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落了几日的春雨终于停歇。

    天光大亮，空气中扑面而来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

    未时，季希音带着春念租了辆马车，前往东市的朱雀大街，约半个时辰，她们来到一家名为抱月斋的茶坊。

    季希音谨慎地戴好幂离才从马车上下来，她甚少来东市，就是为了避免同贤王府的碰上。

    当然她想不到的是，昨夜她才同世子本人聊了许久。

    今日前来是为了挑选赴宴所需的衣裳首饰，她实在没有主意，便一大早就写信求助叶蓁蓁。

    叶蓁蓁回信约她来此间，说是会亲自来陪她一起。

    约莫等了一盏茶，便听得叶蓁蓁雀跃的声音从雅间外传来，她一把推开门，刚好叶蓁蓁顺势扑在她身上。

    “希音，可想起我了！”

    季希音被扑的脚步踉跄，快要跌倒时叶蓁蓁又稳稳地扶住她。

    此刻也觉出自己力气太大，幸好从小练功下盘稳得很，她尴尬地笑着：“希音，好久不见。”

    季希音嗔道：“能有多久，不就四五日吗？”

    叶蓁蓁顺势挽住她，正要倾诉自己近日的委屈，突闻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蓁蓁，不向娘介绍下你的好朋友吗？”

    季希音视线随着叶蓁蓁侧身落向她后方，只见一名年约四十的夫人正面含笑意地看着她俩。

    这位夫人身形高挑修长，浓密的长发显然经过精心的梳理，高耸的叠翠髻间插着一支金丝嵌玉的飞燕簪。

    身着黛蓝色牡丹纹常服，肤色雪白，眼角虽有细小的皱纹，可她的年纪来说也算保养得体。

    叶蓁蓁略不好意思的对着母亲道：“娘，这位就是我同你讲过的好友季希音。”

    季希音忙扯了扯衣角，略有些紧张地双手交叉，福身一礼：“见过夫人。”

    叶蓁蓁的母亲蒋氏见她有些紧张，但礼数还算周到，心中一松。

    自从知道自家女儿交了个商户女子作为好友，她便派人暗中调查，甚至连季希音初次入京，到租铺面开铺子一应行事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没办法，自家老爷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威远将军，多少人盯着，最怕后院起火之事。

    本来近日拘着叶蓁蓁在府中学习宫廷礼仪，为后日的宴席做准备。

    毕竟叶蓁蓁已经十六，早到了相看的年纪，她想借花宴之事好好为蓁蓁做打算。

    叶蓁蓁非要请她的好友同来，她便顺势允了，谁料叶蓁蓁今早收到好友的求助信。

    竟是因身边无长辈在身，她无法确定赴宴的穿着打扮，希望蓁蓁能找个府中有经验的管事娘子指点一二。

    叶蓁蓁在她面前懊恼，称都怪自己没思虑周全。

    因此，她便带着方嬷嬷亲自来会会这小姑娘，自家女儿心思单纯，如若是居心不良的，早日帮蓁蓁远离对谁都好。

    方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略显松弛的眼皮抬起。

    不经意地注视着季希音从刚开始的紧张、到放松，然后给夫人斟茶，一一对答夫人的问题，末了，她得出结论，此女子无碍。

    蒋夫人出身当朝帝师蒋鹤知老先生同宗旁支，虽是旁支嫡女，因族中诗书传家，自小教导甚严，规矩礼仪在一众官眷夫人中都是有名的。

    蒋夫人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耐心极好地为季希音解释一般宴会的流程。

    再从她的模样肤色为她甄选衣服颜色和样式，因时间关系，季希音只能从成衣中选。

    季希音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京中官家女眷的行事章程。

    少倾，附近几条街上几家有名号的成衣铺子依次送来不同款式颜色的衣裙，还有银楼珠宝号送来的金银首饰。

    本来不敢说话站在角落的春念看着鱼贯而入的伙计侍女，不禁瞪大了双眼。

    在蒋夫人的参谋下，季希音换了四身打扮她才略微满意的点点头。

    季希音的长发梳成精巧的流苏髻，发簪上的蝴蝶流苏仿佛在发丝间跳动，一袭藕荷色的百褶散花长裙，裙摆上用银丝线勾勒着几只振翅的蝴蝶，行动间翩翩欲飞。

    面上也由方嬷嬷上了精致的妆容，不时还同春念讲解后日该如何上妆，春念紧张得不停点头。

    原本娇俏的脸蛋因为眉间贴上去的花钿，眼尾特意描红微微上挑，琉璃般的瞳孔显出了丝丝妩媚。

    季希音胭脂染色的红唇微抿，上好妆后她显得更加无措了，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郑重的打扮过自己。

    叶蓁蓁在她面前左看右看，颇为满意地赞同道：“希音你平日也太疏于打扮了，瞧瞧这模样，完全不输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

