂子同我们言，他们先前见林娘子被霸了房屋又被婆家诸多刁难不敢出头，已是心中有愧，此时应有他们来照顾弥补林娘子，他们会将林娘子照顾到身子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我们也放心了。”
没过两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张贴了许多立女户的政策，消息灵通或者现场观看过林娘子一案的百姓纷纷有所猜测，心思活络的族中掌权人物或多或少都主动帮助族中寡妇孤女成立女户，或归还家产。
也有那冥顽不灵的，或者偏远一些的小镇，自有龙影卫随时出没，查到一个便有衙门来抓一个。
甚至有家族几个族□□同被判刑打板子的，一时间风声鹤唳，许多女子也因争回家产喜极而泣。
更有女子联合缝制万民感恩图进献宫中，景仁帝龙颜大悦，吩咐将万民图悬挂于云京城门口的布告栏中，表达朝廷整饬吏治的决心。
一时间，大齐南北掀起了一股女户潮，此为后话。
早春的天气，空中还带着丝丝寒气，春念紧了紧衣领，到后院寻季希音：“姑娘，林掌柜回来了。”
季希音闻言停下手中的事情，起身迎出去：“不是说多养些日子，怎的就回来了？”
春念：“我也是这样说，林掌柜说她已经好多了，怕耽误店里生意，姑娘您去看看。”
季希音来到前面店里，有相熟的左右店面街坊来和林掌柜攀谈，一群人围着她，关切地询问她身体如何，林掌柜虽然气色还一般，但看满面笑容可见心情不错。
见季希音来了，知她们有话要说，便纷纷打招呼离开，季希音上下仔细看过林掌柜，拉着她坐下，才开口道：“林掌柜该好好修养才是，几日时间店里有春念撑着，不着急的。”
林掌柜眼含感激：“得东家体谅，已经好多了。躺多了浑身也不舒坦，来店里待着也是好的。”
季希音：“也罢，你多歇息看着就成，有事就安排春念她们去做，别累着自己。”
“妞妞也可以帮忙！妞妞可乖了！”妞妞凑过来摇着她娘的手臂。
季希音伸手揪揪妞妞的发辫：“妞妞今日怎的没有上学？”
林掌柜面色尴尬：““姑娘有所不知，本来妞妞满六岁她父亲就说过要送她去读书的，可你也知道过去两年我家的情况，学了没多久家里实在担不起她的束脩，就耽搁了。”林娘子惭愧地道，“我是想女孩子嘛，我教着她会认几个大字就好，再过几年我给她攒笔嫁妆找个好人家，也不用再跟着我过苦日子。”
季希音反驳道：“希音觉得娘子说得不对，纵是女子，不光识字，明理也更重要，更何况就算你将来给她找户你认为的好人家，可她要是什么也不懂，岂不是去让人平白欺负。”
林娘子怔住，眼眶微红喃喃着：“我还能怎么办？”
季希音没想到经此一遭，林娘子还是没有认清现实，便觉得要趁此把话说重些，免得她将来又做糊涂的选择：
“难道娘子想妞妞将来遭婆家嫌弃？还是又同娘子一样最后落得一场空的下场，你要想妞妞过得好，就听我的，先送她入学识字明理，过两年年龄大些，再依她喜欢学门手艺才是她一身的依靠！”
林娘子一脸为难，一旁春念也劝道：“娘子不是有赔偿的二十两吗？足够妞妞上好久的学了。”
“那二十两我已用来偿还一些之前欠的钱，如今也没多少了，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姑娘说的是真话真心为了我家妞妞……”
眼见林娘子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季希音干脆招手将和夏想一同玩耍的妞妞喊过来。
她半蹲下来看着妞妞清澈懵懂的双眼，柔声问道：“妞妞，你娘想将你送去私塾念书，可以识字明理，将来还可以学门手艺，你想去吗？”
林娘子绞着衣袖看着女儿，只听妞妞清脆的童声：“当然想去啦！等妞妞将来懂得多了会的也多了，就可以照顾娘亲不让坏人再欺负她！”
林娘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她抱住妞妞，哽咽着说：“我的好妞妞，娘送你去上学，之前是娘错了耽误你了。”
季希音和春念夏想相视一笑，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龙影卫指挥司门口，墨染直接掏出腰牌晃了晃，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
砚平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他走来：“哟，看看是谁来了？学聪明了啊！还知道将腰牌揣身上。”
墨染一手推开他：“别挡道，我可事情多着呢！”
“你能有多少事情？我看你闲得很，听说你最近学酿酒了，真打算酒坊老板干到底？”砚平一脸玩味。
墨染一噎，反击道：“现成的材料摆在那，我不过是想亲自酿酒送给世子尝尝，做属下的好歹也得有点表示。你不懂，懒得与你计较！”说完径直往屋里进去。
屋内周暄正在翻看各地传回来的线报，近日龙影卫多被派去监督各地官员关于女户事宜的实施细则，牵扯出许多案子，皆要一一整理汇总，然后再写份详细的奏折呈给陛下。
“世子，墨染求见。”
周暄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有事快说。”
“世子，你一定想不到，季姑娘又不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墨染一脸兴奋。
“哦，说来听听。”周暄淡淡地道。
墨染清清嗓子：“属下打听到，原来这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女户案，竟出自季姑娘的手！”
周暄挑眉：“详细说来！”
墨染将打听到的完整事件一五一十的汇报完毕，最后由衷夸赞道：“季姑娘也是胆大的很，在公堂上也敢直言辩论，并且出谋献策相邀多位街坊，又把握好堂审时间，让许多刚好下衙的官员小吏看到，才能将此案闹大。”
周暄面前浮现季希音娇俏的脸颊，还有她总是一蹦一跳的身影，实在无法将两个形象连在一起。
“不对啊，都过好几日了，你怎么今日才来报？”砚平一脸看好戏的神色，你小子被抓到偷懒了吧？
墨染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属下也实在没想到，审案那日季姑娘她们邀约了许多街坊前去，唯独没叫我，我这几日不是研究酿酒嘛，一时不察，昨日才知道此事。”
“为何没叫你？你被怀疑了？”周暄不解。
“不知道啊！但应该没有怀疑吧。”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不确定。
周暄扶额，挥挥手打算叫墨染退下，谁知墨染扭扭捏捏地傻站在那不动。
办事素来可靠的属下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周暄：“你还有何事？”
墨染嘿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是个青色的香囊，一角用红线绣了一轮日出。
周暄拧眉不解：“这是何物？”
“当然是季姑娘托我转交送您的，说是感谢您的数次援手！里面是她特别为您调制的香料，有解乏安神之效，嘿嘿嘿！”
“咳咳咳，都给我出去！”
墨染和砚平挤眉弄眼，出门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不是第一次收到女子送的礼物，但这一份总觉得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