    季希音看着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母亲的样子，她眼角泛红，郑重地再次起身向蒋夫人行礼。

    蒋夫人看她的表情，想到她孤身一人在京城闯荡，虽然大齐对女子约束没有了前朝那么苛刻，但还是免不了闲言碎语，心中不免对她有些心疼。

    蒋夫人朝她招招手：“再走近些我看看。”

    季希音有些腼腆地站过去，蒋夫人细细打量一番，拉过她的一只手，将腕间的一只玉镯摘下套到她手上。

    季希音惊得将手往回缩：“夫人，此物太过贵重，希音受之有愧。”

    蒋夫人轻拍她手背，温柔怜惜道：“蓁蓁既然同你交友，那便是我的晚辈，给你见面礼罢了，不要多虑。”

    “听说蓁蓁还同你一起做起了生意？我这个女儿，琴棋书画诗书女红一样都不精，像她父亲和几个哥哥，成日只爱舞刀弄枪，如今学点经商算学之事也是好的，总不能真的让她上战场打打杀杀。”

    叶蓁蓁不依，摇晃着她母亲的手臂：“娘，你怎么在希音面前这样数落我！是不是看她比我俊俏，偏宠她了？”

    蒋夫人宠溺地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要糖吃吗？”

    “罢了，今日已耽搁不少时间，府中事务还多，我就不陪你们了，蓁蓁你同希音说会话，也早些回府，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呢！”

    叶蓁蓁杏眼含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母亲大人，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蒋夫人无奈，同季希音勉励了几句，便携仆妇们离开了。

    叶蓁蓁同季希音两人相视而笑，又畅聊了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回程的马车上，季希音还有些不适应身上的装扮，不时想用手去摸脸颊头发，都被春念阻止：“好姑娘，难得好好梳妆一次，就不要弄污了。”

    “春念，你说蒋夫人真心喜欢我吗？”

    “肯定呀，才第一次见面，夫人就送了你这么贵重的玉镯，看镯子水头少说也值百两银子呢！”

    季希音摇摇头：“夫人不过是觉出我对蓁蓁对叶家没有威胁，希望我好好待她女儿罢了，如果真心要送见面礼，何必等到要分别。”

    春念听了不知如何劝解，听说官眷夫人们说话做事都有深意，她还不是很懂。

    季希音手托下巴，眼波荡呀荡：“春念，你还记得我母亲的样子吗？我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像她。”

    春念盯着她看了一瞬：“姑娘的模样本就有些像夫人，不过眉眼更像老爷。”

    “像我父亲？我都快不太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季希音随即不再说话了，靠着车厢闭目假寐，春念心中叹口气，车内安静下来。

    回到天香引已是酉时末，季希音的打扮再次引来林掌柜和夏想的围观。

    可她仿佛不太能提起兴致，略微用了些吃食便回了房间，春念拉住叽叽喳喳的夏想，心想让姑娘自己待一会吧！

    季希音并没有睡着，而是抱着元宝坐在窗边发呆。

    曾经她还有些父母留给她的物件当作念想，可那些东西一概留在了雁归县，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去取回。

    暮色四合，云京城门处，两辆灰扑扑的马车并一匹马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车上一名肩膀略显宽阔的少女掀开车帘看了会外面，回头询问车内端坐的妇人：“娘，我们今晚去哪？直接去寻表妹吗？”

    妇人年约三十多岁，容貌尚显秀丽，一双眉眼却是略有些严肃：“今夜先找客栈投宿，好好休整一番，明日一早便去寻你表妹。”

    少女点头应着，转身朝窗外唤道：“哥，娘说先找客栈住下，其余事务明日再说。”

    马上的少年郎赶了几日的路，风尘仆仆，高高束起的长发已有些凌乱，容貌端方的脸上有些疲惫。

    他驱马靠近，看了眼同样面色不佳的妹妹，回道：“我往前方寻去，你们慢慢跟着便是。”

    睡了一晚昨夜的烦恼已暂时被季希音抛诸脑后，认真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

    叶蓁蓁昨日便言，希望她能借调香在宴会上一鸣惊人，这样不但能一举在官眷中赢得关注，也能让她主办的这场宴会成为一份谈资。

    毕竟这是第一次叶蓁蓁以自己名义举办的宴会，自然想要办得出彩。

    她也知道她母亲的意思和府中的情况，高门侯府不能嫁，清贵世家或许会嫌弃她嫁武将的身份，那么在挑选前，就得尽量抬高自己的身价，也能有更多挑选的本钱。

    叶蓁蓁自己也想自己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君，虽然她目前尚不懂称心如意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但总归要顺眼说得上话，不然两人干瞪眼的过日子，慢慢几十年何其难熬！

    不说叶蓁蓁和季希音如何摩拳擦掌，高大的贤王府门口，一早便起床收拾齐整的母子三人乘车而来，敲响了贤王府的大门。